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几年的上海最不缺枪声，更不缺因这些枪声丧命的人。夜深，人不静。
无衣师尹动作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被自己制服的女人后抬起头，看见殢无伤面无表情的从酒柜里拿了一瓶烈性洋酒洒在地上，酒柜的玻璃上映出一个孩子的脸，那孩子步子并不稳，嘴里喊着妈妈朝无衣师尹手底下的女人走过来。
“杀么？”殢无伤低声问了句。
“嗯。”无衣师尹点点头，他转过身拉开窗户，暮春的风微凉，身后殢无伤的动作没有犹豫，甚至没听到一声孩子的哭声，“拂樱去处理那个华董了？”
“是。”殢无伤走到窗前向外面看了看。
“你不问我为什么不放过那个孩子？”无衣师尹看着殢无伤的背影问。
“他父亲在外面与别的女人厮混，妈妈在家里养着另一个男人，生在这里，是他命不好。”殢无伤回头看了一眼无衣师尹，“外面没人，你先下去。”
无衣师尹点头，“遇上我，也是他命不好。”说完他从殢无伤手里接过一头绳索从窗户翻了出去。很多年前，他的搭档是枫岫的时候，这一幕似乎也曾发生过，只不过那时候与他搭档的并非同路人。
而如今……双脚落在地上，无衣师尹没等多长时间就听到殢无伤轻轻落在自己背后的声音，“还去码头么？”
“要去的，今天晚上有一批物资要运出去。”无衣师尹点点头。
“又是珥界主的国难财？”殢无伤冷哼一声问。
“老师也是……为了有更多的钱来支持前线。”无衣师尹犹豫了一下，“他负责上海所有小组的装备武器，那些爱国人士捐来的药品本来就……”
“不用说了。”殢无伤打断了无衣师尹的话，“我不信他，但我不想怀疑你。”
无衣师尹苦笑，上次和殢无伤从争吵到和解，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殢无伤似乎觉得怀疑自己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一样，将之前那些质疑统统抛在了一边，从那时候起不管无衣师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条件执行。
“我已经对不起即鹿姐，不能再对不起你。”这是殢无伤决定跟自己道歉那天说的话。
到底是谁对不起谁？无衣师尹有点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觉得自从两个人关系从朋友变成恋人之后，殢无伤对自己就带着某种特殊的照顾，像是一种……责任感。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责任感在面对即鹿死亡真相的时候，在面对两个人相恋真相的时候，会不会变成一种血淋淋的残酷。
无衣师尹宁可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利用，他早就习惯这样，比起情感，更喜欢谈价值。如同枫岫在教拂樱的第一课上就提到过，情感是最不可信的东西，在这方面，无衣师尹自认自己成绩比枫岫好太多，至少事到如今他依然认定，殢无伤和别人并没有区别，不过都是自己手中一颗棋，仅此而已。
哪怕这颗棋子现在十分体贴的替自己围上一条围巾，无衣师尹笑着抬头，“陪你喝一杯吧，难得今天没有旁人。”
“这段时间出任务为什么都陪着我？”殢无伤问。
“我们本来就是搭档。”无衣师尹含笑的眉眼里是理所应当，插在口袋里的手却没有半点暖意。古人说当局者迷，而他无衣师尹从头到尾都是冷眼旁观的局外人。这就是殢无伤本能觉得不对的地方，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老师。”到家之后，撒手慈悲递过一个盒子来，面露犹豫，“这东西是今天有人送来餐厅的，我怕有危险打开看，没想到……”
“是什么？”无衣师尹接过来看了一眼撒手慈悲，低头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只手，他心里一惊，殢无伤在旁边一眼看到脸色也变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无衣师尹半眯起眼睛从手下面拿出一张证件来。
白尘子的名字清晰的写在上面，“我去找拂樱和枫岫。”殢无伤看清后一转身。
“站住！”无衣师尹一把拉住殢无伤的手，面色凝重，“这件事在查清楚之前，不可以让拂樱和枫岫知道一点消息。”
殢无伤脚步顿住，他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忍住了，“听……你的。”将那个盒子从无衣师尹手上接过，他勉强应了一句。
而此时，距离当时白尘子陪同咒世主离开上海去北平，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也是枫岫养好伤正式踏入76号工作的开端。
