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傻眼了。

  裴暮掀开被子下了榻,赤着脚走到唐晚身边,坐在他的床上,侧身伏下,手肘撑在唐晚的耳侧。

  他墨色的长发垂下来,落在唐晚身上,又一丝丝缠上唐晚的心头。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唐晚闻到裴暮身上淡淡的清新药草香,却像最陈的老酒一样令人迷醉。

  唐晚的眼神停在裴暮的脸上,移不开了。

  裴暮在看着他,用那双幽黑似乎有千言万语的眼眸在凝视他,就这么直直地,仿佛要看进唐晚的心底。

  “唐十七,不,唐晚。”

  “你一开始便知道我是谁?”唐晚哑着声音问。

  唐晚知道现在应该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可是裴暮就这么挨着他,自己甚至可以听到他呼吸的气息。

  唐晚满脑子都是想翻身压倒他的念头。

  “知道。”裴暮说:“我从来都知道。这么多年,暗地里的都是你。”

  他的手覆到唐晚半张面具上,“给我送医典的教书先生;总是低价卖给我药草的樵夫;帮我扛东西回来的脚夫;非要给我算命,说我小时坎坷随后一生平安的算命先生;受了点小伤还非要来天天问我要药的那个藏剑弟子……那些人,你敢说不是你易容装的?”裴暮哼了哼。

  当然,最珍贵的回忆裴暮藏在心底,不舍得说给唐晚听。

  好多年前有一天晚上,他又做了噩梦,梦里他被困在水缸中,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

  裴暮惊悸地醒来,迷迷糊糊艰难地睁开眼睛,便看到带着面具扎着高马尾的唐门,点了一盏明明灭灭的小灯,蹲在裴暮的房间门外修理他的阿甘。

  从不离手的心爱武器千机匣孔雀羽被放在旁边,唐门灵巧的手在摆弄着阿甘的铁胳膊。

  明明是有着若有若无血腥气的人,他的背影却让小万花倍觉安心,慢慢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这一回再没有什么噩梦。

  梦里年轻的唐门弟子把他托着坐到肩头上带他出门看滚滚,“别仅到在家里头闷到起,老子带你看滚滚,竹林里头一趴拉。”

  “草,你是怎么知道的?!”唐晚一口气喘不上来,老半天憋出一句。

  “很多细节”裴暮说,“你每次易容出现在我面前,我便知道那个是你。”

  他的手抚过唐晚面具后露出的半张脸上的眉眼,说:“你笑起来嘴角的弧度,眼角的弯度。”

  他拉出唐晚的手,“你食指旁的小痣。”

  然后他俯身,将头埋在唐晚的肩窝,暖暖的气息撒在唐晚的耳边,扰得唐晚呼吸都不顺畅了。

  “气息。”裴暮说。

  他的手又贴在唐晚裸露出的半片胸膛上,感受他的心跳,“还有……安心的感觉。”

  “所以我知道是你。”

  “我一直等着你洗了易容,摘了面具来跟我说话,十年都没等到。”裴暮说。

  “这半年你也没出现,我担心得很。后来听说你被追杀,我跑死了两匹马,才赶到枫华谷,制造偶遇,把你救下来。”

  “哼,结果……你把我当陌生人。”裴暮说:“我很生气,你知道吗?”

  他的手贴着唐晚的心口要害处,只要稍稍用劲,就能置他于死地。

  但是唐晚却毫不在意,裴暮掌心的热度让他心跳得快要撞出了胸膛。

  裴暮抬手摸着唐晚脸上半边面具,想将它摘下来。

  可是唐晚这个人,对面具有着普通唐门弟子也难以理解的执着。

  他甚至在面具上弄了个机关扣在耳朵后,除非砸碎,否则除他以外别人也摘不下来。

  “摘下来。”裴暮带着命令的口吻跟唐晚说:“让我看看你。”

  “草。”唐晚翻身将裴暮压倒:“老子不靠近你是为你好。”

  “这种好,”裴暮不甘示弱地仰躺着瞪着他:“是我要的吗?”

  “我不是当年那个吓得只敢躲在墙旮旯的孩子了。”

  “我花间离经,哪样学得不好?我不能跟你比肩吗?”裴暮冷冷的问:“还是你认为,我甚至连看你一眼真容的资格也没有?”

  说完,裴暮侧头不去看他。

  唐晚却从他倔强的脸上看到那么一丝委屈和逞强。

  顿时心便软成了水。

  他捏着裴暮的下颚,强迫他转过头来看他。

  “那你给老子看清楚了。”唐晚说。

  喀拉一声,唐晚把扣在耳后的机关打开,摘下面具露出了脸。

  裴暮愣愣地看着唐晚。

  唐晚的脸如刀削一样凌厉,眉头压得极低,然后眉峰又嚣张地飞扬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狠意。

  这张脸,比起十多年前裴暮记忆里的要多了许多杀气,然而却叫他一如往昔的安心。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唐晚的脸,“你一点都没变。”

  唐晚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像梦里无数次做的那样压在床上,“老子的脸值十万金,看了老子的脸,就是老子的人了,得跟老子站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