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更生,这是个从程序构想的伊始就从未给过去留下任何退路的计划。

  已被绝望侵染的过去是必须割舍掉的毒疮,为了未来的希望,不能遗留下任何可能将使绝望死灰复燃的可能。这种理念固然严厉决绝到令人疼痛,却是经历过无数次从希望到绝望的可悲轮回而归结出的教训。正因如此,哪怕未来机关的内部也对如何处置那些曾经身为大家的同窗好友的绝望残党们存在争议,却有个共识一直是毋庸置疑的:

  绝不可让绝望继续蔓延下去了。

  最终,选择了抹去前辈们有关过去的记忆。

  设定中,他们将在新世界生活的时间不会太长,只要新记忆和情感积累的程度足以覆盖过去的空白,大家就可以顺利醒来。单纯的剪切总不如覆盖更能掩埋过去,因为那也是一个人的亲身经历,人最难以去质疑的就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过去,不质疑就不会发现隐藏在真实之下的另一个残酷的真实。

  哪怕重建的前提是摧毁。

  这已经是无可奈何的妥协,苗木深知这一点。所以,尽管他明白他心里还对过去的美好抱有太多的留恋和不舍,却还是没有犹豫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选择了放弃他和狛枝前辈自相识以来,最重要最重要的那一段记忆。

  至于自己也意外地进入到程序中,虽然算是预料外的突发事件,估计还得让现实世界里正在帮他挡住未来机关多余干涉的十神君和雾切小姐再多加许多的麻烦,比如说守护他们的身体之类的……但能借此机会重新创造回忆,若是前辈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也可以提供一份力量,倒也不能说是纯粹的坏事。

  当然,他也设想过计划运行得不顺畅的可能性。就像如今,说不定某一刻他的身份也会迫不得已地被暴露出来。那等到时候该怎么解释呢?苗木其实早有想法。只是没想到他会不幸到连自辩的机会也无,就那么恰好地在他不在场又对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时候被揭开了秘密,更糟的是,在他人眼中还并非如此。

  这时候刚从遗迹二层的图书室取得了笔记本电脑的苗木正往三层走去,在中间的阶梯上忽然脚底一滑,他悲惨地“诶”了一声,只来得及把电脑搂在怀里,就摔了下去。

  天旋地转,苗木闭上眼忍耐着脊背碰撞阶梯的疼痛,封闭视野并不能切断其他感官传递来的晕眩讯号,他也想不通自己怎么滚到下方的平台时还没缓过气就挣扎着站了起来,重心不稳地踉跄了几步撞在一边的墙上,本以为能靠着得到片刻休息,不意身下竟是个内空的旋转门,苗木身体一歪,毫无防备地跌进了门内。

  另一边,在第四岛屿的游乐园里,刚结束了一次死亡过山车游戏的众人迫不及待地聚在了一起,屈膝坐在地上的狛枝的手上拿着刚从黑白熊处取得的通关特典,视线落在摊开纸页上的种种照片及文字说明,许久之后,他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褐发少年,眼色晦暗不明。

  在黑白熊提供的通关特典里,这个被标为未来机关重要资料的文件中详细记述了曾在希望之峰学园里发生的自相残杀事件:在【史上最大最恶劣的绝望事件】之后,希望之峰闭校,社会各界希望峰的毕业生们与高年级学生共同组成了与外界绝望抗争的未来机关,而最年轻的一批第78期学生则作为最后的希望留在校内避难。只是谁也没料想到避难所内部也混入了真正的超高校级绝望,被夺走了记忆的他们成为了笼中困兽,并迫不得已地展开了彼此间自相残杀的游戏。

  若是在外与绝望们奋战的人们亲眼目睹被他们寄予最后希望的学生们都开始自取灭亡地相互残害的话,恐怕会是个非常大的打击。

  好在福祸相依,在超高校级绝望悉心营造的囚笼中,也有人经历了再多打击也自始至终都不放弃积极的信念,最终带领同伴们一同打败了绝望。

  他被称作是——超高校级的希望。

  狛枝的视线很长一段时间都停留在那段文字上,着迷一般。

  “呜哇——原来希望之峰也早就发生过和我们现状一样的事件了?!”这么惊叹着的左右田盯着文件上站在裁判台上神情坚定的苗木,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身边的少年,“等等,等等……原来苗木你是78期的学生?”他陡然怪叫一声,“那你岂不是我的学弟?等等等等……我到底多少岁了啊?”

