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织田作垂下眼遮住了情绪,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是干干净净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情绪影响,指尖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起来。

  织田作沉默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声音,他将手指攥紧,用平静而沉缓的声音说:“我以前想住在一个能看见海的屋子里,想写一本小说,如果能够活很久,就看着弟弟妹妹们长大……但是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写任何东西了。”

  织田作向立川先生躬身行礼。

  立川先生被惊住了,作为也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过来人,在听懂了织田作话里的意思后,他连忙摆了摆手,露出了歉意的表情。但是织田作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之前跟您提过,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份在隔壁市的工作,我明天就可以去报道了,那我以后还是周末送书稿来,希望不会很麻烦您。”

  “当然不会,这可是件好事,稿件就按照约定好了来就可以,你也不要太累了。”立川先生笑眯眯的站起来,他送织田作走到了公司门口,又拍了拍织田作的肩,笑着说:“祝你工作顺利,要是遇到烦恼的话也可以和我说说,还有……”

  说到这里时立川先生迟疑了一下,但看了看织田作的神情,他还是叹了口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要苛责自己,织田。”

  因为人生就好像波澜壮阔的大海,过往都会沉进泥沙里,再也不会被打捞起来。

  

 

  、16

 

 

  按照太宰治的说法,织田作是一个对自我认知有很大偏差的人。

  在太宰治看来,织田作是一个很奇妙的人,既简单又通透,明明有着很强的能力,却一心想要平凡的生活。

  身处在权利中心,太宰当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港口Mafia的本质。黑暗、死亡、血腥、暴力能够轻易的将人同化,然而织田作却一直默不作声的坚持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明明就在泥潭中,却从未掉下泥潭。

  对于太宰而言,织田作就像是一面被黑漆泼过的画布上唯一的白色圆点,他不知道这一点白色是怎么留存下来,但却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并且,他也并不讨厌。

  太宰治几乎一眼就发现了织田作,而之后越是接触他就越是感到新奇——港口Mafia里唯一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好人’,这难道还不够奇妙的吗?

  如果再进一步,这个好人的本质还是一只心甘情愿收起尖牙和利齿的猛虎,肚子底下还非要塞上五只毛都没长齐的兔子。太宰治觉得有趣极了,所以才总是忍不住想要逗他。

  太宰从不隐瞒他对织田作的极高评价,然而织田作却一直认为他只是个平凡人,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来得木讷和迟钝。要是说的再严酷一点,或许还要加上胸无大志和一事无成这两点。

  如果说有哪里不普通的,那大概就是从他偶然和太宰成为朋友开始吧。

  之后他们又认识了坂口安吾,再之后,就走到了现在。

  织田作知道有很多同事会在背后议论,说他作为区区一介底层小职员,连杀个人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干不来。能够和组织中最年轻的干部以及最得首领信任的情报专员坂口走在一起完全就是踩了狗屎运,也不知道那两位大人是哪条神经搭错了才会看上这么一个人。

  织田作还记得太宰第一次听到这种风声之后觉得很有意思,还特意跑到他跟前跟他说了这件事,并嘲笑那些人说话都带着一股酸味。

  他当时有些无奈的看着太宰,却并没有告诉他,他捡回来的那个部下也是捻酸的一员,不过那个孩子的品性倒是十分耿直,从来不会跟别人一起议论,只是经常自以为隐秘的在背后狠狠瞪他而已。

  为了气到说闲话的人,太宰和安吾还特意抽出时间拉着他一起去Lupin喝了酒,但其实内心里,织田作并不觉得同事的话有什么不对——直到他看到了一个少年,他才隐隐明白了太宰的那句“自我认知偏差”是怎么回事。

  事情还要从早一点说起。

  詹三郎先生给他介绍的工作在调味市的盐中学。

  这里原本的国文老师因为突然发生疾病无法再继续课程,于是织田作就在詹三郎的介绍下暂时接替了这个岗位,成为了一名临时教师。虽然只是临时,但好在薪酬并不低,对于目前穷鬼一个的织田作来说已经很好了 。

  织田作没有做过老师,不过在最初的紧张过后,他也就渐渐适应了简单的学校生活,并且,他还注意到了几个特别的学生。

  事情发生在放学之后,织田作原本走在去往电车站的路上,路过一家便利店旁边的小巷时,织田作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织田作下意识侧头向里面看了一眼,里面有一个单薄的背影正和面前一群黑压压的人对峙,小巷中的光线十分昏暗,但织田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盐中学的校服,正是势单力薄的那一个。

  这下就不能不管了。

  织田作叹了口气,改变方向向巷子里走去。

  里面的对峙已经进入到了最后阶段,两方人都已经说完了话,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盐中学的少年背对着织田作,织田作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可以看清对面的人。

  人数大概有十几个,他们有的留着显眼的莫西干头,有的将头发染成张扬的黄色,有的还只穿了一身背心努力炫耀着虬结的肌肉。虽然一个个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但年龄看上去都不大,从他们身上穿着的校服裤子可以看出应该都是附近的学生——或者应该准确的说,是不良学生。

  在织田作打量众人的时候,不良们自然也看到了织田作,学生对于成年人都是有天然的忌惮的,随着织田作若无其事的接近,他们中有人明显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但当他们听到织田作用平静的声音询问:“你们有什么事?”的时候,那点紧张就又被突然涌上头的勇气给浇灭了。

  “这里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为首的莫西干头挑起眼睛将织田作从上至下的打量了一番,在确认他只是一个高挑清瘦看起来一点也不能打的青年后,就抬手一指巷口,语气凶悍道:“赶紧走!”

  “不,是有关系的。”织田作颇为认知的解释道:“我是盐中学的老师,所以才问,你们找我的学生有什么事?”

  空气中似乎静了一瞬,织田作注意到背对他站立的少年明显僵硬了一下,但相比起来,还是不良们更加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