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彻底失控了,嘈杂的议论声蜂拥而至，像是成群结队的苍蝇云集，聒噪得过分。
尹鹤也愣在001的怀中,001在说什么？
最后还是亲王主持着场面，让大家赶紧散开,各自回到自己的区域。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是让夜莺离开。
夜莺是A的异族，001是尹鹤的异族,如果要走的话,当然是夜莺离开。
夜莺离开时满脸不甘,身边涌动的杀意逼退一众人群,谁都不敢凑近夜莺,生怕被拿来出气。
*
做完反常行为的001面色依旧,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若不是尹鹤唇上被按麻了,倒真以为是自己的一场梦。
A找机会喊出了001,尹鹤没有阻拦,更没把眼神给过001。他算是看出来了，越搭理001,001越不把你当回事。你得反着来。
等001走后,教皇专注着看着前方演出，突然凑过了身：“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尹鹤反问：“什么怎么做到的？”
“没,就是有点好奇,”教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过解答，哪怕亲眼见到多回，依旧想不通。”
尹鹤：“你认识我。”
教皇：“我当然认识你。”
尹鹤所说的自己,并非现在的自己，而是过去的自己，被001杀死的那位。
难怪教皇对他的态度那么诡异，总是透有好奇与亲近的意味，原本尹鹤因为这是圣人后遗症，没料到他们真的“认识”。
“所以你要告诉我什么吗？”尹鹤斜支着头，朝教皇露出灿烂的笑容，“作为我的老朋友。”
“你还是别对我笑了，这两道视线实在是灼人，我的后背像是要被烧穿。”教皇眉眼无奈，“不过更准确一点，是我单方面认识你。”
这话就有些夸张了，尹鹤没有放在心上，只当作是教皇的谦辞。
“我没有说谎，”教皇看出尹鹤的不信任，笑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出名。”
“梦境世界吗？”尹鹤笑道，“还是说，是另一个世界？比如，虚拟世界？”
“名不虚传，反应真快。”教皇赞道。
尹鹤：“这并不难猜吧？在梦境世界里，还有任务世界。那么在现实世界里，也能有虚拟世界吧？”
尹鹤早就有这样的设想，梦境世界里的玩家与任务世界的NPC相互转化身份，同一个世界里拥有着另一个世界。
现实世界同样作为独立的存在，它是否也会拥有类似任务世界般的存在。与“现实”相反的，则是“虚拟”。
“在虚拟世界里，想要变得强大，最快速的方式是免疫痛苦。免疫痛苦，就必须不断承受痛苦。”教皇回忆起过往，面上颇有唏嘘，“进入虚拟世界之后，你需要经历全新的沉浸式人生，来体会为你量身定做的悲剧。因为虚拟世界的设定，这段人生必然是十分痛苦的。那些你无法想象到的痛苦经历，都可以在里面体会到。不少人进入一个世界后，就疯了，即便活着，也不过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干脆自.杀。”
“不管是在当时还是现在，001阁下一直是我们崇拜的偶像。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意志力与忍耐力，对自己狠心到让人害怕。”
“寻常人经历一个虚拟世界后，都需要缓和很久，沉浸在这段记忆之中无法脱身。可001阁下却毫无感觉，转眼就可以进入下一个虚拟世界。”
“他像是一个感觉不到疼痛的机械，不断运转，永远不会疲惫，也不会停下脚步。”
“直到遇见你，遇见你搞破坏，”教皇将审讯的目光落在尹鹤身上，带着探究，“遇到你之后，001阁下止步不前，多次失败。他光荣的战绩榜上，被你划上道道耻辱的记录。”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是与尹鹤回忆起的片段相差无几，教皇并没有提供有用的信息，最多是以他人的视角告诉尹鹤，自己到底有多恶劣。
为了追求对方，不断给对方使绊子，破坏对方的原有计划。他不像是个追求者，反而像是复仇者。
“当时我们谁都没想到，你对001有意思。我们以为你只是单纯讨厌他，所以处处跟他作对，”教皇顿了顿，突然道，“啊，他还因为你经常受伤。他以前从来不会受伤，当时有人问过你理由，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尹鹤不假思索：“因为他不愿意和我呆在一起，所以我要制造共处机会。只要他受伤了，就需要治疗，就不会拒绝我的包扎。”
教皇眉梢扬了扬，有些意外，看来尹鹤都想起来了。他又问：“还有人问过你，为什么不是你受伤，你又是怎么回答的？”
“我要让他记住我，”尹鹤对答如流，“人通常只会记得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东西，而不会记得自己伤害过的人。”
如果自己受伤就能让对方记住自己，那么尹鹤早就尝试了。但他比任何人都要知晓，弱者并不会让对方多看一眼，只有足够伤害到对方的强者，才会吸引对方的目光驻留。
