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之巅,还是那个宁静的样子。
泉水潺潺、鸟兽绝迹。
神殿曝露下的圣光已渐渐转暗，将一切都映成了漂亮的橙红。
在神殿的门前，高傲的天使依旧直挺挺地跪着。
双翼安静地垂落,宽大的圣天使长袍服半落在地,在圣光的照耀之下,泛着浅浅的金纹。
创世之书费力地把自己从神殿给挤出来,扑啦啦飞到他面前,急得直转圈：[殿下您快回去吧……这都多少日没休息了？再这么跪下去,晕过去怎么办。]
天使抬头，明明脸上已经因为疲惫而泛着灰白，还在咬着嘴唇硬挺，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揪着已经褶皱的衣袍。
[殿下……上帝那边,我帮您说一说好不好？祂不会舍弃您的,真的！哎，这件事又不是您的错,您不能自己独揽了全责。]
天使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从小就倔强到令人发指的后果,到今天可算全都现了出来。
说到底，也是被神惯的。
创世之书没有办法，书页噗噗得往外叹气。
正僵持着，九重之巅尽头又上来一位天使殿下。
一袭红衣好似落了火，匆匆携着满翼红光而来。
正是刚刚办公结束的米迦勒。
“路！”他匆匆赶来，看见路西菲尔独自跪在神殿外，一脸担忧：“我去柏木庄园找过你，天使侍从们都说你不在。就想着，你应该是还在九重之巅。”
跪在地上的天使,依旧目不斜视地望着紧紧关闭的殿门，一下也没有动。
创世之书好似找到救赎一般,连忙朝米迦勒飞去。
[米迦勒殿下，您过来的正好，上帝让殿下回水晶天休息，殿下说什么也不肯，就这么一直跪着。都一天过去了，这哪行！]
米迦勒听了之后，不由得蹙眉。而后蹲下|身去，低声问他：“路？父神都让你回去休息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跪着啊？”
说话间，看见天使灰白的面色、和已经咬出血的嘴唇，不由得心下一跳。
“是不是很难受？嘴上都咬出血了……我听说父神批了你一个月的假期，又不让你碰触天堂的事务了，这是怎么回事？”
路西菲尔觉得自己已经很坚强了。
他在巫族那么些时日，不眠不休得耗尽力量，半分都没有休息地赶回天堂，只为见一见那个想念许久的神，却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分明立了大功回来之后没有任何的赞许，也没有神的任何慰问。
即便是这么委屈了，他也只是在最初时，哭了那么一小会儿。
之后便只是跪着。
哪怕累到马上就要晕过去，也未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可现在，米迦勒的一句“嘴上都出血了”，却让他彻底溃不成军。
当初在水晶天时，他也曾这样咬过嘴唇。每一次，雅威都要跪到他面前，温柔地帮他把唇瓣剥出来。
在雅威出现之前，甚至在雅威刚刚出现的时候，他一直都觉得，父神是最疼爱他的人。
后来雅威超越了父神，变成了那个会在任何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保护他，照顾他的人。
现在，雅威离开了……
父神，也不要他了。
他再也没有了归属。
*
米迦勒何曾见过这样的路西菲尔……
在他的心里，路西菲尔就应该是肆意的、无拘无束的、天堂里最自由的天使。
这位站在九重之巅、俯瞰整个世界的美丽天使，他从来都无可企及。
哪怕是跪在神殿之外认罚，也可以同他调皮地眨眼睛，要他放心。
可现在，天使的脸上早已失去往日的耀目光彩，连垂落在地的羽翼，都泛着浅浅的灰。
“路……先回去休息吧，巫族那一战太消耗力量了，你需要休养。你看，你的羽翼上都没有圣光了，赶快回去吧。”他温声劝说。
路西菲尔动动羽翼，将翅膀放到面前来，白皙柔美的手指，抚在自己洁白的羽毛。
米迦勒扶上他的胳膊，说：“起来吧，路。我扶你起来。”
创世之书也在一旁劝说：[您快跟米迦勒殿下回去吧，上帝现在还在和祂自己较劲，您在这里等着也没有用的，最后难受的还是您自己。]
米迦勒见他不动，干脆直接用用力把他给拖起来。
但已经跪了足足一整日的天使，膝上酸软，身上也没有力气。能保持住跪着的状态就已经很艰难了，哪还能站得起来？
所以，几乎同时的，路西菲尔整个天使都往米迦勒肩上倒。
创世之书吓得一直拍书页：[哎哎，慢一点慢一点！殿下要撑不住了，米迦勒你把他胳膊架到肩上！]
