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夕照>第43章 我等你

  这一觉睡得格外长,再一睁眼看到窗外明媚的阳光,周颂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坐起来看了看床头的闹钟,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卧室只有他一个人,韩飞鹭不知去向。不过客厅里隐约有人声,他静心去听,像是韩飞鹭的声音。

  周颂下了床,走到门口,把卧室房门拉开一条窄缝,确认此时在客厅讲话的人是韩飞鹭并且只有韩飞鹭,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韩飞鹭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见周颂从房间里出来,就指了下茶几上的一只服装袋,然后拿着手机去了阳台。周颂把袋子拿起来一看,里面是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还有一套新衣服,他回到房间把衣服换上,然后去卫生间洗漱。在他洗漱的时候,他留意听客厅里的动静;韩飞鹭一直在打电话,和他通电话的人从顾海换成‘陆主任’再换成‘老庞’又换成‘吴师傅’。周颂已经洗漱完来到客厅,他还在讲电话。

  茶几上放着酒精、棉签、创可贴,周颂不知这是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不过他手上的伤口的确需要处理。前些天他自己制造的烫伤还没好全,昨天火力全开把秦骁当成沙包狠揍了一顿也反噬到自己,手背添了许多细小的伤口。他把自己的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韩飞鹭才终于打完电话从阳台回来。

  韩飞鹭坐在茶几侧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然后瞥了一眼周颂,道:“秦骁很犟,死活不张嘴。”

  周颂早有预料,点了下头,然后往周围看了看:“你家里人呢?”

  韩飞鹭:“我爸妈出去串门了,引光在图书馆学习。”他去厨房端来一碗粥和一叠包子放在茶几上,又坐回沙发上,“今早我让顾海去找蔡文英和石俊,蔡文英很痛快,把她和秦骁的交易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她的供词和你基本没有出入,但是那只钟被她处理掉了,这也是秦骁的指使。现在那只钟可能在城南垃圾场,找到它的希望很渺茫,不过我们会尽力去找。至于石俊,他上个星期买了一张回老家的机票,现在人不在聿城,跨省抓捕有点麻烦,我还在等通知。”

  周颂一边喝粥一边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了才问:“石俊是谁?”

  韩飞鹭压着眉头,多多少少有点无语:“你家楼下的保安,你花七万块钱贿赂的小石。”

  周颂只知道保安小石姓石,没用心记过他的姓名,被韩飞鹭呛白也只有心虚,不敢吭声。

  韩飞鹭数落他:“你不是聪明得很吗?为什么你的脑子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石俊给你看一段录像你就深信不疑,还花钱买通他把录像全删掉,你这是搬起石头往自己脑袋上砸。”

  周颂虽然理亏在先,但是忍不住为自己辩白:“是你先怀疑我,还说凶手被朱莉抓伤手背,我看到录像里的人手上有伤,而且和我那么像,所以我才——”他讲到一半,愈加心虚,偷偷去瞟韩飞鹭,果然看到韩飞鹭正黑着脸瞪着自己,于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韩飞鹭:“你说的这段录像我也看到了,石俊特意留下这一段让我们看到就是为了坐实你畏罪潜逃的嫌疑。不过我很好奇,监控录像里的人从外貌到身材和你极度相似,江潮从哪儿找来这么像你的人?”

  周颂:“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是江潮找来的?”

  韩飞鹭:“他找替身有瘾,你不是说他逼你烧死的那个人就是他的替身吗?既然他能找来一个,就能找来两个。”

  周颂起初也怀疑那个假扮自己的人是江潮找来的,但是他现在有了不同的猜想。他看着碗里的白粥,目光沉浮不定,欲言又止。

  韩飞鹭心细如发,看出他表情有诡,便道:“我警告你,你最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现在开始你如果再向我隐瞒一个字,你——”他没想好如何威胁周颂,说到一半被自己噎住,没滋没味地补了后半句,“你给我等着。”

  周颂神色凝重:“我怀疑江潮有同伙。”

  韩飞鹭:“为什么?”

  周颂:“我看到他了。”

  韩飞鹭:“看到谁?”

