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啊。

  流风拂过额前的发梢,他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双眼。

  触目所及俱是黑暗一片,仅有从身后投来的一丝微光,他的手指软绵绵地搭在灰尘遍布的地面上,漆黑的暗影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

  从地面传来的冰冷寒意透过了衣衫,从凉透的皮肤一直刺入到骨子里。

  脑袋好痛——

  苗木闭上眼,咬了咬牙,掌心按在粗粝的地面,手肘支着身体爬了起来。

  双脚站在地面的时候猛地一阵眩晕,他捂住唇忍住干呕的欲望,目光在暗室逡巡。

  没有,全部都没有了,原本储藏在这里的文件和书册全部都被拿走了。空荡荡的书柜架子上还残留着灰尘凌乱的痕迹,明晃晃昭示着在他被打晕期间这里曾经历的洗劫。

  沮丧的心情才出现不过一会儿,苗木诚仍怀着一点微小的希望,尽他可能细致地翻找了一番还遗留在远处的东西。

  不出所料的一无所获。

  “唉——”

  他小小的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都怪我太不警惕了啦。”他自责地咕哝起来,双手搭在膝上,目光直直看着门外的方向,“除了公共浴室以外,卫生间应该是仅剩的没被安装摄像头的地方了,那你应该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吧。”

  虽然只是没多大意义的事情,苗木还是微微的笑了一下。

  “不像是狛枝前辈那样,攻击我的人显然没打算置我于死地。你既然不惜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也要回收这里的东西,而且行动还顾虑着我的生命安危,也就是说,你应该就是幕后黑手了。”

  他摊开手掌,脏兮兮的手心中央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划伤。

  “如果是其他的同学,在刚才杀掉我才是最明智的判断。”他缓缓说来的声音有些不太明显的低沉,“夜时间,至少绝大多数人都会遵守规则待在自己的房间。在这个时候杀掉我的话,不但大家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还可以顺理成章地嫁祸给跟我同住的狛枝前辈或是猜测到我可能会在夜间行动的雾切同学……只有黑幕,对你来说,这么随意地杀掉我会破坏掉你这个游戏的平衡性的。”

  当然,是不会有人回答他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渐渐能够猜测到黑幕的行动逻辑了呢?苗木有一瞬的怔忪,旋即,他慢慢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就算错失了这次的机会,起码他也藉此真正地确认了一些事。

  比如说,幕后黑手与他们一样正身处于这所封闭的学院里,多半就躲藏在某些个他们暂时无法搜寻到的角落。

  比如说,对方也并非对希望之峰学园无所不知。

  狛枝走在一楼寻找不见踪影的苗木,他的目光掠过一间间安静无声的教室,门扉的小窗之后宛如潜伏着一只只能够吞噬一切的漆黑怪兽。

  心情渐渐变得焦躁起来,他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转过身正欲往楼上走,冷不防看见了靠在转角墙壁的少年。

  苗木看到了他,原本有些疲惫恍惚的双眼似乎亮了一瞬。

  “头好疼——”他拖长了声调。

  “诶?”狛枝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茫然,“这不是我该说的台词吗?”

  苗木闻言,抬头瞧了他一眼,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呀。”他歪了一下头,视线若有若无落在前方的虚空处,声音中带着一声叹息,“但是,我好像有些累了,狛枝前辈能扶我一下吗?”

  心里咯噔一下,狛枝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头,目光细细扫过苗木诚的脸庞,对方察觉到他的不安,坦然地微笑回视。

  “可以吗?”苗木问。

  “嗯……嗯,当然没问题。”狛枝犹豫着点了头。

  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狛枝凪斗总是拒绝不了苗木诚的。

  “不过。”他口风一转,眼眸微弯,灰绿色的眼眸在暧昧朦胧的灯光下显出柔软的光芒来,轻轻握住苗木微凉的指尖,“我想,还是我背你回去吧。”

  因为没人说话的缘故,寂静的氛围总让人容易胡思乱想。

  在这种环境,两人独处的机会很多很多,但也唯有这一次,苗木趴在狛枝并不算太宽阔的背脊上,目光虚虚凝注在两人重合在一起的影子,却头一回感到了违和。

  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

  可能是有些轻微脑震荡的缘故,眩晕欲呕的感受挥之不去,在难捱的忍耐中,竟然连以前从未深究过的细节都开始断断续续的回忆起来,就像是万花筒,纷杂而又混乱的讯息飞闪而过,叫人摸不着头脑。

  “呐,狛枝前辈……”

  狛枝听见了身后苗木的声音,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带笑的嗓音竟有着一丝疑惑的试探。

  “哈哈,好奇怪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狛枝凪斗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因为有一些已经被他亲手埋藏得很好的记忆,就在苗木诚这句话的尾声刚落的时刻,如旋风一般,一切的伪装矫饰都被掀翻得一干二净,在他的脑海里掠过无数曾经相处的片段。