米迦勒连忙听从创世之书的话，手忙脚乱地去扶路西菲尔的腰，生怕他从自己身上跌下去。
混乱中，他听见天使在他耳边，叫出一声小小的：“哥……”
声音委屈又脆弱。
还未回头，就已有泪珠掉到了他的羽翼上。
米迦勒长长地吸了口气，才让自己声音不抖。
路西菲尔是他名义上的弟弟，但其实……自小就不愿承认他这个哥哥。
上万年前，父神将幼年的小天使崽崽交给他照看时，这位盛气凌人的小崽，双手插在腰间，极其盛气凌人地问他：“我分明先于你诞生，为何你却是哥哥？”
一句话，说得他哑口无言。
不仅如此，幼年的小路西见他神色木讷，转头还当着他的面，向神结结实实地告了一状。
还是个幼崽的小天使，像个小炮弹似的抱在神的大腿，把整个脑袋都埋到了神的身上。撒着小娇，奶声奶气地说：“父神，怒西想在九重之巅陪您，怒西不要米迦讷……他不是我的哥哥，怒西不要叫他哥哥。”
被神又哄骗着丢回了他的身边。
接下来，便是与这位“弟弟”战战兢兢的相处。
路西菲尔小时候分外调皮，每每要他帮忙挡祸时，才软软地叫他一声“哥哥”。
自从路西菲尔上一次闯祸、又叫他哥哥，已经过去了几千年。
这是几千年的时间里，米迦勒再一次听见路西菲尔叫他“哥”。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米迦勒强忍着喉咙的哽塞，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背说：“哥在呢。是不是特别难受啊，我马上就带你回水晶天。听我的，到了柏木庄园，你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好起来了。”
说着说着，却感觉到身上的重量突然加大。
天使羽翼骤然垂落在地，激起一阵扬尘。接着，身子也跟着往下滑。
米迦勒吓得心脏一停，连忙扶住他：“路？路！”
创世之书连忙飞过来：[殿下晕过去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米迦勒，你快把殿下抱起来，别让他翅膀垂到地上了。]
抱路西菲尔这件事，向来都是神来做的，米迦勒哪里做过？
一时间，他手忙脚乱。
而且，路西菲尔个子还比他要高出一些，米迦勒怎么抱怎么别扭。
正着急地揽着天使的腿，思考要怎么把他给横抱起来，忽然一阵金雾散到门前。
下一秒，手上重量消失。
披了一身圣光的神，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手上，还抱着祂最最疼爱的天使。
“父神……”米迦勒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米迦勒，路西停职修养一个月，是因为立了巫族的功，吾奖励的。”神说。
米迦勒连忙点头应下：“是，吾神。我立刻和助理们说。”
“另外，诺亚方舟的材料已经选取完毕，在制造方舟期间，你传吾的神谕，挑选世间每一种生灵，七对洁的雌雄和一对不洁的雌雄，为登上方舟做准备。”
米迦勒听得呼吸一滞。
他听路西菲尔说过，神要对世间来一次大清洗。但具体的，路西菲尔却未有提及。
如今听神的意思，难道这个所谓的大清洗，每一种生灵当中，只有八对能存活下来吗？
那其他的生灵呢……？
这世界上，大大小小的生灵，早已过了十亿还多，难道要全部舍弃吗？
神的无情，令他胆寒。
米迦勒按住心底的畏惧，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是世间所有的生灵吗？吾神，如果这世间不洁的生灵过多，我可以效仿路西菲尔的方式，再去其他几大族中彻底净化。”
一腔热血，被神冷冰冰的几个字，彻底浇灭。
神说：“米迦勒，这是神谕。”
而后，完全不等米迦勒再回应，便直接抱着怀里的天使，原地消失在九重之巅。
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点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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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吾神在退让，意料之中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