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圣泉水，在浴桶里循环了整整一个下午。每次泉水里的金光快要消失时，路西菲尔便换上新的。
等到日光落下之时，少年的面色已经恢复红润，头上的银发也焕发了往日的光泽。
就像是……圣泉给了他新的生命一样。
路西菲尔望着昏睡中的少年，神色还有些愣怔。
如果……雅威是这世间的第二位神……
这世间真的可能会诞生第二位神吗？父神又为何不将此事告诉自己？
但如果……雅威是神的孩子呢？
路西菲尔觉得，这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包括神最近的离开，创世之书说话时遮遮掩掩，还有父神的异常……
路西菲尔前些时候，曾看过人间流传的画本子。天神动了凡心，看上了人间的女子，九重天堂的天使齐齐下跪，也无法改变神的心意。
那时的路西菲尔对此嗤之以鼻，可现在，看着面前银发金瞳的少年，心底的慌张越来越大。
脑袋里甚至已经编排了一条完整的故事线：父神看上了人间的女子，毅然丢下天堂这许多事务，日日跑去人间，隐姓埋名地同女子生活。而雅威就是父神与那女子爱的结晶。
所以，雅威是不识字的，因为所有新出生的婴孩，都不识字。而他虚弱的原因……是因为有一个人类的母亲吗？
路西菲尔脚上一软，险些跪到地上。
他慌乱地搜寻着脑海里为数不多的、与神相处的记忆，想从其中寻出什么蛛丝马迹。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雅威都这么大了，他已经十二岁了啊……
真相，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头，砸到了他的胸口上。
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所以，说什么自己是神最在意的天使，神捧在掌心里一手宠大的，是天堂之光？
路西菲尔看着身上的圣天使长服，觉得无比讽刺。
圣天使长又如何？九重天堂里最接近神的天使，又如何？左不过还是个造物罢了……
哪能同流有神的血脉的雅威相比，更别说那位日日承神欢好的女子……
想到“承神欢好”四个字，路西菲尔更是觉得胸前仿佛被刺了一针。
承神欢好。
承神欢好。
她是如何……
父神曾抚摸着自己的手指，也会那般温柔地拂过那个女子吗？
是不是也抚过她的长发，她的脸颊……她的脖颈……？
会……会同她接吻吗？
就像那日看到的，沙利叶和萨缪尔那样？
还有……还有……
路西菲尔跌坐在浴室里，浅青色的眸子，续满了泪珠。轻轻一眨，便滚落在地。
他们一定有，不然又怎会生出眼前的神子来？
*
小上帝在圣泉水里泡了一整个下午，身上都是暖暖的。
祂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瞳。
随后，衣袖一动，带起哗啦啦的水声。
小神祇眨眨眼，眸子里闪过片刻的茫然。
待从浴桶中出来之后，看见眼前的天使，吓得险些又给跌回去。
漂亮的生灵颓然地坐在地上，眼睛红红的，向来倨傲又骄矜的脸上，还带着两道新添的泪痕。
“路西菲尔？”祂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我在沐浴吗？”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祂连忙跨出浴桶，三两步走到天使面前。指尖微微抬起他的下颌，轻轻拂过他的眼角：“你怎么哭了？为什么啊……是谁欺负你了？”
指尖微凉，碰触在眼角上。
少年单膝跪着，年轻的容貌，俊气逼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泡了泉水的缘故，祂身形又高了不少，看起来已隐隐有了成年男子的身姿。与路西菲尔平视时，从容又有威严。
天使浅青色的眸子，还泛着水光，被上帝指尖触到，才猛然回过神来。他连忙偏了脸颊，抬手擦干眼泪，轻声问：“雅威，你……究竟是谁？”
少年一愣，说：“雅威，是我的名啊。你不是一直都知晓？”
“我是说……你是怎么来的？”路西菲尔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一根弦，下一秒就要崩溃了。
他望着面前的少年，颤着声音又问了一遍：“雅威，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雅威抿抿嘴唇，金色的瞳孔里，有些许的失措：“我……你，如果你问，在这个世界，我是怎么来的……我不知道……”
眼看路西菲尔眼眶又有泛红的趋势，祂连忙凑上前去，紧紧地拉起他的手：“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几次睡醒之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的……就像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欸，路西菲尔，你别哭，你别哭了……到底是怎么了啊？我才刚睡醒，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使红着眼睛，低垂了眸子。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粘湿的泪珠。
