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南看不到尹鹤的脸,他的下巴被高高抬起，喘息都费劲。正是受制于人的危机感，让他脑中骤然一凉。
如同打开一道闸门,源源不断的记忆从里头涌了出来，那些饱含恨意的、羞辱的画面如幻灯片在眼前闪过,竟奇妙地与当下场景重叠。
身为校园内的混世魔王,仗着学长的身份四处惹事、颠倒黑白，欺压使唤低年级学生,将他们当作宠物狗使唤。
那是李书南鲜少的吃瘪。
那是新生的开学典礼,李书南寻找着目标准备杀鸡儆猴,给这群新生一点颜色瞧瞧。随便定下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就招呼着人堵对方去了。
对方是个书呆子,被打耳光也不知道反抗,明明没犯什么事儿,却一副理亏的样子,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眼泪都要掉出来。
他随手抓的人显然是个胆小的,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敢和老师家长说，默默忍受的那种。
刚进入高中的新生,总会对高中生活抱有期待又害怕的心情。一边向往新校园,一边害怕招惹是非。
这种愣头青他看多了，因为害怕告家长之后的报复,又害怕惹了高年级以后混不下去,多数会默不作声,任人欺负。
李书南让对方道歉，对方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他只是正常大课间上厕所。心中是认为自己没错的,但他害怕对方人多势众，又是高年级学长，在围观之下，竟真的讷讷道歉。
李书南哈哈大笑，他最喜欢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感觉，这会让他的心理有着病态的快.感。达成目的的他没有就此结束，而是伸腿将对方踹到在地上，见对方捂着小腹抽搐，脸色惨白，显然痛苦极了。
对方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他就是主宰对方生死的屠夫。
“小可怜。”
“你以为道歉有用？”
学弟委屈极了，被缓缓握着下巴抬起头，他带着哭腔：“那学长，你还要我怎么样？”
李书南咧唇一笑，还算端正的面孔满是兴奋：“要不你给我下跪吧。”
学弟愣在原地，因为疼痛而发白的面颊瞬间涨红。现在他哪还不明白对方的用意，对方是刻意找自己麻烦。
他什么都没做错。
李书南见对方愣，伸手拍了拍学弟的额头，这是个羞辱至极的动作，跟逗狗似的。
“算了。”学弟的脸色瞬间好转，可好转不过一秒，李书南又笑得恶劣，“你给我磕个头吧，哈哈。还没人给我磕过头呢。”
周边的狐朋狗友同样哈哈大笑，显然觉得有意思极了。反正出丑的人不是自己，看别人出洋相是他们的乐趣一种。
“李书南，还是你会玩儿啊。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赶紧的啊，别让我们久等了。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学弟涨红着脸，少年血气上涌，他想要挣扎。被李书南察觉后，按着头往下，脸颊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卫生间的地面并不干净，水渍甚至有些发黑，里头混进了肮脏的泥土，将他原本白净的脸沾得狼狈不堪。
他想要哭，泪水蓄满眼眶。他奋力抬头，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其他人。
哪怕他知晓这群人和李书南一样，都是渣滓。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来个人救救他吧，谁都可以，是谁都行，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接受。
只要有人救他。
学弟望见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一脸踌躇，不忍他受欺负，可当他将迫切的目光投过去，对方又退缩了。
如诸多校园暴力的受害者一样，学弟选择了妥协。他哆嗦着唇瓣，看着眼前肆意含笑的李书南。
