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虽然伤得很重,但恢复起来也很快。
醒来之后，短短一个礼拜便已经恢复了活力。
他觉得自己没有问题，已经能跑能跳,身上也不似前几日那么没有力气了。想着该下去水晶天,瞧瞧忙碌的天使们,顺便帮帮忙。
但上帝牢牢地看顾着,不许他离开九重之巅,更不许他做太过劳累的事,便只能作罢。
这日他刚刚睡醒，日光正正自头顶落下，已是白昼过半。
神依旧站在水晶屏前，听见响动回身朝他看来,温柔叫他的名：“路西。”
天使眨眨眼,坐起身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之后朝祂伸出一双胳膊,慵慵懒懒地说：“唔,日安……”
上帝便会意地过去，弯腰抱一抱自家喜欢粘人的崽。
“日安，宝贝。要不要喝点水？”
上帝低头吻在他的鬓上，声音温和地问。
路西菲尔摇摇头：“不大想喝，您在做什么？”
上帝拿了衣服为他穿好，而后将他自床上拉起，走到水晶屏前，指着人间茫茫然的洪水给他看：“吾在准备给人间的洪水落潮。”
路西菲尔随着他指的位置看，茫然地说：“这么多水,您准备弄到哪里去？要塞回裂缝里吗？”
上帝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要塞回去一部分，但回流的速度要慢很多。要等上千年才能露出陆地来。吾准备将水冻成冰，堆叠到世界两侧的尽头。”
路西菲尔循着祂说的方向望去，见到那处的水已经隐隐有了冰冻的趋势，满世界的水也在有条不紊地朝着两侧缓缓流淌。
“那日后这里只能一直被冻住了，您的神力如何，够用吗？需不需要我来帮您？”
上帝摇摇头，将世界尽头的一处光点指给他看：“吾在圣灵杯里存储的力量还剩了许多，足以应对了。待一百五十日之后，水便可落下，陆地与山川也会重新露出水面。”
路西菲尔问：“到时，树木还能重新长出吗？”
上帝“嗯”了一声，说：“植物的种子不会淹死，反而会在水的滋润下加速生长。待陆地落出之后，便可见到大树参天了。”
路西菲尔点点头：“是不是还要重新再建地狱？用我与米迦勒先前的图纸可以吗？还是重新再画一个？”
被上帝轻轻刮在了鼻尖儿，声音温柔地同他说：“不忙，我们有一百五十个日夜，来准备整个世界的重建。凡被吞没的，都将修复；凡倒塌的，也必将再次落成。这些，吾已交给了米迦勒与梅塔特隆全权负责。”
“我怕他们人手不太够……炽天使又少了一些。当初萨麦尔引诱亚当偷食禁果，被囚禁在地狱九层的科奇士冰湖，炽天使便已经少了一位。而今我也不在水晶天了，我怕米迦勒他们忙不过来。”
上帝倒是对此毫不在意，说：“等洪水退去，吾便为你举行授神大典，大洪水之中立功的天使们也一同加翼。拉斐尔可升至炽天使职位。至于其他，吾会将圣灵杯落至人间的某一处圣堂，千年后，自会再孕育出一位圣子，与米迦勒他们一同管理世界的运行。”
路西菲尔没想到神已将所有事安排的周全，当下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是，这样一来，又觉得有些无聊起来。
他懒懒得打了个哈欠，无辜地看向银发的神：“那我做些什么呢？这些天在神殿，好无趣啊……”他说着，摸摸自己的肚子：“我都睡肿了。”
上帝噗嗤一声笑，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小腹，说：“胡说，明明是胎儿长大了一些，哪里是睡肿了。再说，同吾在一处，觉得很无趣吗？”
路西菲尔连忙摇头，身后洁白的羽翼也随这动作轻轻地颤着：“我没有这样说……就是，您很忙碌，我插不上什么手，不知道要做什么……又不能打扰您。”
他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怀着宝宝，又是重伤初愈，不能肆意乱跑。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有些无聊。
上帝捏捏他的脸颊，轻声问：“嫌吾冷落你了，是不是？”
仔细想想，自从大洪水之后，祂确实一直在为善后的事情奔波，神谕像是流水似的一道道地下。人间、方舟、天堂，没有一处不需要操心的地方。
而且，死了那么多的天使，为了维持世界重建之后的平衡，祂接下来还要再创造更多的小天使。