  周颂看他一眼,道:“我劫走左烨之后,左烨带我去了鲤鱼路一间店铺,那里曾经是一间残疾人救助中心,江潮的养父江星龙是负责人,而且薛金海曾经是那里的志愿者。我在店里看到一张薛金海和江星龙的合照——”

  没等他说完,韩飞鹭截断他:“你没去二楼?”

  周颂不明所以:“什么二楼?”

  韩飞鹭转过脸不看他,道:“我在二楼发现一间密室,那间密室就是迟辰光、邵东成、姚紫晨等人拍下那张合照的地方。”

  周颂用了好一会儿消解这句话:“你去过那里?”

  韩飞鹭:“我们找到姜玉燕了,她以前和薛金海是旧识,我们从她嘴里问出一些线索,这才找到那些人的老巢。我怀疑死在迟辰光和姚紫晨手下的那些逃犯是从江星龙手里分销出去的,但是目前还没有证据,我们仔细搜查过那间密室,里面什么都没有。”

  周颂:“我有证据。”

  韩飞鹭回眸看他:“什么证据?”

  周颂:“我在薛金海家里找到一只笔记本,上面有很多姓名,你看到笔记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有那把枪,是和笔记本一起发现的。”

  韩飞鹭目光骤亮:“笔记本在哪里?”

  周颂“在秦骁的车里,我带你去找。”

  他说着就要动身,但是韩飞鹭把手往下压,示意他坐回去,又道:“你还没说清楚,你看到的那个人是谁?”

  周颂:“我不知道他是谁,那天左烨把我带到那间店,我才发现原来我中了他们的圈套。江潮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发现里间有人,他一直在监听我和江潮的对话,却没有露面。后来江潮把我和秦骁带到那片林子,江潮和秦骁做戏,逼我烧死他的替身的时候,远处江潮的车里也有一个人一直在看着我们。那个人......他似乎一直在默默的监视我,比起江潮,他更像是这一切的推动者。”

  韩飞鹭:“你怀疑江潮背后还有推手?”

  周颂茫然地摇摇头:“我现在也很糊涂,如果江潮背后另有推手,想害我的人不是江潮而是他,就连江潮都是他的棋子。如果这个人确实存在,我想象不到他会是什么人。”

  韩飞鹭若有所思:“江潮身上确实有疑点,如果他只想利用你演一出金蝉脱壳,逼你烧死他的替身借此迷惑警方,他可以直截了当这么做,没必要派秦骁潜伏在你身边,还买通你身边所有人做戏给你看。他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为了脱身这么简单,更像是为了使你对自己的认识产生偏差,逼你亲手犯下命案,把你一步步逼到走投无路的绝境,让你生不如死的活着。这些计谋阴险毒辣,除非江潮恨极了你,否则他没必要这么对你。”

  周颂也陷入深思:“我和他之前从未有过交集,他没有理由恨我。”

  韩飞鹭的手机又响了,他接通听了几句,很快把电话挂断,道:“我带你去看周灵均。”

  周颂带上帽子跟着他出门。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韩飞鹭已经把他停在北门外的车开回来停在小区内部,还蒙上了防尘罩。周颂钻进车里从车座底下找出笔记本和手|枪一并交给了韩飞鹭,韩飞鹭现在没有时间细看,所以把东西放进车里,开车载着周颂驶出小区。

  周颂注意到他们走的这条路既不是去万恒公司的路,也不是去周灵均家里的路,便问:“我们去哪儿?”

  韩飞鹭道:“前两天周灵均昏迷送医,当晚秘密转进一间私人医院。粱桭叮嘱过医院的人不准说出去,我也是刚查到。”

  周颂即担忧又疑惑:“秘密转入私人医院?粱桭为什么这么做?”

  韩飞鹭没滋没味地笑了笑:“你们家这位梁秘书可不是一般人物。”

  周颂听出他话里有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飞鹭瞥他一眼,道:“你和秦骁携手亡命天涯的这段时间,聿城很热闹。还记得陆屹然吗?”

  周颂:“万恒以前的员工?”

