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倏然窜过脊骨,苗木诚在黑白熊饱含恶意的目光下整个人如被冻住了似的,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血淋淋的,血水咕噜咕噜地流淌及至四肢百骸,腥稠冰冷黏腻,双脚沉重得如灌了铅一般。

  眼前面对的好似不是一个单纯的个体,而是某种漆黑的扭曲的病态的意志,令他心理上生理上一致的……反感作呕。

  “呐呐,苗木君,为什么不去怀疑呢?是没想到吗?不会这么笨吧?那是不敢吗?因为害怕得到不想得到的答案?”

  “……”

  “那么……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与其在互相怀疑中丑陋地互相背叛,不如怀抱着信任幸福地溺死……某个人这样说过哦,为了他爱到‘绝望’的‘希望’。”

  舞园沙耶香踌躇地站在宿舍区的走廊口。

  “早安啊,舞园。”朝日奈活力满满地招呼了一声。

  “哦……啊,早安,朝日奈同学。”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面上一贯的甜美微笑都透着心不在焉的讯息。

  “舞园同学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朝日奈好奇的目光从她移到身后的门牌,“苗木……啊,对了,不知道苗木怎么样了,昨天被他不小心卷入了大和田和十神的冲突,后来被大和田揍了一拳吧?”

  舞园轻轻嗯了一声,眉染愁绪,担心地说:“苗木君从昨天早上一直昏睡到了现在,本来我以为他晚上会醒来的,但是按了门铃里面好像也没有回应,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直没有回应?”朝日奈眨了眨眼,忽的面露惊吓,“等等,苗木看起来那么瘦小,不会是被大和田一拳打死了吧?”

  “诶?!”舞园脸色发青。

  “不可能的。”大神樱从朝日奈的身后走来,平静地说,“以大和田的腕力来说,他那一拳的力量远不足以达到能杀人的地步,吾当时也在场,判断不会有误。”

  “这样啊。”朝日奈松了一口气。

  “但是,按理说苗木的确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醒来。”大神樱继续平静地叙述。

  “果然还是出了什么事吧?!”朝日奈又提起一口气。

  舞园咬了咬唇,她猛地回身冲到苗木房门前,手指握住门把转动,和昨晚一样,门被锁了,但昨天早上把他送到宿舍的时候大家明明没有锁门的——

  “这里是自相残杀的学园哦,只有杀人者能够毕业。”

  黑白熊的话语自回忆深处浮现,她瞳孔微微收缩,种种可怕的想象倏地飘过脑海,紧握门把的手指骤然用力到筋络崩起的地步。

  不、不可能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么荒谬的事情……就像是开了过火玩笑的恶作剧而已,不可能有人被教唆自相残杀就会照做的,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就算达成条件毕业出去了,等外界把大家解救出去,那个人的恶行也会公布于世。

  不可能做这种自断后路的事情的。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怀疑的心情依旧如疯长的藤蔓一般渐渐吞没了少女的理智。

  她不假思索地扑上门前,在抬起手捶打房门之前脸上闪过一道犹豫的神情。

  万一……

  万一真的有人下手了——

  苗木君还在里面吗?

  只有苗木君在里面吗?

  不要怕,朝日奈同学和大神樱同学就站在我的身后。

  但是她们真的可信吗?

  有人达成毕业的条件的话,被剩下的我们会迎来什么样的遭遇呢?

  不可名状的恐怖,源自未知的恐怖与内心窃窃私语的杂音,她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了一瞬,握拳砸门的手突兀僵持在半空。

  “咔哒。”

  就在这时,紧闭了一夜的门扉无预兆地打开了。

  “啊嘞……呜啊!舞园同学?”一走出房门就差点被一拳打个正着的苗木吓了一跳,神情惶急的蓝发少女还维持着前倾身体的姿势,他瞪圆了眼与她错愕对视,就见舞园的眼底飞快地泛起了楚楚可怜的泪光,整个人来不及止住势头地摔向了他。

  在朝日奈和大神的面前,褐发少年措手不及地被蓝发少女扑倒在地。

  “砰!”身体与地面相撞。

  他小小的痛呼了一声,难受地皱起了脸。

  “就算只是普通高中学生的身体素质,这样的表现未免也太脆弱了。”大神樱客观评价了一句,关切道,“苗木,你腰不好吗?”

  “……我、我好得很啦!”

  苗木诚立刻收起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涨红了脸大喊道。

  只、只是有点酸而已,这也是有理由的。他眼神游离。

  “太好了!苗木君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舞园带着哭腔欲要拥抱他,但对方立刻惊吓地双手搭在了她的肩头,温柔——但不容置疑地扶着她站了起来。

  “我是没事啦,只是休息的时间久了点而已,让你们担心了真是抱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目光透出一丝关切的意味,“倒是舞园同学没问题吗?我看你好像有点疲惫。”

  “我没事……”

  舞园收回手,她小心地把自己失落的心情收拾好,顿了一下,重新换上温柔的笑脸。

  “不好意思,刚刚真是失态了。苗木君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对了,等下我把昨天大家一起探索校园的结果告诉你吧,还有石丸君说了希望大家每天参加早餐的聚会,现在时间也快到了……”急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的语速较寻常快了许多。

  “其实也没什么发现啦。”朝日奈补充道,她耸了耸肩,“结论就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通往二楼的走廊被铁栅栏挡住了,玄关大厅的出口被那个莫名其妙的铁门封锁住,这里除了我们15名新生之外没有也其他人的样子,完全一筹莫展啊。”

  “雾切找到了学园一楼的地图。”大神樱看了他一眼,“你有兴趣的话,等下可以向石丸要来看。”

  好的,谢谢!”褐发少年拘谨地说。

  他似乎还在困扰,说完便沉默了下去,思索了很久,才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真的只有15人……吗?”

