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恒星天的院长办公区，偌大的办公桌前，银发金瞳的少年，坐得身姿笔挺。
一旁的沙利叶就坐在他对侧的位置，目光望着书页上的字，很久都没翻动一下。
静默的空气里响起一声嗤笑。
“你似乎很紧张。”
少年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分明满是青涩，语气却意外的低沉，甚至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沉的压迫。
沙利叶被祂这样一提，捏着书脊的手一顿，指尖印出青白的痕迹，连骨节都僵硬起来。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今日教你的字，可都认识了？”
少年抬头：“当然是因为我昨日听出你心中所想，让你觉得害怕了。”
祂说话轻松坦荡。那模样，更像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而不是正在给人施加威胁。
沙利叶的书页捏得更紧了，当面上还在故作冷静。
“昨日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想，你听到的也不是我的心声。你若是真出现幻觉，奉劝你还是请梅塔殿下为你检查一下。毕竟，生来不能识字的天使，整个九重天也只有你一个，谁知道你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问题。”
沙利叶一下说出一长串，夹枪带棒。
少年却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澄澈的金瞳，直直地望尽天使眼底：“沙利叶，你话很多。”
天使身形一滞。
小上帝唇角弯的更甚了，扬起高傲的下颌，说：“从我进门起，你就一直在防备着我吧？”
祂说着，目光略过沙利叶捏紧书脊的手指尖，后定格在他额上渗出的汗珠。
“你一直在控制你自己，不要发出杂乱的心声，怕会被我听到。而刚才，你在想，我肯定是没能在路西菲尔面前自证，不然路西菲尔一定会来问你的罪，而且也不会又将我送回你这里。”
少年一声轻笑：“你只要不承认，我便拿你没办法。刚才是这样想的吗，沙利叶？”
沙利叶一双拳头都捏紧了，从齿尖里挤出一句：“这都是你猜的！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谁知，明明应该反驳的少年，却忽然弯了眉眼，语气轻快地点头：“对啊，就是我猜的。可我都猜对了，你也信了。不是吗？”
沙利叶这时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他气得脸色通红，翅膀上的羽毛也因为身上的抖动而止不住得发颤。
哪知，刚才还坐在对侧的少年，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化成一团金色的雾沙，落到了他面前。
“想知道我和路西菲尔说了什么吗，沙利叶？”
少年的声音响在耳廓，清脆、好听，却像是伊甸园里蛊惑人心的毒蛇，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毒。
“我说，虽然我暂时无法控制倾听心声这个能力，但总有一天我可以控制它。而那时，就是我自证之时。也该是你这张虚伪的面具被揭穿之时了。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一个死不承认能逃脱的了，我尊敬的沙利叶老师。”
沙利叶整个天使都傻掉了。
眼前的少年很明显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无害，更不是路西菲尔平日里描述的“单纯”、“脆弱”和“脑子不太好”。
恰恰相反，这个天使太聪明了。祂能轻易看穿别人心中所想、甚至能倾听别人心声。而这能力，是祂与生俱来的。
想到这些，沙利叶脸色都白了。
偏偏，表面无害的少年，还在他耳边低低地提醒：“你害怕吗？那你可要再怕一段时间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听见你的心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在路西菲尔面前自证。”
*
小上帝得意洋洋地威胁完，转瞬又回了对侧。坐姿依旧笔挺、优雅，翻书的动作也不慌不忙。
“我觉得，你教的太慢了，这本书我都已经看完了，很简单。你应该按照造字法来教我，而不是带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
沙利叶气得险些把书掀翻，咬牙切齿地说：“那可真是抱歉，学院从未有过一个天使如您这般，生来不识字，我没有经验。”
少年上帝被怼回来，也不恼。反而抬了头，朝人狡黠地眨眨眼，后又取了本书闷头看起来。
简直乖巧的简直不像他。
沙利叶一拳打上了软棉花，心里憋屈又忐忑。总觉得，眼前这个新生的天使，心里正酝酿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阴谋。现在乖乖巧巧，肚子里还不知咣当着多少坏水。
幸而门口有天使进来通报，及时解救了他。
“沙利叶殿下，萨缪尔来找您，问您有什么时间。”
