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木注视着日向的身影离开主厅,他侧过脸,眼中光影明灭,不觉间略略收敛了唇边的笑容,忽然沉默下来。

  很多时候怀疑只是一颗种子,就算将之埋藏不顾,也会生根发芽,慢慢地抽条生长,变得不可撼动。

  想信任而又不敢信任,游离在被杀死的恐惧与被背叛的可能性之间,承担着巨大压力的人将会逐渐失去逃避的空间,只剩下两个最为纯粹极端的选择。

  希望,还是绝望?

  外头黑夜莅临,然而主厅内仍是光线明亮,璀璨灯光下,轻颤的睫羽抖落了细碎的浮光,苗木诚那双深绿眼瞳中压着古井无波的镇定。视线缓慢地移转而来,就像是刺穿了晓夜的那一缕晨辉,刹那间清醒冷静得可怕!

  “狛枝君,你是故意的。”

  有那么一瞬间,心脏跳动的速度都缓慢下来,自身的存在仿若变成了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过渡状态。呼吸不存在,血管里液体沸腾奔涌的声音也不存在,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似同时被牛毫般微小的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滋生出极微妙的刺痛与兴奋。

  狛枝凪斗对上他的视线,嘴唇微微翕张,竟不自觉战栗了瞬息。

  啊……他发现了。

  “是的。”他微笑着颔首,就像是白天被发现蓄意藏匿凶器那一样的神情,态度显得坦然自若又从容不迫,除了那双越发明亮得甚至有些摄人的眼眸,温润和善的模样就一如初见。

  闻言苗木抬头,他的眸光深得可怕,就这样静默着与狛枝长久对视,仿佛这是无形中的一次角力或是博弈。两人都心照不宣,苗木诚要的并不是如此简单的一句承认。

  然而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苗木长而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狛枝长久地审视他脸孔上的神情,却什么也分辨不出。没有责备,没有愤怒,没有疑虑,而且连一丝一毫试图掩饰的意思都没有,最是无防备的模样,苗木半敛着眼睑,也不管他露骨的视线,自顾自陷入了深思。

  你在想着什么呢?

  他又一次忍不住想探索他的内心,这种按耐不住的在意和焦躁令狛枝快要无法维系自己故作平静的表象了。

  后续的调查氛围有几分僵涩的寂静。小泉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涂画着什么,终里站在她身边一边吃着烤串一边有些好奇地旁观,罪木默不吭声地蹲在十神身旁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澪田嘻嘻哈哈地跟脸色煞白的西园寺说着话,原本身处别处的边谷山、花村、九头龙等人也陆续赶来看了眼死亡现场。

  有的忧虑,有的冷笑,有的漠然,有的悲痛,有的恐惧,有的六神无主,众生百态。

  苗木默默观察了现场许久,原地待了片刻,最后选择了离开主厅。

  走廊曲折光线蒙昧,人影映照在墙上,显得少年身量纤细而单薄,不声不响地前进,单薄的衬衣勾勒出挺拔的脊背和漂亮的骨形,背影透着些坚韧固执的感觉。

  狛枝光这样慢吞吞地跟在他后边看着,眉眼就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苗木君,你怀疑我吗?”

  在苗木不假思索地准备打开仓库房门准备走入之前,狛枝终于忍不住发问,微颤的嗓音宛如在努力隐忍着什么似的,显出一种古怪的热切。

  “你也不想死在这里吧……”他上前了一步,渐渐强硬的语气中带着笃定的意味,“我们都是一样的啊,无论是超高校级的大家还是身份未知的你,但凡不是无可救药的庸人,就不可能甘心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沦为这场同伴间厮杀的牺牲品。就该是这样,你们都要竭尽全力才行。”

  苗木站定脚步,双手垂在西装工裤的两侧,身姿笔挺而肃穆的感觉,不声不响地回首看向他。

  狛枝扩大了唇边的笑容。

  “倘若是为了苗木君你的希望,我很乐意成为——”

  “我确实怀疑你。”苗木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双眼平静、无波,宛如一潭被放逐了的深水,仔细看来却还有些许无可奈何的情绪。

  “因为怀疑过,所以现在才能确定。”他似有犹豫,却最终还是不太客气地笑了一下,“狛枝君有杀人的主观意愿,也为此精心计划了行动,可惜运气不够好,能力也不足,宴会前被我没收了凶器不说,还其他人抢得了先机。至于证据,其实也很好取得……”

  苗木无预兆地张开了手,用力地抱住了狛枝!

  “!”

  要不是潜意识里还记着他手臂有伤,他差点要反射性地挣扎。

  使劲揽住了狛枝的苗木轻轻笑了两声,仗着对方僵住身体的时机,一点也不马虎地上下摸了一通。

  “看吧,你身上根本没有携带任何可以作为凶器的东西……”他那清冽干净的声线显得自己的言行也格外正直似的,义正言辞地分析道,“我们进场之前十神君就检查过大家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刚刚我也在现场确认过地上没有凶器,狛枝君,你觉得你能够赤手空拳地杀死那位十神君吗?”

  不能……但这样坦率地承认好像也让人觉得哪里不太甘心?

  狛枝倏的沉默。

  “这样还好,若是狛枝君有媲美终里小姐或是二大君的力量,恐怕还会让我更困扰一点。各种各样方面的困扰……”苗木恐怕也没想着让狛枝回答,自语般低声嘀咕起来,听得对方眉梢微挑,按耐不住正要开口,然而他又是有些放松地一笑,慢慢地阖上了眼,手臂收紧了拥抱对方身体的力道。

  “太好了,我可以确认狛枝君不是杀人凶手。”

  少年将脸孔埋在他的肩窝里,有些含糊的嗓音难免带了点鼻音,这句话就犹显孩子气。然而任听者就算是最迟钝的粗线条,也难以错过他话语中浓浓的后怕,还有庆幸。

  “我真的,好怕你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