  她们以为他又想到了昨天早上那个荒谬的入学式才变得消沉,朝日奈想了想,也惆怅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才会发现这里的异常,不过,应该不用太担心,反正警察一定会来解救他们的……吧?

  她半是忧虑半是自我安慰地想道。

  苗木诚心里压了很多事。

  他的入学,本就不同其他超高校级的学生那般理所应当,现在往回看,从收到入学通知书以来自己所遭遇过的事情,幸运与不幸纠葛不清,桩桩件件,几乎可称得上是无一不与异常到诡奇的展开挂钩。若是说这是身为“超高校级的幸运”的宿命的话,那他过去十五年来的普通生活又该如何解释呢?

  这不像是“运”,反倒更像是突然出现的“变数”扰乱了命运的轨迹。

  这样想来,一直在众人口口相传中被神化的希望之峰学园,其存在也犹如蒙上了一层神秘而阴森的浓雾。自己被抽选入学是否真实?这一切是否在最初就是什么人酝酿的阴谋?苗木诚在心中打上了无数个鲜红的问号。

  莫名其妙在校舍中醒来,就被要求和同为新生的同学们玩互相猜忌的自相残杀游戏,任谁都会慌乱无措,下意识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入学是真的吗?学校是真的吗?校长是真的吗?同学是真的吗?自相残杀是真的吗?

  ……

  狛枝前辈是真的吗?

  迄今为止还没有被除自己以外任何人发现了踪迹的狛枝前辈,他目前是在什么地方呢?他是一开始就被困在学园里,还是通过其他什么手段瞒过幕后黑手溜进来的呢?不能一昧地去怀疑,这样会正中黑白熊下怀的,也要考虑其他好的可能性。之前黑白熊的言辞至少暗示了他已经知晓狛枝前辈身处这所学园,那么接下来他到底要不要向其他人坦白狛枝前辈的存在呢?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直说的话一定很难不被怀疑的吧?

  他一向认为自己不太擅长思考这种太复杂的事情,如今更是苦恼得头都要痛了。

  人总是最倾向于相信自己最亲近的人的,他不想被黑白熊的挑拨离间动摇立场,但是狛枝前辈为何什么都没说清楚就消失了呢?他纠结。这是信任自己还是不信任自己的表现?好迷。

  早餐过后,众人四散。虽然他们昨天共同结束了所谓“希望之峰学园入学式”,但这显然与寻常的入学式不同,黑白熊定下的校规并无任何与学习相关的条例,更别提这座学园根本没有任何教师的影子,于是有的人如塞蕾丝一般就寻个地方消磨时间,有的人不放弃四处寻找离开学园的线索,也有人对其他人都抱有怀疑,成日就把自己关到宿舍里,非不得已绝不出门。

  封闭的校舍安静得可怕。

  诺大的空间本应是规划给许多师生用以日常的校园生活,如今只有15人四散活动,人一不说话就显得四周空旷死寂得令人窒息。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很少有人能一直维持乐观平和的心境。

  苗木就是例外。

  这大概是唯一能令他稍感自豪的优点了,就算是这种恶劣的环境中,他还苦中作乐地想着起码目前同学们都对自相残杀这种事非常抗拒,学校的食堂里不愁吃喝,他也有地方住,至少生理上没受什么实质性的虐待,而且喜欢的对象看起来也平安无事……排除那些令他困惑的疑团,其实当下并无任何会把他和其他人逼到绝路的事情。

  “不可以因为信任就松懈了保护自己哦,苗木君。”少女略显严肃的声音传入耳畔。

  “诶?”

  苗木对舞园忽然说中了心事而感到惊讶。

  他把自己想的事情说出来了吗?

  “没有说出来哦……是因为我有超能力。”她瞧着褐发少年瞪圆了眼,忽的弯弯眼眸,“开玩笑啦,只是直觉而已!因为苗木君看起来就非常好相处,我有点担心你会因为太过信赖什么人而被陷害。”

  “这、这样吗?”他无措地挠挠后脑。

  “毕竟大家在这之前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们现在都被迫关在这种地方,不可以放下防人之心,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啊。”舞园微笑着凝视着苗木,沉默了半晌,忽然说,“说起来,我之前都没意料到苗木君也会进入希望之峰学园。”

  “嗯,是啊,因为我很普通嘛。”苗木诚很坦然地说,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舞园摇了摇头。

  “但是我很高兴。”她说,“因为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向苗木君搭话了。”

  他愣了一瞬。

  “我等待了很久,为了寻找可以和苗木君搭话的机会……从中学时代一直等到毕业。”舞园轻轻地咬了咬唇,白皙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你可能不记得了,国一的时候学校水池里曾经飞落了一只迷路的鹤,那时候作为饲育委员的我一直手足无措,是你去放飞了那只鹤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关注你了,只是各种机缘巧合,加上作为偶像的工作非常忙碌,直到毕业都没找到机会和你搭话。”

  她说着就有几分怅然。

  见苗木诚犹是难以置信的模样,舞园“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苗木君,虽然很突然,但是我能冒昧问一下吗?”她带着三分期待三分羞赧地瞧着他,“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若有似无的窥视感倏然变得存在鲜明起来,热火烧灼一般的温度,寒冰凝结一般的刺痛,有如附骨之蛆缠绕而来,穿透了空间与物理的隔阂,黏腻地舔舐着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