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啊。”

  那是将近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名取周一第一次见到安部凌, 是在那场石月溪谷的妖怪集会上。

  他那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太懂的高中生,跌跌撞撞闯进妖怪的世界里面,对周围一切新奇的事物都难免好奇。

  “能稍微让一下吗, 两位?”

  名取周一下意识回过头, 一个长相相对阴柔的男生映入眼帘。对方的发色是罕见的深灰色, 狭长的眼尾点缀着正红色的眼影, 眯起眼睛笑的时候就像是狐狸一样。

  对方穿着一身素白狩衣, 手持一把白玉扇子。他笑着, 扇子点在嘴角,扇子上垂落而下的缀珠流苏轻轻碰撞, 发出清脆的声响。

  ——活脱脱就像是画中风韵犹存的世家少爷。

  和当时看蒙了的名取周一不一样, 的场静司虽然确实眼中也有惊讶的神色, 下一秒便与对方谈笑起来。

  对方的年龄也并不是很大, 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可那副风雅做派可不是普通的小鬼头就能够拥有的。的场静司身为的场一门的大少爷,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能有哪一家能够养出这样的公子来。

  “不好意思, 请问你怎么称呼?”

  “安部凌 。不知你们两位?”那双深蓝色的眸子转了转, 明明不过是简单的一撇,名取周一却莫名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

  “这家伙是名取周一。我的话,叫我静司就好了。”

  “啊,对了,你们能看见那边的和服吗?什么颜色的?”

  两人顺着的场静司的手看过去,深红色的和服映在名取周一眼瞳里,他也如此老老实实回答。

  然而安部凌却犹豫了很久, 白玉扇子撑在颔下,似乎很难回答。

  “嗯……是一件很漂亮的和服呢。”

  和听到名取周一答案时平静的表情不同,的场静司脸上出现了相当明显的惊讶神色。

  “能说说和服上的花纹吗?”

  花纹?

  名取周一的疑惑还没说出口,迎面又走来了一位男子, 看样子好像还与的场静司颇为熟捻。

  没聊两句的场静司就跑远了,除妖师拓马刚想招呼上另外两个小孩一起,那个穿着狩衣的孩子微微欠身,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请恕在下失陪”,便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木屐与青石板地面碰撞发出的“笃、笃”声也随着对方身影远去逐渐消失。

  那就是名取周一第一次见到安部凌的情形,而之后尽管名取周一也经常偷偷跑去参加一些集会,也很少能看到那个少年,倒是能从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中窥探一二。

  “话说最近那个自称阴阳师的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土御门家的吗?”

  彼时土御门虽然呈现颓势,也已近百年未曾在除妖师中做出什么大的举动。但是千百年积攒的威慑仍在,那几个偷偷讨论的除妖师也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啊,好像是有什么人听到过那家伙自称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人呢。”

  “这样的话,土御门家应该会早早出来认人啊,怎么会到现在都没动静。”

  “嗐,土御门家当然不会出面。那个安部凌啊,据说只是土御门家旁系的旁系,血缘都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点点稀薄的妖力,还嚷嚷着什么要让人们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阴阳师,土御门家嫌丢脸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认他。”

  “哈哈哈哈,听说这家伙自大到去找土御门家,结果被毫不留情的赶出来了。”

  剩下的话名取周一没再多听,他莫名有种直觉,那个安部凌恐怕还真的能证明他口中之言。

  第二次见面,是在马洗塚,十分奇妙的是,他竟也在那里遇见了的场静司。

  当时的他年少无畏,尚未准备充分就直直对上三只角的妖怪。面对巨大的妖怪,还有对方即将伸到面前的锋利爪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面对凶恶妖怪的名取周一竟然是丝毫动弹不得。

  “急急如律令。”

  不疾不徐的声音从妖怪身后传来,妖怪仿佛被什么东西击到,狠狠往前栽倒然后立马扑入旁边的草丛,消失不见。

  另一张符纸缓缓飘落在一边,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没想到被人抢先了啊。”是的场静司。

  然而名取周一没有扭头,他此刻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正前方不远处,妖怪巨大身形消失后才显现的男人身上。

  安部凌的打扮和名取周一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手上拿着的不再是风雅的白玉扇子,而是用朱红色画满了符文的纸式。

  对方仍旧是不疾不徐走到他们面前,但是看着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名取周一莫名觉得对方虽然风雅依旧,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阴桀。

  “看来我们三个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啊。要不要考虑一下合作?”

