雨宫翠无法以现在的身份和芥川见面。

  因为以后者对黑手党的厌恶程度,必定会要求他离开港黑。而只要攻略太宰治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雨宫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

  不管他的理由给的再怎么真情实感,芥川也只会联系四年前好友被强行带走的场面,认定他绝对有见不得人的苦衷。

  被洗脑了?还是被胁迫了?

  稍微往芥川的思维模式里一套,雨宫翠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个过度认真又相当执拗的故人单枪匹马杀入港黑大楼,过五关斩六将,誓要拯救自己这个被囚禁在高塔中的公主的画面。

  ……过于执着地咬定某件事之后,人会变得无法交流。

  但就算现在逃避,之后也总有相遇的一天。

  一味寄希望于时间冲淡了芥川的回忆是不可能的,一想起对方当时恨不得把太宰治生吞活剥的仇恨眼神——再联想起这人是多么的记仇,雨宫翠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得好好想个办法才行。

  他没了翘班的兴致,远远绕开美食街,心不在焉地跟在中岛敦后面轧马路。小猫咪不愧是敏锐又贴心的后辈,发现情况不对,干脆临时削减了行程,叫了车带他回港黑。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在大门口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已经八天未见过人影的青年靠在墙上,似乎正在发呆,指间夹着的香烟垂落在身侧,一点火光明明灭灭,灰白的烟雾让他的面庞愈发难以看清。

  中岛敦顿时紧绷起来,在原地稍一踟躇,落后了半步。

  雨宫翠的心情倒是十分微妙。原本以为这人再不济也会装作出差掩人耳目,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躲清闲。

  有心再阴阳怪气两句,可毕竟刚刚在电话里已经出了气……而且,裹着绷带的青年在白雾间眼睫低垂、怔怔出神的样子,有种没来由的抽离感。

  像是梦中入林所逢的鸟雀,刚刚凝神想要看清,整个梦境就全数消散崩裂,只剩下让人心头狂跳又无从挣扎的、无止境的下坠。

  挥散了心中毫无缘由的不安感,雨宫翠走上前去,弯腰把快要燃尽的香烟从青年指间抽出掐灭,以略带责怪的眼神看着终于回过神来的不靠谱上司。

  “您一定要让人操心到这种程度吗,太宰先生。”

  未被绷带包裹的那只鸢色眼睛紧盯着他。一开始还有些恍惚,但很快就被轻薄的笑意所掩盖,变成了主人常用的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嗯嗯~不是说要翘班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看来叛逆的乐趣是会很快消散的啊。”

  “我碰见了认识的人。”雨宫翠慢慢回答,以毫不动摇的平静目光与他对视,“关于这点,我恰好想向您请教——这也是太宰先生安排好的吗?”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太宰治用食指戳着下巴,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回忆表情。

  “记不太清了呢。不过,若是你想这样认为,就当成是我安排的也不错啊。”

  他在抛下这么一句后勾唇一笑,抛下二人,转身走进了港黑的大门。又被敷衍过去的雨宫翠头痛地按着太阳穴,觉得一直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干脆咬着牙跟了上去。

  他必须知道太宰治这么做的“理由”,弄清楚这个多变又爱撒谎的自杀狂热爱好者的内核,才能找到机会让冰封的信任值更进一步——

  当然,除去这个理由,第一次遇见这么令人费解的奇特同类,雨宫翠本人也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奇。

  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太宰治奇怪地嗯了一声,停步转身,面向来人略微挑了挑眉毛。

  “我以为这就是谈话结束的意思,雨宫。”

  “……用似是而非的话冻结气氛,眼看进行不下去扭头就走,真像是您的风格。”

  居然还揶揄我不懂潜台词!

  好歹有点廉耻之心,因为把戏被看破给我心虚一点啊!

  雨宫翠憋气,再次发现这个人在使人生气方面超乎常理的天赋,简直是异能力的范畴了。他为和太宰治打交道最多以至于快要内分泌失调的中原中也默哀一秒,深呼吸,深呼吸,努力把表情从无能狂怒调整到和颜悦色,假装自己面对的是个智障儿童。

  “我还是想好好谈谈芥川的事。明明是一次长谈就能解开的误会,您却一意推动他站在港黑的对立面,这其中的原因到底为何——我身为您的秘书,总有知道的权利吧。”

  “那可不是什么误会,我的确是害死他伙伴们的罪魁祸首。”青年微微偏头,某种含着的笑意染上些讥讽,“还是说,雨宫已经忘了那份仇恨吗?”

  颠倒黑白,转移话题,冷嘲热讽。

  很容易就能把谈话对象带进自己的思路里,忘了原本的目的。

  “这种话术对我是没用的,太宰先生。”

  眼眸彻底归于沉凝,一切不必要的情绪都被排斥在外。雨宫翠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蒙着幻惑之雾的鸢色瞳孔,捕捉每一个转瞬即逝的细节,“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

  “我的异能力【演绎推理】,是由事物已知的部分推及未知的能力。但若是所知的信息过少,或者大前提错误,得出的结论也会有偏差……就是为了避免那样的误会,我才会向您发问。怎么,您更希望我一个人胡思乱想吗?”