“你都想起来了？”教皇笃定。
尹鹤笑：“当然没有，这是我现在的回答。”
不管过去、现在，又或是未来，他始终没有变化，他充分理解过去的自己的想法，更理解自己的幼稚心理。
教皇有些气馁，他想让尹鹤露出其它的表情，但尹鹤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笑脸，仿佛洞悉一切。
这让他有些为难，尹鹤到底还不知道什么，他到底该说点什么，才会引起尹鹤的反应？
教皇雪白的指骨抵在唇边，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缓缓开口：“你知道‘维修站’吗？”
尹鹤一脸“愿闻其详”，教皇却神秘地笑了笑，不肯再多说了。
他们像是对弈的人，教皇落败多局之后，终于扳回一城，那点灰溜溜的低落情绪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笑意。
“看来你不知道，”教皇意味深长，“你当然不会知道。”
这样神秘兮兮的语调让尹鹤略有不满，他大致能够理解教皇的心理，因为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消息而自鸣得意。
维修站？
这是尹鹤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光听名字，像是产品出现错误返厂的地点。
在赛车比赛之中，中途赛车换胎、维修、加油，都需要在维修站中进行。
“最后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是001阁下保持平静的秘诀。”教皇面容满意，打了个哑谜，“每次经历虚拟世界的痛苦人生之后，001阁下都会进入维修站，清除所有美好的记忆，只留下痛苦。该过程的痛苦不亚于从鬼门关走一遭，在不断的痛苦叠加之后，001阁下自然强大到无人能敌。”
“不过也有人曾经偷偷进去看过，001阁下并未抽取出任何记忆。”
因为在001经历过的虚拟世界中，没有遇到能够称得上美好的事情，一切都是痛苦而又压抑的。
既然没有，当然无法清除。
尹鹤突然想到一句话，只有“坏”了，与不合格的产品，才需要返厂维修。
虚拟世界的存在是为了训练人的抗压能力，在不断承受痛苦之中，免疫痛苦，最后变得不会痛苦。
痛苦虽然会让人绝望，却也是人类的必经之路，同样是生而为人存在的标志。
当一个人失去情绪，失去感知痛苦的能力，反倒是一件惊悚的事。
亲王（盛净）终于找到与尹鹤沟通的机会，盛净匆忙地交给尹鹤一枚令牌，尹鹤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盛净低声解释：“贵族们的通关条件是赚取足够多的金钱，前往最里圈。最里圈是最繁华的地段，进入的门槛极高，需要花费不少钱打点。所以贵族们才拼了命地赚钱，这件事没人告诉你吗？”
“没有，”尹鹤说，“我身上也没有数字牌。”
“也许因为你是人类。”盛净只能这么说，他又问，“你身上的血量还够吗？不够的话，我给你加。”
治疗师的治愈功能不论在哪里都不会受到限制。
尹鹤没有拒绝，他给001吸了一次血之后，血量急速下降，目前连及格线都没有。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不该拒绝盛净。
盛净知道自己没办法进入下个圈，《狩猎游戏》就是如此，会给低等级玩家分配优待身份，这是为了增加高级、顶级玩家的难度。
给尹鹤加满血之后，盛净的脸色苍白，但尚能忍受。
尹鹤明白了，亲王拥有特权，可以指定一人让其通关，这个人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别人。
人脉也是公会考核的项目之一。
在最外圈中，《狩猎游戏》考验玩家们的配合、实力，在中心圈则是考验玩家的赚钱能力，还有人脉。
盛净又说：“只有十个人能进入最里圈，你一定要抓紧。”
虽然最后排名是按综合数据进行，但能活到最后的人，评分必然会高一些。这十个人，基本决定了公会的最后排名。
*
A将001找到无人之地，眉宇间尽是担忧。001的神情看似平静，共事多年的A却察觉出端倪。
“001阁下，你生病了。”A委婉地切入话题。
001并未否认，望着远方的亭子，从他的视线角度再往前一些，便是贵族休息的场所。
不久之前001去寻找尹鹤，恰好望见尹鹤眼尾发红，扭头瞪视夜莺的画面。
夜莺将尹鹤挡得很好，也将001挡得很好，又也许是因为他们过于忘我投入，才没注意到外头有人。
001不开心。
他不知道这种翻滚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也从未体会过不开心的滋味。可当时他的大脑确实告诉他，他在不开心。
001没有理会A，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孤身一人处在冰天雪地之中，只有他一个人。
001缓缓侧过头，漠然凝霜的眉眼满是疏离感，冷淡银眸泛着深不见底的情绪。高挺鼻梁下是弧度优美的薄唇，声线虽冷，却让人大吃一惊。
“我不想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