  “19岁了啦……左右田前辈真是后知后觉呢。”这样调侃着的对方歪了歪头,他适时地改口了称呼,唇边的笑容略有歉意,“之前黑白熊就说过了吧?前辈们失去了在希望之峰就读数年间的记忆,特殊情况我就隐瞒了身份,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啦。”

  “介意倒是肯定不会介意啊。”被苗木道歉的左右田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就是稍微有点意外,没想到你经历过这种事还顺利活下来了。怎么说呢,之前一直小瞧你了的感觉吧……”

  “超高校级幸运,咦?原来苗木学弟和狛枝同学的才能是一样的?”索尼娅像发现了什么惊喜点似的眨眨眼,“你们还真是命运相同呢。”

  “哈哈哈哈,对啊,我和狛枝前辈特别有缘呢。”像听到什么令他开心的话,那个人轻快地笑起来。

  命运相同?

  苗木眼中微有意味深长的神采,几近讽意。

  “不过这样也让人能松口气了,既然苗木已经算是资深者,那应该也有怎么对付黑白熊的经验吧?”日向说。

  “嗯,对哦。”

  “太好了!总算有希望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左右田喜形于色。

  “这不是很奇怪吗?”九头龙可没其他人那么轻松,相反,他看向苗木的神情才可说是从他们认识以来最严肃戒备的一回,“你明明知道黑白熊的阴谋,却从来都没有向大家说,直到黑白熊利用特典揭发了你的身份了才站出来摊牌,有点不太对劲吧?”

  “不是我不想站出来,而是站出来反而会弄巧成拙。”苗木脸色不变,仍是微微笑着道,“别忘了黑白熊说过的话,我们当中存在着一名叛徒……虽然很不情愿,但我必须承认,出于某种目的,黑白熊是不会向大家提供影响游戏公平性的情报的,我不得不以前辈们某个人已经投靠了黑幕为前提来考虑形势,得出的结论是在找出内鬼之前,我们若要为打败黑幕做出的所有计划都很可能被对方提前防备。既然如此,不如暂且保守秘密,这样对方也不好对我抱以太多刻意的关注,因为会显得非常可疑。”

  “啊!说起来我们的日常生活都被那些可疑的摄像机转播到全世界了吗?”索尼娅捂住嘴,“这样……生活中的隐私都没有了。”

  “这也是绝望的地狱酷刑。”田中闭上眼。

  “听起来好恶心啊。”终里抓了抓头发,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众人当中逡巡,“叛徒啊……会是谁呢?”

  “现在还不能太细想哦,终里前辈。”苗木轻声说,“怀疑伙伴就会陷入黑白熊的圈套里了,我们不能自相残杀,这是不对的,我们应该对同伴抱有信任。”

  信任同伴,当然没错,心里这样说,可还是忍不住会去怀疑,越是不能想越是会去想,无法自控,但凡惜命的人都不会希望自己在松懈时被伪装的叛徒反捅一刀的吧?这样的恐惧和猜忌才是人之常情吧?

  所以,苗木君,你才那么敢于去怀疑。

  正是由于怀疑过了,竭尽所能地调查了一切可能证实猜测的证据,才能够确认怀疑对象的清白……以及谁才是真正的嫌疑者。

  狛枝忽然对这样的反差心生厌倦,他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资料中的记述移开,合上书册,站起身。

  怎么办呢,分明只是和喜欢的人分开了不到一天,他却已经有些忍耐不下去了,好讨厌眼前这个人。

  无论眼前的是苗木君特地准备的替身角色还是什么人趁着他离开搞鬼的产物,狛枝都不在意,反正,对方要是让他不满意的话,直接去破坏掉也没关系吧。

  毕竟,狛枝凪斗可从来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就算对方是苗木,那也不是真正的他。

  除了苗木,他可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够阻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