  “胡思乱想啊。那么,雨宫,你觉得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其实关于这一点,完全无法得出结论。

  若非异能力开启之后会剥离一切有碍推理的情感,他现在估计已经出现了足以被一眼看穿的破绽。

  雨宫翠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和似笑非笑的阴险Boss对视。

  “其实……不,如果我说出来,您肯定又要用‘那就当是这样吧’之类的话敷衍过去。请别再试探我了,我更想听您的回答。”

  假装自己已经有了推论,这样太宰治就会有所顾忌,至少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撒谎。

  正因为对雨宫翠的异能力有所了解,知道刚刚未提及的那部分——若是信息足够、前提正确,得出的结论也在逻辑形式上绝对正确——所以他反而会愈发谨慎,禁不住猜测对方究竟知道了多少。

  意识到无法以自己擅长的方式轻飘飘揭过,青年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站姿稍稍正式了那么一点。

  “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没有告知你的义务哦,雨宫,毕竟我才是首领。”

  而听见这种话的秘书并未失望,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雨宫翠解除了异能力,在冷淡地点头之后转身准备离开,却被眯起眼睛的太宰治叫住了。

  “有事吗,太宰先生?”他回过头,“我以为这就是谈话结束的意思。”

  “……你还真是记仇。”

  无语地抬手扯了扯绷带的边缘,青年看起来有些好笑,“就这么走了?要是又准备挑时间闹脾气,我会很苦恼的啊。”

  “闹脾气?我只是准备挑个时间找芥川聊聊,把港黑的外患提早消弭而已。”

  雨宫翠回答得相当自然。

  “既然您无法说服我,无论作为港黑的成员还是芥川的故友,我自然会做出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那么告辞了,太宰先生。”

  转身的时候,余光瞥见了那人下意识前倾的肩膀和骤然加快的呼吸。

  ——就是这样!快扑上来挽留我!!

  雨宫翠面色淡然,但其实心里疯狂呐喊,恨不得亲手拎个小锤去敲醒太宰治。

  再装高冷的话计划就会遭到破坏,为了堵住我这个唯一的知情人士的嘴,老实交代你那见不得人的动机,把我发展成共犯才是唯一的选择!

  背后那人终于按捺不住,追过来的脚步带着风声。雨宫翠心头一喜,刚准备无辜又茫然地反问对方怎么这么不依不饶——

  后颈突兀地一痛,整个人的意识都变得昏沉。

  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屑老板稳稳接住,最后残留的印象是风衣上淡淡的烟草气。雨宫翠试图用最后的力气揪起这个人渣的领子疯狂质问,但手按在对方的胸膛上,只是无力地顺着衣物滑落了下去。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他在心里嘶声呐喊,死不瞑目地晕倒在太宰治怀里。

  后者脸上无奈的笑容变得真实了些,为了避免突兀倒地引起的动静,到底还是以相当勉强的亲密姿势半撑半托起昏迷的秘书,把人带进了电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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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头很不舒服,硌得脖子好痛。

  这份酸痛让人根本没法好好睡一觉,雨宫翠几乎是被各种各样的荒诞梦境追赶着睁开眼睛,醒来之后依旧有些气喘吁吁,背上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模糊的视线甫一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扔在地毯上的游戏手柄、桌上独酌后随意摆放的酒杯和酒瓶。身处的床上被单有些乱,雨宫翠缓缓转动僵硬到快要掉下来的头颅,在自己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本倒扣着的《完全自/杀指南》。

  这到底是谁的房间,几乎一目了然。

  他一边倒抽着气,一边试图从床上坐起来,打算先洗把脸清醒清醒,再和这个手段肮脏的小人算账。

  伴随着金属撞击的哐啷脆响,右手腕上传来一股直白的大力,把起身起到一半的雨宫翠猝不及防拉了回去,猛地跌回了床上。

  …………不,不会吧???

  他盯着天花板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才重新平复心情,抬起右手看了一眼。

  ——差点被把手腕和铁制床头固定在一起的银色手铐闪了眼睛,一时间思维混乱,几乎搞不清自己是毫无逼数去警局踩点结果惨遭抓获的小毛贼,还是勇敢打入敌人内部竟被叛徒出卖的孤胆英雄。

  他怒极反笑,质问系统:“三十七的信任值,嗯??!”

  系统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提醒道:【目前信任值三十九,请宿主再接再厉。】

  所以,囚禁PLAY和银手镯都是即将突破四十点的纪念物吗?

  雨宫翠发泄性质地狠狠拽了拽手铐,果然质量过硬,纹丝不动。

  ……太宰治,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