  韩飞鹭:“对,他有个远方亲戚叫彭家树。月初,彭家树杀死了陆屹然的母亲和二舅。没过几天,一个叫贾青的人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娘和岳父,还把妻子溶了尸。贾青的老婆叫邓兰兰,邓兰兰和陆屹然一样,都曾是吴启平的病人。你们家的梁秘书和吴启平关系不一般,我怀疑当初陆屹然的死和他们逃不了干系。”

  仅听韩飞鹭寥寥几言,周颂参不透其中内情,但敏锐地察觉到刚才韩飞鹭说的彭家树案和贾青案既然都和吴启平有关,那么很有可能是牵一脉而动全身的连环案,更重要的是,粱桭竟然也被卷入其中。他想了解案情细节,但是不敢向韩飞鹭开口,因为韩飞鹭至今还在气头上,还未对他说过一句好话,他此时若开口,韩飞鹭定要阴阳怪气一番。

  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韩飞鹭率先耐不住了,问:“怎么不说话?”

  周颂:“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飞鹭哼了一声:“昨天信誓旦旦地说要做我的盟友,现在倒又什么都不说了。”

  周颂心虚在前,自然百般忍他:“你不告诉我案情细节,我可不就什么都说不出么。”

  韩飞鹭顺着他铺的台阶往下走:“待会儿我让人把笔录发过来。”

  周颂点点头,又说了声:“哦。”

  周灵均被转入的私人医院规模很小,是一栋朴实无华的六层小楼。周颂戴好帽子跟在韩飞鹭身后进入医院一楼问诊台,韩飞鹭向护士问周灵均的病房号,护士先是打量他两眼,然后敲了会儿电脑,道:“很抱歉,我们这里查询不到他的信息。”

  韩飞鹭:“你是说周灵均不在这儿?”

  护士:“是的,我们院没有叫做周灵均的病人,会不会是你们二位搞错了?”

  韩飞鹭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我们查得清清楚楚,8月13号凌晨3点,周灵均从市中心医院转到你们医院,现在你跟我说你们院没这个人,你的意思是我们公安局百十号人全是废物,这点情报都会弄错?”

  护士听到了‘公安局’三个字,脸色已经变了。

  韩飞鹭从胸前口袋拿出警官证摔到她面前,又问:“周灵均住几号房?”

  护士:“六、六楼VIP3号。”

  韩飞鹭收起警官证,领着周颂乘电梯上楼。到了六楼,他们沿着走廊一路往前找,在楼道尽头找到了VIP3号房。

  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周灵均正躺在床上阖眼休息,以为是护士,就没在意。直到韩飞鹭叫了他一声:“周总。”

  周灵均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来人是韩飞鹭,且韩飞鹭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帽子穿白T牛仔裤的年轻男人。

  “韩警官,你怎么会来这里?”在和韩飞鹭说话的时候,周灵均目光定在那年轻人身上,那人把帽檐压得很低,鼻根以上全被遮住,但是他的身材和体态都让周灵均非常熟悉。

  韩飞鹭道:“听说你住院了,我们来看看你。”

  说着,他侧过身,示意周颂上前。周颂缓步走到病床前,取掉了头上的帽子,轻声道:“大哥。”

  周灵均看到他,目光颤了一颤,立即撑着床铺要坐起来。周颂连忙把床头升起来,往他背后垫了个枕头让他靠在床头。周灵均刚才起得猛了,又一阵胸闷头晕。周颂见他脸色实在不好,便想按响床头的呼叫铃,但是周灵均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叫来护士。

  周颂侧过身坐在床边,低头不语。周灵均就势抓着他的手没松开,也是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他本有千百句话想问周颂,但是当周颂近在眼前时,一时之间反倒什么都问不出了。

  韩飞鹭为了不打扰他们,特意走到较远的窗边,但是等了半天都没听见他们出声,不得已才开口打开僵局:“他是昨天晚上回来的,算是知途迷返。我们已经谈过了,朱莉那件案子真凶另有其人,他是被人设计了。”

  周颂这才敢抬起头看着周灵均,道:“大哥,其实我——”

  周灵均轻轻捏了他的手,温声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周颂以为他只是出于私心信任自己,但是韩飞鹭听出些许不同寻常:“周总怎么知道?”

