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随吾回九重之巅去。”
上帝见天使不说话，又叫了一声。
路西菲尔这才怔怔地抬头。
海浪唰啦啦地冲击着海岸，发出的嗡鸣声似乎比平时还要大。
远处,有鸟兽的鸣叫,混杂着天使们热闹的交谈。
身后的哨塔外围,还能听见那些被关押的、不洁的生灵们,撕打的声音。
神的声音,在这样杂乱的背景下,却是异常的清晰、空灵。
“随吾回九重之巅去。”
昔日里，每次听到神说起带他回九重之巅，他都要开心地摇动着翅膀，扑进神的怀里,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
可是这一次,他却动摇了。
因为他知晓：这一声“邀请”，并不是基于喜欢,也不是基于想念。
这一刻,路西菲尔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神依旧喜欢着他，可这喜欢里，却没有丝毫他以为的那种……以“爱与欲”为前提的喜欢。
雅威临走前，同他说过的那一句“心之所向，永远是你”，也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
尽管那位少年神，说得那么认真……
“耶和华。”天使轻声开口。
浅青色的眸子，交映着这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以及白云之下……的无边深海。
“我为什么要随你回去九重之巅？”他平静地问。
上帝却只是抿抿嘴唇,没再说话了。
天使忽然笑了。
他朝着对面的银发身影，轻缓地俯了俯身,说：“您回去吧，近几日不必再找我了。如果未有记错的话，我现在还在您的强制休假中。待休假期满，自然会回天堂向您复命的。”
“路西，吾强制你休假，是因为你的身体需要休息。吾并没有要强迫你如何的意思。”上帝低声说。
“既然没有强迫，那就不要管这么多了吧。父神，我长大了，您放手吧……即便没有雅威，我也终究是要同别人结合的。这方面，您总不能管我一辈子。”
“可是……”
“您就当我自己找了位丈夫，现在……丧夫了吧。”天使说着，微微垂了眼睫。清澈的眸子里，是一眼望尽的伤心：“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雅威已经将光明本源分给他一半，让他成为这世间第二位光明神。
予他独立的神格，予他一条退无可退时也可选择的路，也无比宠溺地叫过他一声“神后”……
足够了。
路西菲尔心里想……这真的足够了。
他不能那么贪心。
天使眨眨眼，回身望向漫无边际的大海。
长长的睫毛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层水汽。
金色的雾气骤然散到眼前。
下一秒，神的面容便出现在了一步之遥的廊桥之上。
“胡说！吾活的好好的！哪里丧夫！”神的声音无比低沉，还带着极力压住的怒气。
路西菲尔不明白祂在生气什么，掀了眼眸反问祂：“您是吗？我若没有丧夫，我丈夫去哪了？耶和华，你告诉我，我的丈夫去哪了！”
天使说话时，语气咄咄逼人，可眸子却通红的，再加上极力忍住的哭腔，听进耳朵里，只剩软绵绵的控诉。
上帝望着这双红通通的眼，憋在喉咙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祂应该回应些什么呢？
说“我是”……吗？还是告诉他“你的丈夫在这里”，或者“我是你的丈夫”？
说完之后呢？
这种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甜言，除了增加路西后续的痛苦，根本毫无意义。
路西菲尔看祂不再说话了，心里的那一点点希望也都落了空。
“您不要再同我说话了，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
“但你现在必须要回九重之巅，你现在很需要吾。”
上帝说着，抬手去拉天使的手腕。
反被一把推开。
“我需要的是你吗？我需要的，是我的丈夫、我的夫君，而不是一个口口声声要我回九重之巅，却不能给我半点安慰的创世神……您不要再逼我了。我说过了，就当我是突然丧夫，现在需要时间疗伤。我将您与雅威割裂来看，这样不好吗？这也是您一直想要的结果吧。”
可银发的神，却丝毫不听他，反倒将他腰身揽住。另一只手臂穿过他的膝弯，双臂一抬就将他横抱起来。
“即便是割裂开来，吾也不算是你的陌生人。人间的魔气太重，你是光明生灵，这里不适合你修养。吾带你回去，你不要再同吾取闹。”
路西菲尔乍然双腿离了地面，条件反射般的想去环住这个人的脖颈。