  的场静司似乎完全没发现安部凌略有阴沉的脸色,自顾自的提出了合作的邀请。

  然而很可惜,他面对的一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名取周一,而另一个安部凌……

  “抱歉,在下实在是没有与除妖师一同驱逐妖怪的闲情逸致。”

  安部凌放慢了语调,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神色莫名的瞥了两人一眼,慢悠悠的径自离开。

  “搞什么啊……”名取周一感到莫名奇妙。

  的场静司拍了拍名取周一的肩,像是在警告,又像是随口聊天一般,“关于那个安部凌,你听到的传言,并不一定都是假的哦。”

  想要打倒三只角妖怪的除妖师并不少,然而这妖怪也是出乎想象的强大。即便是名取周一做好了一切准备,也没能料想到自家的阵法竟然只是让这个妖怪的面具破损。

  然而最后真正驱逐了这个妖怪的不是即将射出弓箭的的场静司,而是谁也没想到会出现的,看似随意路过的安部凌。

  “灭。”

  巨大的妖怪一声未响就化作飞灰湮灭,安部凌手上还保持着掷出符咒的动作。明明是解决掉这样强大的妖怪,安部凌却并没有显露出任何高兴的神色,就想仅仅解决了一个普通的弱小妖怪一般。

  “你……”

  “别认错了。这是最基本的阴阳术,可跟你们那些除妖师用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一样。”

  安部凌似乎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们,冷冰冰留下一句话,素白的狩衣上甚至不见皱褶,悠然离去。

  然而出乎名取周一的意料,当他再一次参加除妖师们的集会时,人们口中所言的,驱逐了三只角妖怪的人却莫名变成了的场静司。他想要上去询问,旁人却在他提及安部凌的时候强行转移话题,根本不给他详细了解的机会。

  “这是怎么回事?”

  名取周一难免有些气愤。尽管他和安部凌不过是几面之缘,但也不会看到本该属于安部凌的名誉被的场静司抢走。

  “这可与我无关哦。”的场静司摊手。

  “那家伙自称是阴阳师吧。阴阳师与除妖师虽然都是祛除妖怪的人,但是还是存在不少区别。安部君自称是阴阳师,就是与身为除妖师的我们划分开了界限。而且,阴阳师……”

  后面的话的场静司没再说下去,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总之,那些家伙不愿意承认是阴阳师驱逐了妖怪,所以把驱逐妖怪归到当时也在场的我身上。”

  “那你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吗?”

  的场静司一愣,正在气头上的名取周一也不管接下来对方还有什么解释,掉头就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能打听到安部凌的任何消息,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再一次听到对方的名字,是伴随着那件震惊了几乎整个除妖师界的事件。

  ——土御门家世代流传守护的宝物,失窃了。

  据说那失窃的宝物,是千年前一直流传保存至今的邪神八歧大蛇的血液。

  除妖师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都在猜测到底是谁有这个能耐闯入土御门家中。要知道,尽管土御门家早已败落,千年的底蕴仍旧不可小觑。更何况是那样的宝物,定是里三层外三层都用上最坚固的防守。

  土御门家对此不肯透露一词,只称是背叛了家族的门徒。稍微了解的更多的某些大家族成员虽然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也无从得证。

  那场集会,是名取周一最后一次见到安部凌。

  “你是?”

  那个时候的安部凌已经不再能用少年称呼。抽条拔长的身形笼罩在宽大的狩衣下也不显臃肿,反而是把狩衣穿出了别样的风味。深灰色的发丝披散在身后,眼尾的红色眼影一如既往的艳丽。

  这次他手上什么也没拿,仍然还是那股翩翩公子的做派,但是眼眸中的阴鸷更甚,连带着整个人都显得阴沉起来。

  忽然安部凌一愣,看了一眼名取周一的手背,“是你啊。”

  没想到安部凌还记得他。

  “除妖师来找在下有何贵干?”

  名取周一推了推眼镜,也不打算跟对方绕弯子,直截了当问出口:“土御门家那个宝物……”

  “那件事情?”安部凌挑了挑眉,忽然笑出声,“怎么可能是在下做的呢?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被排除在外的阴阳师罢了。”

  他一边摆手,一边向着别的方向走去。

  “除妖师你真的是想太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名取周一的错觉,他似乎在对方即将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听到对方猛然低沉下来的声音。

  ——不过是一群废物而已。

  在那之后,明去周一就再也没见到过安部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