  他比任何人都能从这一句话中清楚地认识到:一直留在过去的不是被迫清空一切、从新的原点展望未来的苗木诚,而是怀抱着变质的希望而走向绝望,因留恋着过去而画地为牢的狛枝凪斗。

  就像是被剥去了外壳的蚌,失去了看起来光鲜坚固的盔甲,就算是那么鲜血淋漓地拖着难看的软体也不肯吐出珍珠的丑态一般,因为宝物可能被暴露在阳光下而不安地蠕动着。

  后续是怎么回答苗木诚的,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人是有回避伤害的免疫机制的,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不愿意回想的事情,都可以藉由忘记来治愈伤痛。

  ……多么讽刺,讽刺得狛枝自己都想大肆嘲笑这个越发无能的自己了。

  诚然,聪颖如他,自然是早已知晓自己的思维和情绪是有些病态的。

  但是,这又如何。

  如果知道就能改变,他就不会一直如此被困顿其中了。

  第二天的早晨还是十分正常的,一如既往的早餐会。雾切端了餐盘坐在长桌的一侧,身边是在讨论仓库里储存的各式糖果的口味朝日奈和大神樱,十神难得没有缺席,独自坐在一边的小圆桌喝咖啡,腐川就在不远的地方,今天看起来是文学少女的人格,苗木和狛枝坐在女生组的对面,两个人一脸汗颜地听着叶隐在讨论一些比占卜玄学更加不正常的外星人异闻。

  毕竟已经经历了接近半个月的共同生活,而且还共同遭遇过危及生死的考验,他们比各自想象中的要更早地熟络起来,在自己都还没发现的时候,有时候互相的交流和打趣就宛如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充满了莫名的熟稔意味。

  结束早餐以后,按往常来说就是惯例的自由探索时间,当然对于某些人来说只是没什么意思的消磨时间而已。一贯独来独往的雾切是最早起身打算离开的,当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手套一边长靴迈过餐厅大门的时候,异变又来了——

  “校内放送,校内放送,请各位迅速到体育馆集合。”

  又是那个声音。

  充满了异样的开朗与热情,却只能让人感到极端不舒服的恐怖与邪恶感,连出声者的年龄与性别统统无法判别的特殊音色。

  ——在黑白熊的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操纵一切呢?

  苗木咬住下唇,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侧的狛枝,原本目光直勾勾盯着屏幕的白发少年注意到他转过头来,对他安抚地笑笑。

  “怎么了吗,苗木君?”

  苗木犹豫了一下,很快摇了摇头,弯起眼眸:“没什么事。”

  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是不想说出来让大家平添恐慌,虽然多半算是奢望,可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虚惊一场就太好了。

  狛枝见状眼眸微黯,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牵起苗木的手。

  ——可能,又是黑白熊提出的新“动机”。

  这一刻,他们脑海中浮现出同一个猜测,彼此心照不宣。

  区区二十分钟后,原本在众人之间融洽的氛围再度宣告破裂。

  新的“动机”是——背叛。

  那个黑白熊在众人面前宣称,身为超高校级格斗家的大神樱是他安插在他们之中的暗线,她是背叛者。

  大神樱没有否认。

  面对十神的斥责、腐川的敌意与叶隐的恐惧,她一言不发,只是用默认的姿态垂着头站在流着眼泪为她辩护的朝日奈身边。

  阵营分为了三部分,决定相信大神樱的朝日奈,对大神樱抱有警惕的十神、腐川与叶隐,还有还未直接表明立场的苗木、狛枝与雾切。

  无论是被勾起想要离开这里的渴望亦或是被威胁利诱,苗木诚本以为经历过这些考验的大家已经足够坚强到不会被任何原因任何动摇,没想到这次竟被用如此简单的手段轻易地挑拨成功了。

  在外部的因素无法撼动他们的时候,就从内部攻破。

  苗木的心底有些发寒,因为他发现,黑白熊远比他预想的更加了解他们之中的弱点。

  越来越想知道黑幕究竟是何方神圣了,这种好奇心,可能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会引来杀身之祸的诱因也说不定。他忍不住苦笑起来,眼神却非常坚定。

  一昧坐以待毙也不会有好的结果,被揭露身份的大神同学若是继续隐藏在他们之间才是真正危险的情况,他推测在二者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他们的合作破裂,就算她是背叛者,但在被黑白熊揭露身份的时候也变成了敌人的敌人。

  在共同生活的这一段期间里,大神樱也从未做过任何真正伤害到他们的举动。

  无论是每次探索的时候认真检查每一层窗户上钢板的稳固性的行为,还是在发生惨案时沉默守护者现场的行为,亦或是如此悉心呵护着她的挚友朝日奈的行为,都昭示着这个人的品性。

  比起这种没起太大作用的叛徒身份,苗木诚更愿意相信他在每日一点一滴的相处中认识的那个大神樱,而他也愿意去赌一赌这个信任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