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为什么?

  “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为什么这样说?

  “你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为什么啊?!

  “……”

  ——这里、这里是被邪恶的黑白熊所统治的……囚禁我们的牢笼。

  “其实你应该早就知道的……我们的真正目的,不是从这里出去,而是留在这里才对。”

  ——……

  “放弃了自己的自由,放弃了生命未卜的家人,放弃了……他,就算永生再也不见天日,在这方寸之地化为枯骨也发誓不会后悔——一切都是为了未来的希望。”

  苗木诚感到了久违的痛苦。

  是经日不断渗透而来的酸楚与疼痛,由于过于强烈的悲伤而残留下来的遗症,仿佛是心脏被生生撕扯开了一般,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于是滚烫的血一直从心头的空洞涌出,点点滴滴,不觉间,表面尚且完好,内部却已是鲜血淋漓。

  “……遇见他,你后悔了吗?”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后悔相识吗?后悔相恋吗?后悔失去吗?后悔重逢吗?后悔留在这里吗?后悔吗?后悔了吗?你后悔吗?

  苗木忍耐得痛苦极了,胸腔当中好似燃着一团烈火,呼吸变得困难,然而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却因温度的寒冷而轻微战栗起来。

  “不……不要……”

  无意识地发出□□,他颤抖的手指死死揪住领口,扯开衣襟,虚汗从脖颈流到锁骨,湿透的发丝黏糊糊地贴在额上,脸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非常的,惹人怜爱的模样。

  连那双在高烧中显得水汽氤氲的眼眸也是,不自觉溢出的泪水沾湿了长长的睫毛,在那小小的半弧形的阴影中,灰绿色的眼珠湿润又柔软。

  那么无助地——连瞳孔都颤抖得神光涣散了,却还是在潜意识的指引下将目光偏转到他的方向来。

  有时候不是很懂你,他知晓自己的扭曲,满溢了理想化的与求而不得的执念,这样的他是凭依着望梅止渴的渴求而一路行至今日的。但是你呢?诞生自寻常却幸福的家庭里,一路成长的轨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无论从何处看都不像是能够肩负宏远使命的人……偏偏却最是个性倔强,任谁也无法真正动摇你的意志,他偶尔也会因为意识到或许也在那个“任谁”之中而处于病态的愉悦与惶恐之中。

  他向往着这样的你。

  他嫉妒着这样的你。

  他对这样的你顶礼膜拜。

  他对这样的你心怀怨憎。

  想毁掉你,想成就你,想亵渎你,想保护你,想囚禁你,想放你自由。

  他深深地爱着这样的你。

  “叮、咚……铛、咚。”

  苗木在黑白熊广播的放送声中睁开双眼。

  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视线在头顶的电视屏上,他以一种特别缓慢的速度坐起身来,原本盖在胸口的被子因此滑落到腿上,他低着头,脸颊两侧的碎发垂落下来。

  “昨晚……”

  应该是有看到狛枝前辈出现,然后被喂了药……但是后来好像又做了差点被杀的噩梦。

  他有些犹疑地抬手抚上侧颈,柔软的肌肤上可以明显地摸出一线痕迹,大概仅仅是表面皮肤被划到的程度,用手指轻轻摩挲,有一些干燥了的部分就剥落下来,红色的碎屑掉到衣服上。

  是血。

  瞳孔忽然骤缩,苗木猛地攥紧被角,掀开被子就要冲去浴室,在他穿好拖鞋起身之时猝不及防一阵眩晕,他按住额头,错乱中差点闷头撞上壁柜的边角。

  “啊啊……头好晕……”他虚弱地□□了一声,闭着眼摸墙摸进了卫生间。

  有时候会怀疑给自己宿舍的房门究竟是否真的有锁。

  踮着脚、几乎整个人趴在洗手台的玻璃前,苗木拧眉观察了片刻,忽然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吧,他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危险环境里存活至今,说不定真的是冥冥之中被自己幸运的才能所保护了也说不定。

  目前已知的情报有……大神同学在临死前破坏了教学楼四层校长室的房间门锁,学级裁判以后雾切同学从校长室翻找到了希望之峰78期第16名新生战刃骸的个人档案与据说能打开一切门锁的□□。

  为了协助获得了□□的雾切能够顺利地调查到更多讯息,他在两天前的晚上刻意引出了黑白熊,并意外被黑白熊告知了狛枝前辈是超高校级绝望的身份。

  昨天晚上,他睡得太早了,晚饭都没吃就倒头昏睡过去,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一夜里仿佛醒醒睡睡了数次,因为头脑昏沉,连记忆也变得不甚分明。

  开始应该还是安稳的,虽然身体不太舒服,但也还在能够忍耐的地步,意识沉沦在梦境中难以自拔。

  后来,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有人来去。

  真正醒转的时刻,其实是很突然的。在思维无限接近于空虚的无,意识已然沉入深眠的时候,冷不防身体狠狠一颤,他在莫名的心悸中惊醒过来。

  苗木记得那一刻。

  蒙着漆黑鬼面的人无声走近,举刀向他挥来!

  那种发不出声的惊骇与恐惧,一时竟冲破了他所有的感情和理智,清晰分明地烙印在脑海中。当他在此时回忆起这令他心跳几乎停摆的一幕,毛骨悚然的森冷感觉依旧残留在神经末梢,连不起眼的细节都仿佛仍旧历历在目一般。

  那时的他应该是昏过去了?