有了小天使，天使学院也需要扩张，这就需要更多的高阶天是来管理。
总之，事务繁忙，甚至夜里都很少入眠。
这几日路西菲尔醒来之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更多的是祂忙于公务，而天使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常常看着看着，就歪到椅子上或是趴在书桌上睡过去。
祂一直觉得这是因为路西身体虚弱和怀孕的原因，现在才察觉，大概率也有无聊的原因吧。
这样想着，上帝将他抱到自己腿上，问：“吾今日不忙，崽崽想做什么，吾陪你。人间的圣泉宫殿如今变成了水下宫殿，有结界的保护，完好无损，想不想过去看看？如今正是胜春时节，宫殿的风铃草都开了花，很漂亮。”
天使抿抿嘴唇，欲言又止：“可是……您在天堂还有事要忙。”
上帝将他往自己怀里又拉了拉，说：“没有关系，让创世之书在这里守着，吾带你去人间度个假，也当做修养了。”
天使浅青色的眸间映出明显的欣喜，弯起眉眼勾住祂的脖颈，轻轻地吻在神的唇角，软声说了句：“好。”
说话时，垂落的羽翼轻柔柔地擦在神的腿上，乖顺又柔软。
*
亚里亚德海岸的圣泉行宫处，入口早已被茫茫的海水淹没。但因这里是圣泉水直接汇入人间的地方，是以这里的水分外清澈。
海浪在这里哗啦啦地翻滚着，站在浪尖上向下看，便能清楚望见地下烙黄的建筑，与长长的木廊。
种满莓果的园子里，草木初发新芽。
新叶点缀的枝干上，开出一朵又一朵浅白的花。
而莓果园子的更深处，则是大片大片的风铃草。一簇簇的风铃花，在水波里随着日光的粼纹轻轻地漾着。
天使缓缓蹲下身子，将指尖戳在脚下翻滚的细浪。
结果一不小心，碰触到了脚下结界的开关，整个天使都被吸进了结界之内。
“啊……”他忍不住一声惊呼。
刚要张开羽翼缓冲身体的下坠，便见到自己掉落的下方、廊桥的正中，银发的神正张开双臂，朝他眉眼含笑地望着。
路西菲尔也跟着弯起眉角，直直地朝他扑过去。
神的怀里，便撞进了一只软白的天使崽崽。
桑格和米娅两只小知更鸟听到声音，扑闪着翅膀匆匆赶来。
未着圣光的神，他们不大认识。但男人怀里抱着的金发天使，他们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顺便，也意识到：这位绣金衣袍加身的人，大约便是远在九重之巅的创世神了。
二人连忙躬身行礼：“吾神，圣天使长殿下。”
路西菲尔这种时候被认出来，脸上一热，挣扎着从神的怀里下来。
上帝顺着天使的动作，弯腰将他放到地上，而后朝桑格和米娅点点头，说：“吾随圣天使长殿下过来休养，你们随意忙碌自己的事便可。”
两位小知更鸟点点头，恭谨地道了声“是”，便又齐齐飞回了殿里。
*
此时，白昼快要尽了，人间的阳光倾斜得厉害。
西斜的日光，虽不比夕阳通红，但已经染上了半橙的颜色。
透过头顶的水折射到地面，落下一层又一层的浅波光晕。
天使看得新奇，调皮地在这光晕上一下下地踩着。身后的羽翼全然舒展开来，翼尾愉悦地飘来荡去。
银发的神便一路轻缓地走在他身后，专注地看顾着。
一路走过长长的廊桥，又穿过溢满花香的莓果林子，便来到了花园深处的风铃草园。
桑格和米娅似乎正在给园子浇水。
从天顶的结界里渗出细密的水，化为绵柔的雨滴，落到花草泥土里。
每一朵盛开的风铃花上，都沾着剔透的水珠。
“圣神，我们以后也在九重之巅种下一片花草好不好。”天使回头，望向身后的银发神祇。
后者点点头，笑着说：“好。”
路西菲尔小跑着回到上帝身边，牵起祂的手，另一只胳膊画出一个大大的圆：“我们弄一个行宫这么大的园子吧，神殿后的园子好小，都不如我的柏木庄园大。”
说着话，两人已经曝露在了雨里。
天使鼻头红红的，眉梢与睫毛上都沾了小小的水珠。
上帝将天使拉到殿外的观景廊，指尖拂在他沾湿的衣衫和面颊。
“人间的水净化过邪气，你现在不可沾染。若是喜欢，就坐在这里看吧。”
天使乖巧地“哦”了一声，耳尖泛起浅浅的红。
而后在神的搀扶下，坐到了走廊的外侧。又听话地将脚蹬在廊下的栏杆，不让腿被雨水淋湿。
神就在他的身侧，与他并肩坐着。
后拉过他的手放到宽大的掌心，轻柔地把弄着。
天使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落在神的掌心，显得分外秀气。
路西菲尔微微垂了眸子，将头靠在上帝肩上，目光落向大片的花草。