他恨，为什么对方可以肆意妄为，他更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自己不能鼓起勇气反抗。
学弟并非没想过反抗，可当他看着周围一群人，他又退缩了。正如先前他在人群中望到的那个人。
他缓缓弯下膝盖，面色屈辱至极。即便他还没有跪下，只是曲了曲腿，周遭激动的唏嘘声此起彼伏，像是看到极其有趣的事。
李书南特地调整好站姿，背对着关紧的厕所大门。他倨傲地抬着下颚，享受此刻的人群欢呼。
大门骤然被一脚踹开，门狠狠打在李书南的后背上。整个身躯朝前踉跄，不等他骂出口，就有人揪住他的后领，将他的头往墙壁上砸。
一下、两下、三下，他被砸得眼冒金星，额头渗出温热的血。红色模糊了视线，让他晕头转向。
“操，你他妈谁啊！狗杂种，你敢动你爷爷我！”
李书南并不是吃素的，况且在场的兄弟那么多，不出须臾他们就被包围住了。
身后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皮，如霜雪的视线一扫人群，竟让一群不良少年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少年握着他的下巴，以蛮力向上抬着，像是要将脖子扯断的力气让他几乎窒息。
少年冰凉冻骨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像是毒蛇盘绕在畔嘶嘶吐信。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现在告诉我，谁才是杂种。”
如梦魇般的回忆让李书南浑身发冷，当下的画面竟惊悚地与记忆重合，让他肩膀猛地一动弹，尹鹤险些按压不住。体力值下降的他有些扛不住，以咬破舌尖的疼痛让自己清醒。
原以为只是重名，只是巧合，可现在看来，这俩人分明是一个人。
不管是制服他的动作还是言语，连台词都没有改变。这他妈绝对是一个人。
“我草你妈，真的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尹鹤，你这个狗杂种，狗杂种狗杂种狗杂种！原来真的是你啊。”
“我还以为是同名，现在来看就是你。你这个贱人，贱人，贱人！”
李书南像是疯了般胡言乱语，说出的话都是尹鹤听不懂的。不仅尹鹤皱眉，其他人也被李书南的疯癫样吓到了。
李书南此刻的神情扭曲宛若恶鬼，实在没有点人样，倒真像是疯人院发病的病患。
浓烈的仇恨如墨水深沉在眼，牙关不断相磨，像是恨不得将对方的骨血嚼烂。
再怎么说李书南也是黑幽灵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陈志宇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尹鹤：“不是说要闹个大的，引起医生NPC注意吗？”
他懒懒地转过头，冰冷的视线直射陈志宇眼底：“现在我就玩个大的。”
趁尹鹤不注意的空档，韩半双猛地扑了上去，抡起一旁的椅子朝尹鹤后背砸去。尹鹤只是微微偏身，将李书南往身前一拽，椅背便朝李书南的脑门锤下。
“啊！！”
四周回荡李书南的大喊大叫，他疯了似的抓尹鹤的手臂，在尹鹤手臂上留下长短不一的指甲痕迹。
尹鹤似笑非笑地看着墨诀：“看来你养的狗不想和我合作啊。”
墨诀有些犹豫，再怎么说这俩人也是自己公会的人，被尹鹤如此对待，等同于打黑幽灵的脸。
可尹鹤确实与黑幽灵达成合作，让尹鹤闹事也是他们的主意。
墨诀一向讨厌做出决定，因为害怕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他并不想承担错误决策的代价。
陈志宇替他做出决定：“李书南，你们俩赶紧和他道歉。”
李书南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豪门公会看不上他，他怎么可能来黑幽灵？结果这俩人胳膊肘往外拐，尽他妈的帮外人。
忍气吞声一两次可以，次数多了，没人忍得下这口气。
况且他进入大公会，就是为了让自己不用对外人低声下气。现在他是在大公会里头，人家还把他当狗使唤，还让他和尹鹤这杂种道歉，想都没想。
“让我道歉？”李书南吐出一口血，森森地笑了，“做你妈的春秋大梦，死老头子，你还真以为自己多牛逼呢？要不是我和我兄弟，你跟墨诀俩人能有现在进度？跟我玩卸磨杀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怂样儿，你们也他妈的配？”