  刚起来的苗木本以为那是他睡迷糊才梦见的情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雾切响子的身影随后取代了神秘人的位置,很像就是他自己被害妄想过度产生的幻觉。

  有什么人想要杀了他。

  苗木诚的心忽然砰砰砰跳动起来。

  能够自由出入他的房间的其他人,除了获取了□□的雾切同学以外,就只有疑似拥有类似道具的狛枝前辈,还有幕后黑手而已。

  “是黑幕,绝对是黑幕……但是,为什么会直接动手……?黑幕的做法应该是抛出动机诱使大家……”他的喃喃自语停顿了一瞬,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或许,是因为黑幕也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无机可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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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房间的苗木很快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氛围。

  餐厅里空无一人,教学楼与宿舍区也到处空荡荡不见人影,按理说夜时间结束以后不该会如此安静的,苗木竟因此有了一种这个建筑物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感。

  在他一路找寻到一楼的转角,正准备前往体育馆的时候,楼梯上方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谁?!”

  他猛地抬头,视野尽头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听见了苗木的喝声不但没有停住脚步,反而跑得越发快起来。

  为什么躲他?如果是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学,何必要这样匆匆忙忙的躲他?

  会有这样的反应,只可能是有人做了什么可疑的事情……亦或本身就是可疑之人。

  苗木想也不想地拐了个方向,径自追上楼去。

  “停下……!你是谁?为什么要逃?”

  身后的走廊在飞速倒退,心脏跳得仿佛要炸开一般,苗木来不及拭去额角溢出来的冷汗,强提着一口气追逐前方的人影。

  希望之峰的内部建筑设计不同于寻常的楼房,每一楼层的楼梯都不是连通一体的构造,可能这一层下阶梯在西走廊的位置,而通往上一层的阶梯却是位于转角北走廊的尽头。每一楼层的布局都各不相同,错综复杂的的地形一度让苗木担心会追丢对方的踪迹,好在那人似乎也慌不择路,只一昧往楼上而去。

  苗木一路追到三层,眼见对方绕过美术教室前厅的廊柱,终于清晰地看见了那人的背影:宽大的白色罩衣遮掩住了对方的体型,只可见并非是身材特别高大魁梧也并非过于矮小的体型,头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头罩,因此连对方的发色和其他特征也无法辨识——他的眼前倏然掠过前夜里差点被刺杀的一幕,猛然间连呼吸都滞住了,只觉得胸腔当中燃起了一把烈火,烧灼得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黑幕!你就是黑幕对不对?!”苗木大喊。

  理所当然地没有回答,他也不气馁,追着对方一路冲上四楼。

  为什么大家都不在……如果有其他人……如果其他人在这里就好了……

  潜意识里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预感,到底是不甘心放过这次难得机会的心理占据了上风,苗木诚站定在化学教室门口抬起头来,一侧重新被上锁的校长室与一直封闭情报处理室,另一侧则是通往顶楼的最后阶梯。

  会去哪里……

  上锁的房间根本没办法突破,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咬咬牙,转过身跑上了五楼。

  如果抓住了黑幕本人,他们被迫困在这里的绝境就能迎刃而解了。

  苗木环顾四周,为了防止对方躲藏起来,他连那间充斥着血腥与人体油脂气味的可怕教室都打开来看了一遍,就这样一路查到了植物温室的房间,他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人造光亮刺激得他微微眯起双眼。

  在白光中第一瞬映入眼帘的是个蹲在地上的人。

  绿色的长款连帽衫,红色的图纹,锯齿状的下摆,还有对方标志性的白色短发。

  他最熟悉的身影。

  然后,跟随着那个人的视线一同下移,目光停留在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那个白袍面罩人身上。

  抓到黑幕了?!

  苗木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刚一张口,他忽然就看到了狛枝凪斗手中的刀,和自己夜里被袭击时看到的是同一种的款式。

  他看到他微微俯下身,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个人暴露在外的颈项,随后按住肩膀,握住刀的另一手抬起,以一种格外狠厉的速度刺入对方的胸膛!

  什、什么……

  苗木惊骇地扶住了门框,一阵刺骨的寒意转瞬席卷全身。

  白发少年低垂着眉眼,安静的模样一如往常那般温柔美好,而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他做出了这样残忍的行径,脸上竟然一丝异色也无,反而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注意到门口的响动,抬起眼看了过来。

  “哦呀,是苗木君啊。”

  那双展现出令人胆颤的冷酷与黑暗的灰绿眼眸重新浮现了一层波光柔软的倒影,狛枝微笑着站起身向他走来。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呢,有没有好好吃药?身体虚弱的时候最好就不要剧烈运动了,呵,你感受一下,心跳得好快呢……”

  他轻轻地揽住他的腰肢,低下身,与他额头相贴,在极尽的距离凝视着少年不住颤抖的湿润眼珠。

  “心跳得更快了……”狛枝的嗓音变得低哑起来,他用一种比先前更添几分暧昧与狎昵的手法抚摸着苗木的侧颈,淡青色的血管藏在半透明的皮肤下隐隐呼之欲出,从指腹下传来了存在鲜明的生命脉动,狛枝眼底笑意变深,阖上眼吻住他发凉的唇瓣。

  “还是说,你是因为我心跳加快的呢……”他压抑不住自己看到他时激荡的心情,连带着发颤的嗓音也是,“我是爱着你的,我爱你哦,苗木君。”

  一时间,强烈的违和感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