他是天堂的最高掌权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行事桀骜又骄矜，一举一动里，从来都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可是今天，现在，这个桀骜又骄矜的大天使长，却哭了。
哭得鼻头和眼眶都泛着红，两侧的鼻翼一抽一抽的，淌下的泪珠，亮晶晶地挂在鼻尖尖儿上。
从前，雅威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生灵优雅、俊美，还有自小生活优越而生出的一股子不羁的味道。
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他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眼前又闪过那日在恒星天见过的场景。
祂甚至觉得自己隐隐开始理解，那个时候的萨缪尔，看向那样的沙利叶时，有着怎样的心情。
“路西菲尔？”
雅威喉结不由自主得吞咽了一下，温声叫他。
被彻彻底底地推开。
下一秒，金色的圣光流转，身前的人已经挥起翅膀，自窗棂穿出，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光耀。
还有……几滴未有忍住的泪珠。
*
整个九重天堂都出现了巨变。
从水晶天到恒星天，再到接下来的每一重天，都一样的乌云遍布。哗啦啦的暴雨，瞬间落得个措不及防。
天堂从不下雨。
许多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雨的低阶小天使们，吓得脸都白了。
怕这么大雨，天堂会淹水，也怕是天堂出了什么事，马上就要覆灭了。
而在九重之巅、破旧的神殿外。一身圣天使长礼服的路西菲尔，安安静静地走到门前，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地，就跪到了满是泥土和琉璃碎屑的地上。
“父神，路西请求开殿觐见。”
他对着紧闭的大门说，膝下已经因为玻璃碎屑，而扎出血来。洁白的袍子上，除了染脏的泥土，又带上了几分颜色鲜明的红。
圣天使长殿下求神觐见，自然不是小事。
没过多久大门便开了，创世之书慌乱地飞出来。看见这如瀑布般往下浇的大雨，还有跪在琉璃碎屑上的天使，险些给晕过去。
[殿下，您怎么了这是？上帝祂根本不在神殿……这您是知道的啊！]
路西菲尔仰头，双手紧紧捏着衣袖，神色坚定：“可父神也说过，只要我叫祂的名，祂不论身在何处，都会站到我面前。”
创世之书感觉自己要疯了。上帝是说过会站到您面前，那祂也得意识清醒啊。祂现在自己都神志不清，您就是叫破喉咙，祂也赶不过来啊！
[我的殿下，求您了，别折腾了。您这金贵的膝盖都跪伤了……神看到得多心疼啊。]
说起“心疼”两个字，路西菲尔眼圈又红了一圈。
他吸吸鼻子，倔强地说：“父神若是真心疼，就该现在站到路西面前！”
说完，头顶又是大片的乌云汇聚，雷声“卡拉”一声响，震耳欲聋。更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浇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殿下，您跪便跪了，怎么还下这么大的雨啊！快收起来吧，您身上都湿了。]
路西菲尔淡淡瞥了它一眼，声音清冷地说：“父神不是最疼我了吗？”
创世之书：……
如果它是人的话，真想当场吐血给他看！
上帝祂老人家是心疼您，可祂也得看见了才心疼啊！
[上帝祂最近真的脱不开身，没办法回天堂。您有什么事，和我说说行不行？只要上帝一回来，我立刻转告祂！]
跪在地上的天使，丝毫不为所动。
*
雷鸣阵阵，雨水哗啦啦地往下落。
创世之书和路西菲尔，一书、一天使，就这样在神殿门前僵持。
直到远处急匆匆地跑来一位少年身影。
浅金色的绣袍，银白色的发。
再一眨眼，人就已站到了路西菲尔身前。
创世之书两眼一翻，内心留下两条宽宽的海带泪。
它一看就知道，不是神志清醒的上帝。
若是上帝醒着，看见殿下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肯定是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抱回殿里。先为殿下治伤，再收了雷雨。
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殿下跪着，祂就也跪着。
殿下淋雨，祂自己就也跟着，像个没用的废物一样。
创世之书：
本以为这已经是“书生”滑铁卢，没想到路西菲尔开口的下一句，才是真正的大霹雳。
路西菲尔说：“既然都在了，那我便问一句。创世之书，雅威到底是何人？来自何处？父神脱不开身，是脱不开哪里的身？是脱不开人间女子的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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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创世之书：我是一只莫得感情的“卧槽怪”。
路西菲尔：多下点雨，看父神是心疼我还是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