“尹鹤我告诉你，我们俩的事没完。我草你妈的，老子迟早弄死你。”
尹鹤觉得李书南疯了。
李书南似乎认识他，但他能够确认，在任务世界以外，他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心狠手辣。不过那又怎么样？你当初不是很痛苦吗？我还记得你当时的表情，那小变态死的时候，你那表情可真是精彩——哈哈哈哈！太精彩了、太精彩了！”
不想继续听他胡言乱语，尹鹤一记手刀将其打晕。
韩半双见李书南口不择言，知晓他们在黑幽灵是待不下去了，就算继续呆在黑幽灵，也没有好果子吃。他身形一闪，落至墨诀身后，残忍地握住墨诀脖颈。
“不想墨诀受伤的话，就停手。”
“你——！”
陈志宇眼皮一跳：“你赶紧放开会长！”
韩半双：“放开他可以，我要你们黑幽灵当着所有直播观众发誓，以墨诀的性命、黑幽灵的名声发誓，等任务世界结束之后，要放我们离开黑幽灵。还有，绝对不能派人追杀我们，找我们麻烦。”
陈志宇一个头两个大：“你先放开会长！”
“陈叔！”墨诀眼眶发红，无助地看着陈志宇。
“你放开会长，一切好商量！”陈志宇退后一步。
“少把我当傻子糊弄，”韩半双阴着脸，手中的力道不断加重，几乎将墨诀整个人提在半空，“还有墨诀身上的参与度也要还我们。你们不答应也没事，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在这儿，谁都别想走。反正我身上也有道具卡，就算不能把你们都弄死，让墨诀一人给我陪葬还是够的。”
“我有没有这个本事，你等着瞧就行。哦，对了，你们还可以让墨诀复活。哈哈，我倒是要看看，没有合适躯体的墨诀，他能过得多舒心。”
复活人也需要合适的躯体，而兑换的躯体经常会出现问题，需要维修。说来说去还是原装的最好用，没有人拿自己的原装躯体开玩笑。
曾有一人用着兑换的躯体进入任务世界，躯体突然出现黑斑，接着因为状态不佳再次生命值清零。
兑换的躯体一般来说，多少会沾点小毛病。
比如不能晒猛烈的太阳、视力不好、记性变差……
一旦原装躯体损坏，就决定了这个人的等级上限。墨诀本来水平就不高，A级都是靠砸的，若是原装躯体损坏，这辈子都别想晋升S级了。
陈志宇急得火急火燎，完全想不到这俩人还会叛变。
李书南和韩半双是新秀榜上出类拔萃的人才，聪明有头脑，升级速度飞快，同时运气也不错，所在任务世界经常掉落道具。
许多小公会朝他们抛出橄榄枝，但他们心气高不愿意去小公会。连续向几个大公会递交申请，都被拒了。
他们只能选择黑幽灵。
原本想着要好好打压一下这俩新人，让他们别越俎代庖，守好自己本分。没料到阴沟里翻船，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了。
韩半双已经破罐子破摔，反正得罪了黑幽灵也没好日子过，不如拼一拼。让黑幽灵的人当着直播观众面前做出保证，那么多人看着他们也不会出尔反尔。
这是大公会的尊严。
又有一个变故出现了。
“于新文”还惦记着解决李书南二人，见李书南丧失意志倒在那儿，手疾眼快猫了过去。接着取出一张道具卡，打算对李书南使用。
虽不明白此道具卡功效，但绝不会是好东西。
韩半双目眦欲裂，过于急切的他一时不慎被墨诀撞开，陈志宇眼疾手快地上前给了韩半双一拳。一手拽过墨诀将其护在身后，同时口中骂骂咧咧，皆是难听的下流话。
墨诀气红了眼，从小就没人敢这么对他，居然还掐他脖子、威胁他，这人哪来的狗胆！
因为过于气愤，他对韩半双拳打脚踢，道具卡疯了似的朝韩半双丢，硬生生将韩半双的血量打掉近80。
这对韩半双来说很危险。
在任务世界中只要有一个人通关，剩余人都可以被带“躺赢”。但躺赢的前提是，你还活着。
活着的意思便是生命值没有清零。
尹鹤漠然地看着这场闹剧，每个人都面目狰狞，抱着想要将对方撕碎的苦大仇深。
更让尹鹤疑惑的还是李书南的疯言疯语，他的态度虽然癫狂仿若中邪，但尹鹤李书南应该没有撒谎。
李书南应该真的见过他、认识他，讲述的那段回忆似真似假，多半经过“艺术加工”。
正当尹鹤思索，沸反盈天的环境下响起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一行白衣人踱步走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