  周灵均垂眸下视,目光黯然:“那天在公安局,指认小颂杀死朱莉的子豪,不是真正的子豪。”

  周颂逃离聿城和子豪指认他是凶手几乎同时发生,周颂自然不知自己被人指认为杀死朱莉的凶手,此时满头雾水:“子豪是谁?”

  韩飞鹭边往回走边说:“是粱桭女朋友的表弟。朱莉出事的时候,他就躲在湖边灌木丛后面,看到了朱莉被杀的全程。”

  周颂愣住,一时分不清这件事的重点是朱莉被杀时竟然有目击者,还是粱桭竟然有女朋友。

  韩飞鹭站在床边,看着周灵均问:“你说他不是子豪,那他是谁?”

  周灵均摇摇头:“我问过王曼丽,她也不知道那孩子是谁。是阿桭把那孩子送到她家里托她照顾,从公安局出来后,阿桭就把他带走了。”

  韩飞鹭默然片刻,又问:“你问过粱桭吗?”

  周灵均神色更黯:“没有。”

  韩飞鹭:“为什么没问他?”

  周灵均:“他不会对我说实话,我能察觉到他在瞒着我做一些事。我提醒过他,但是他不听。”他无力地叹了声气,“他也察觉到了我在怀疑他,所以借着让我安心调养的名义把我转入这间医院,不许任何人探视,实则是想断切断我和外界的联系。”

  周颂惊道:“他想软禁你?”

  周灵均笑了笑,笑容苦涩又无奈:“没有这么严重,他是真心关心我,但是他太过关心我,我反而害怕。”

  周颂把手往上翻,握住他的手指:“大哥,你怎么会突然昏倒?病情又严重了吗?”

  周灵均笑道:“我还是老样子,时好时不好,不用担心我。”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周颂,“你怎么样?这才几天就瘦了这么多。”

  周颂鼻子一酸,心中五味杂陈,哽住好一会儿,才道:“我很好,我现在有你信我,还有韩飞鹭帮我,已经好到不能更好了。”

  周灵均向韩飞鹭道:“韩警官,谢谢你。”

  韩飞鹭看了眼周颂,道:“应该的。”

  周灵均拍了下周颂的手背,道:“把桌子里的文件拿来。”

  周颂拉开床头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透明文件袋,他把文件袋递给周灵均,但是周灵均摇了下头,道:“给韩警官。”

  韩飞鹭接过文件袋,边拆边问:“这是什么?”

  周灵均道:“王曼丽说阿桭把假扮子豪的孩子带走了,那个孩子来路不明,如果阿桭想把他藏起来就需要一个地方安顿他,所以我调查了阿桭这几年的财务状况,他平时不怎么用钱,但是他在去年花了一笔钱买了一套别墅。”

  文件袋中是一份售房合同,韩飞鹭迅速找到重点:“山野别院?”

  周灵均:“我听说过这座别墅区,刚开盘时风声颇大,但是近两年房价齐腰斩,阿桭在房价猛跌的时候买入一套,还从未和我说起过。我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他没有把话挑明,但是韩飞鹭心中已有分辨,他把合同装进文件袋又放回抽屉,对周灵均说:“我和你一样,我也很担心粱桭会做错事,就算他已经行差踏错,我也会尽力挽救。”

  周颂也宽慰他:“大哥,你不要太担心,阿桭哥不是糊涂的人,他一定有分寸。”

  周灵均笑道:“我知道了。你们走吧,现在时间紧迫,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周颂忍不住弯腰抱住他,道:“你好好养病,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周灵均轻抚他的后背,微笑道:“好,我等你。”

  从医院出来,周颂回到车上,韩飞鹭开车驶离医院,周颂透过后视镜看着那栋越来越远的白色小楼,心里陡然涌起剧烈的空虚与不安,仿佛心里某个地方被生生挖去一块。

  之后的很多年,他每一次回想起这一天都无比悔恨——如果此时他知道刚才是和周灵均的最后一面,他万不会如此轻率的和周灵均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