听见“萨缪尔”的名，沙利叶眉间闪过一瞬的不耐。见对侧的少年朝他望来，又将这一丝不耐堪堪压下，转而扬起温和的笑。
“好的，我过去看看。”他说完，又回头看向银发金瞳的少年：“你先自己看书，我很快就回。”
小上帝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极其敷衍。
等到沙利叶同守门天使一同出门，脚步声走远了，小上帝这才缓缓地合了书页。下一秒，化成一团金色的雾气，从座位上消失。
*
小上帝化成一团金雾，就大摇大摆得挂在银杏树的枝杈上。反正从九重之巅降下的圣光，几乎铺满整个天堂，没有人会在意天上那一点点过浓的金色。
而沙利叶，就和一位双翼天使站在巨大的树下。
金雾幻化，下一秒，银发金瞳的少年便悠闲地坐到了高高的树干上。
两人的对话声，清晰地响在耳边。
“我只是想把新制的羊奶酪带给您尝一尝……”
“萨缪尔，天堂与人间，羊奶酪很多。整个天使学院，我的学生也很多。”
“可是沙利叶老师，您是我的唯一……”
银发的小神祇靠在树干，无聊得抻抻皱了的衣衫。看样子，又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感情戏，没什么意思。
只是，下一秒，祂金眸闪过一瞬的讶异。
因为，祂看见……刚才还在祂脚底下疏离拒绝的两人，已经开始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我知道老师您心里惦记着圣天使长殿下，全天堂都知道您惦记着殿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除了礼节上和公务上的事，从未给过您任何回应啊。”
那只双翼的小天使说着，往前一推，就把沙利叶推到了树上。
“您已经变成全天堂的笑柄了，这样值得吗？您觉得值得吗？”
沙利叶将他狠狠推开，声音也冷硬了许多：“值不值得，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也不需要你来评判。”
哪想到，双翼天使又凑过来，狠狠抵在沙利叶的腿间。明明动作粗鲁，可抚摸在他脸颊的动作却是分外轻柔。
“老师，圣天使长殿下能给您这些吗？”
“圣天使长也会对您这样温柔吗？殿下可是几万年来的高岭之花，多少天使对殿下趋之若鹜，您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对圣天使长殿下来说，您只是万千爱慕者中的一个。可对于我，这万万千的天使里，我只看得见您。”
“老师，圣天使长殿下，他是拂晓晨星，是远在天际的天堂之光，可您是我在天堂唯一的光。”
天使一腔爱意，一句句真诚的话砸下来。别说沙利叶，就是坐在树上看戏的上帝都忍不住想为他拍手。
果然，被这热烈的的追求砸晕的沙利叶，推拒的手缓缓得垂了下去。
“老师……？”萨缪尔抬了沙利叶的下颌，指尖轻轻触在他的眼角，“您别哭……”
沙利叶眨眨眼，指尖扫过眼角滴落的泪痕，泛着浅浅的鼻音说：“我没哭，我只是……有些累了。萨缪尔，你放我回去吧。”
沙利叶说“你放我回去”，但萨缪尔却似乎不想就这样放手。
天使踮了脚尖，趁沙利叶不注意，虔诚地吻在他的额间。
坐在树上的小上帝并不知晓这两人之间暗涌着什么，但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祂甚至都感觉到了这个叫“萨缪尔”的天使，对沙利叶的珍视。
而沙利叶似乎也感觉到了，只面色疲累得闭了眼。这样亲密的动作，倘若没有推拒，就变成了默许。
果然，萨缪尔的唇瓣沿着他的眉心缓缓下移，移到他的眼角，轻轻触了触他的睫毛，转而又点在他的鼻尖。
“老师，求求您……哪怕您闭上眼，把我当成殿下也行。只要您要我，我怎样都可以……”
沙利叶睫毛颤颤，微微偏了面颊。沉默着，没有再给他任何回应。
萨缪尔仿佛受到鼓励一般，试探地凑近了，轻轻碰在他的唇瓣。
从碰触到摩挲，再轻轻地住含，然后到最后的纠缠、喘息。
耳清目明的小神祇，坐在树上把全程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原本白皙透明的脸蛋儿，忽然整个红透了。
祂捂住眼睛跌跌撞撞地起身，甚至险些从树上给栽下去。
下一秒，又化回一团金雾，一路摇摇晃晃地飘回了水晶天。
路西菲尔原本忙完水晶天的事务，半躺在长椅上晒日光。他眼睛半眯着，马上就要睡过去了，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天使不满地睁了眼睛，看见挡在身前的小朋友还有点没回过味儿来，迷迷糊糊地问：“雅威……？你不是在恒星天？怎么这个时间回来……脸怎么这么红？生病了？”
哪知，脸色红扑扑的小朋友一句话也没解释，反而往他怀里被塞了一块打磨光滑的水晶，然后飞一般地逃走了。
路西菲尔拿着手里的水晶，小声嘀咕：“又作什么妖？该不会又闯了什么祸吧。”
结果，才往水晶石上看了一眼，手上就没能拿住，“啪叽”一声给扔到了地上。
软绵绵的草丛里，碎成两瓣的水晶屏布上，还播放着沙利叶和一个双翼天使热烈接吻的画面。
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正源源不断地从水晶石里传来。
路西菲尔：……
于是……
偌大的柏木庄园，响起一声气急败坏的嘶喊。
“雅威！！！”
不要脸的小天使崽子！
给他看的，都是什么鬼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