“人间四季，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很有趣。上次，还有小天使向我许愿，说希望天堂可以下一场雪。天堂里没有雪。”
上帝动了动，让天使枕到自己腿上，指尖落在他柔长的发，缓声问：“路西想看雪吗？吾为你下一场。”
路西菲尔心中一动，但又纠结地咬咬嘴唇。
思来想去，还是摇头说：“不了吧，现在是春天，若是突然下一场雪，这里的花草要被冻死了，都是梅塔好不容易打理好的。”
神没再回答。
原以为这个提议就此结束了，却未想到，神忽然幻化出一张毯子落到他身上。
下一秒，自天空倾泻而下的雨骤然变大。
落到中途又如蝶翼般向上翻动几回，再一眨眼，面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尽是团团簇簇的雪花。
“放心吧，植物的生命力很强，不会那么容易冻死的。否则过了一个冬日，这地上岂不是草木都要枯死了？况且，这里是人间灵气最浓的地方，生灵本就比其他地方顽强，放心吧，不会毁了以诺的园子的。”
祂说完，抬手指向园子里锦簇的风铃花。
小巧的铃铛花上，每一个都顶了一层霜雪。
随着夕阳倾斜，又渐渐染上橙红、艳红。
天使伸手，掌心便接下菱形的雪。
他用法力小心维持着雪花的形状，托着手掌放到神的面前。
轻轻一吹，便将这雪换成了羽毛的形状，散到了两人之间。
天使眨眨眼，浅青色的眸子里，映着漫天的羽毛。看见神灿灿的金眸，抿起的唇角轻轻地扬了扬，眼底一片化不开的柔。
神的指尖拂过他的发，后又摩挲在他的面颊，倾身越来越近。
鼻息交缠，在微凉的空气里画出浅浅的白气。
天使睫毛颤颤，轻轻地捏起身上的毯子。只是，还未捏紧，半握拳头被对方牵了过去。
神的手指缓缓地扣上他蜷缩的指节，而后徐徐探入他的掌心。
路西菲尔低垂了眼睫，指尖忍不住微微地颤了一下。
下一秒，神已经凑上了唇角。
他听见男人浅浅的笑声漾在耳边，问他：“是觉得紧张吗？”
天使迟疑着点点头，但还是闭了眼，任由对方动作。
神的唇瓣触在他的下唇，小心翼翼地含住。舌尖轻柔地晕湿上唇的唇珠，用低沉的声音问他：“是因为害怕吾吗？吾记得，你与雅威状态的吾初次在一起时，没有这样退缩。”
如此直白地聊起两人的第一次，路西菲尔不由得脸上更红了。
天使的头低垂着，说：“因为您丢弃我许久……我，很想您……”
所以，才那么热切地希望能留住些什么。
破釜沉舟地，想要留住些什么……
“我很怕您再也不能原谅我，我会离您越来越远，很害怕……”
上帝心下一滞。
是了。
雅威状态的祂自己，在与路西确定关系时，又何尝不知……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才那么急切。
也所以，才那样激烈地，想要确认彼此拥有着对方。
当这一切的不确定都消散，祂的天使才终于露出最最纯净的、也最自然的紧张和羞涩。
上帝扬起唇角，将他的手握紧了，拇指安抚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又一次，缓缓靠近。
“别怕。”祂说着，再一次地咬上他的唇。
从唇瓣到唇珠，轻轻柔柔地摩挲许久，等到天使的身子松软了，这才将舌尖抵上他的唇线。
路西菲尔扬起下颌，顺从地将嘴张开，神的舌尖便温柔地缠了上来。
洁白的毯子，随着两人的动作落到了地上。
园子里的雪，不知何时又幻回成雨。
唰啦啦地落到地上。
夕阳终于斜斜落下。
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只剩暗红的光。
昏暗走廊上的两人，微微喘着气。
黑暗中，一人说：“吾抱你回房间去？”
另一人，应出一声轻软的“嗯”。
长长的观景回廊，便霎时间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片滚落在地的毯子。
月亮升起，星辰繁伺。
入夜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时间匆忙，所以只能写一篇番外啦。
我想了想，如果只能写一篇番外，那我更想写他们甜甜地在一起。
希望这个出乎意料的番外，大家依然喜欢。
我们下本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