却在看见这人冷峻的面容时，硬生生停住。
他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说：“我说了，我很难过……您顶着我丈夫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同我说任何一句话，都让我很难过。耶和华，我没有取闹，您看不出来吗，我只是在求您……”
接着，喉咙里便染上了细细的颤声：“我求您了，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路西……”上帝把天使紧紧地抱在怀里。
两人，一个抱得死紧，一个无声地推拒……
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银发的神忽然低头，吻上了他的发穴。
僵硬的气氛，缓和也是在同一瞬间。
这突如其来的、柔软的、熟悉而小心的一吻，让路西菲尔一怔。
甚至让他忘记了挣扎。
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未来得及深思，神就已经趁着他呆愣，化为一团金雾，紧紧地将他裹住，消失在了原地。
*
眨眼之间，他们就又回到了九重之巅。
上帝抱着还在呆愣中的天使，疾步匆匆地往神殿走。
前脚进了门，后脚便“啪”一声将门紧紧合上，生怕天使又自己跑掉似的。
创世之书听闻两人回来，连忙拍着翅膀过来迎接：[您带着殿下回来啦！殿下，您回来啦！突然下到人间，有没有觉得疲惫不舒服？]
说话间，看见天使脖颈露出的一片红痕，又狠狠地拍了上帝一本子。
[殿下这样，您还气他！您是禽兽吗？]
偏偏上帝双手都抱着自家宝贝天使，根本腾不出手来管它，被打了也只能挨着。
唯一能做的，只有冷冷地看它一眼。
创世之书被瞪了也不害怕，笑嘻嘻地跳到上帝身后，在路西菲尔能看到的地方画小鬼脸。
天使总算被逗得笑了。
眼睛还是红红的，眼睫上的泪痕也还未干，但眉眼微微一弯，唇角幅度小小地一翘，便是春风化雨一般的美。
上帝将天使抱到床上，在天使的注视下，为他将衣衫都平铺摆好，之后才温声问他：“困不困？吾记得你早上并未睡醒。”
当时天使迷迷糊糊地往祂身上抱，还亲了祂一口。后来被祂大力一摔，才给折腾醒的。
现在白昼过半，他看起来也确实有一些倦怠。
但眼前的天使，此时并没有接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祂。
他在期待着什么。
上帝知道。
但祂也知道，是刚刚那一个浅浅的吻，让路西安静下来的。
如果再说什么不好的话，天使能立刻翻脸就飞掉。
正迟疑着，一只白净的手揪上祂的衣袖。
清澈的青色眸子，探究地望着祂。
上帝犹豫了片刻，还是握上了他的手。
而后拂了拂天使鬓边柔长的金发，俯身，在他的颊边印下浅浅的一吻。
“乖。”祂说。
而后，倾身抽离。
却措不及防地被天使勾住了脖颈，又被迫着往下压了压。
于是……嘴唇正正好，就落在了天使的唇瓣。
软嫩的舌尖抵在祂的唇缝。
从未有过的触感，像是忽然窜入的电流，令祂全身一僵。
愣怔的时候，没有堤防，又被这片柔软，喂进了嘴里。
上帝从未与谁接过吻，此刻像个雕塑一样，完全失去了反应。
直到那片温润柔软，轻轻地动了动，像个小猫爪似的，在他的舌尖挠了挠……
祂无意识地也跟着动了动，剩下的便是脑海中无限的空白。
无师自通一般，抓住这只软绵绵的小猫爪，便本能地紧紧缠住，未有再放开……
直到天使勾着祂的胳膊越来越失了力气，身子也越来越柔软。空气中交织着两人的呼吸，这才分开。
路西菲尔放开上帝之后，目光便一直落在祂的身上，试图从神的面色中猜出祂的反应。
刚才自己主动过后的纠缠是真的。
那所有的温柔、柔软和吞噬般的热切，都是真的。
可现在，上帝脊背直挺挺的，整个神都僵住……像是被雷劈中一样……
好像也是真的。
天使不安地缩缩脖颈，心虚地朝神打量着。
他刚刚……会不会有一点儿，太过分了啊……
毕竟，毕竟神的年纪确实有一些大了，又独身了那么长久的时间，会不会……不太适应这样的亲近……？
果然，神从僵硬状态回过神来，便立即站起身来。
但起来之后，似乎又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局促地站了许久，又僵直着身子坐下。
看起来，无比的失措。
而在神的身后，棕青色的古书不知何时荡到了祂的肩头。这会儿缓缓翻开书页，冲着路西菲尔的方向，画出一个金色的大拇指。
又在大拇指的小面落了一排烫金的小字：
[殿下，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