……
伪政府的筹措建立让上海的局势更为复杂，组织上在上海加派了几个行动组，尚风悦那边也增加了人手，针对伪政府建立的几次暗杀成功后，伪政府建立的事情被暂时搁置。
拂樱铺开几张报纸，看着这几张报纸上的照片，这些照片上都被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叉，拂樱看了看，展开最后两张，在其中一张上也用钢笔画上了个交叉线。
枫岫端着咖啡杯从楼上下来，拂樱抬头看他，“哟，大作家写完了。正好，汇报任务，昨天晚上趁着你奋笔疾书的时候，这个打算配合伪政府的华董死在了一个女人的床上。”
枫岫斜倚在楼梯上挑了挑眉，“那个女人……不会恰好是你吧。”
“怎么样，这身不错吧。”拂樱笑，枫岫神情异样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看着拂樱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开叉旗袍，带着一头微卷的假发，对着自己抛了个媚眼儿。
“确实不错，而且提神醒脑。”枫岫一步步走下来，“你这香水味太重了。”
“没办法，这老家伙就爱这口儿。”拂樱指了指照片上的人，在枫岫靠近自己之前站起身两步到了后院门口，“我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去上班了，你别动歪脑筋。”
“啧。”枫岫有些遗憾的放下咖啡杯低头看那几张报纸，“所以上面的任务就剩下那个长崎了？你可够效率的。”
“别夸我，那上面三分之二是殢无伤干掉的。无衣师尹不知道给了他什么甜头，他最近打鸡血一样。”拂樱在浴室门口说了一句，随后，他身上那件墨绿色旗袍对准了枫岫脸砸了下去。
浓郁的脂粉气呛得枫岫咳嗽了几声，“谁知道……”他将衣服从头上拿下来放在一边，低头看着长崎的照片，“这个长崎还是没机会处理么？”
“这个日本鬼子贼的很，身边从来不会少于四个保镖，不爱女人不爱赌，最大的爱好是听戏，我也试图从戏园这方面渗透，不行，他只在专门的戏园子里听戏，而且每次都带很多人，想暗杀几乎没可能。”拂樱很快洗好换了一身乳白色的长衫出来，脸上浓妆艳抹的色彩已经没有了，“无衣那边派人过去强杀过几回，不仅没成功，还差一点漏了底。”
“无执相那边呢？”枫岫又问。
拂樱脸一黑，“别跟我提他。”
“这是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枫岫失笑，拂樱却没说话，摇摇头将其它报纸一把抓起来团成团，连同那件衣服扔进了灶火。“啧……烧它干什么，你穿着很好看。”
“别做梦了。”拂樱瞪他，后院的门板响了三声，枫岫十分熟练的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递给拂樱，拂樱接过来走到后门将门开了一道缝，将那几张纸递出去，外面的人接了就跑了，还伴随着一声“卖报卖报，华董昨夜被杀！”
“你这种东西什么时候能不写？老实说，你替他们写的这些东西比杀人危险多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都在抓楔子，你们76号不用说，上次义父来的时候也跟我提了一句，还有尚风悦他们也在找这个人。”拂樱无奈。
“他们抓楔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的身份是76号的特务。”枫岫优哉游哉的坐下喝了口咖啡，他看拂樱盯着自己笑道：“谈无欲素还真相继失踪，就算是在乱世，文人的笔杆子还是该有人接的，毕竟，思想也是武器。”
“别酸了，你也说了那些人相继失踪。”拂樱刚要坐下，前门又被人敲了几下，“谁啊这一大清早的。”他走过去开门，迎面进来的正是无执相，“臭小子你……”
“哥，我成了。沪西的烟馆成了。”无执相将拂樱推进屋子里关上门，脸上全是兴奋，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枫岫，又看了看拂樱，将手上拎着的一个布包拎出来，布包看起来颇有分量，他将布包拎起来，走到枫岫面前将这个口袋压在了长崎的脸上，咚一声，“枫岫，这里面是五十根小黄鱼，换我哥自由。”
“你干什么？”拂樱愕然看着堆在桌子上的东西。
“二哥走之前交代我的，他说当初枫岫用五十块钱买你，让我务必想办法，上次你跟我打听烟馆，我就知道这是个机会，哥，你虽然不高兴，但是我真的做到了。五十根小黄鱼和五十块现大洋比起来差多少我相信枫岫心里清楚，都给你，就算你这些年教给我哥再多东西，这也够了。”无执相将金灿灿的东西推到枫岫面前，“卖身契拿来，从今天开始我哥就是个自由身。”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