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室外雨声哗哗作响, 梧桐枝叶在风中拍打窗玻璃。
电视关闭后，房间内恢复安静。
队医调暗灯光，在窗台角落点了两盏香薰蜡烛, 便回办公桌前看书了。
谈默靠坐在沙发那儿休憩养神，似乎又觉得冷, 闭眼抓起一旁浴巾堆在膝盖上。
喻皓天推门而入, 犹豫半晌，压下声：
“他在外面，找你的，我本来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还是来问问你的意见。”
谈默睁开眼, 眼底翻涌过不平静，可在烛光一闪之间又泯灭, 短短刹那叫人看不出端倪。
喻皓天还站在那儿等回复。
如果外面的人是小派, 或者胡夫, 或者其他任何人，他早就毫不犹豫地打发走了。
但那人是桑野。
喻皓天印象中的谈默，看似谦和，实则跟谁都隔着段距离，是个相当冷淡和难搞的人, 可唯独在面对桑野时，会频频主动招惹。
次数多了, 喻皓天就隐约觉得, 桑野是不一样的。
谈默这时偏过脸看向另一边的窗户, 玻璃上倒映出一张苍白颓冷的脸。
受雨水冲刷，有点不成人形了。
“帮忙转告他。”谈默低下头, 面无表情揉着浴巾, “我没事。”
喻皓天欲言又止, 目光转向队医。
队医一直在暗中观察，谈默的小动作已经表明正在焦虑了。
他接着看向喻皓天，无声地摇摇头。
有些创伤是无法言说的，即便是想起，都会浑身发冷，每一次向别人坦白，都相当于把无法弥合的地方重新揭开。
如果要克服障碍，肯定要先学会面对，只是现在的谈默还不具备那样的条件和勇气。
喻皓天叹气一声，出去了。
队医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一下，横在房间中间的米白色布帘缓缓移动，隔开两个独立的空间。
直到视线被阻挡，谈默才慢慢弯下腰，将脸埋进浴巾里。
质感厚重不算柔软，皮肤能微微感到刺痛。
他还能想起那个下午，少年在阳光下神态局促，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说：我其实是来追星的……
如果桑野是为此而来，谈默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他。
——星光即将陨落，神庙正在坍塌。
他可能永远都无法上场了。
会客室外面，桑野倚着门框等在那儿。
谈春山就蹲坐在旁边，也不好好蹲着，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赖在桑野腿上。
喻皓天摆出一副笑脸走过去：“他没事，别担心，你今天表现不错，别看教练平时对你虎着脸，他就是怕你年纪太小容易飘，私下里不知道把你夸过多少遍呢。”
桑野似乎并不关心今天表现如何，也不在意教练对他怎么看，视线绕过喻皓天，朝另一边的门看一眼，又垂下眼睫。
喻皓天都被他沉默的时长弄得有些尴尬了时，桑野突然问：“Talk看比赛了吗？”
“看了！”喻皓天连忙道，“看了全场。”
桑野点点头，已经没了来时的兴奋和忐忑，道：“今晚我什么都没看见。”
面对桑野坦荡清澈的目光，喻皓天下意识回避了一下：“你……你没有多想就好，Talk他只是需要休息，整个人太紧绷了。”
桑野一言不发，用脚推开谈春山，就这么走了。
喻皓天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处，喃喃感叹：“比人想象得要懂事啊……”
等桑野回到练习室时，教练已经背着手等在那儿，对大家一副赞赏有佳的样子。
疾风和劲草一个劲地羞涩挠头。
苗森第一个看到桑野，微笑：“看，我们的功臣回来了。”
疾风和劲草频率极快地鼓起掌。
以前他俩看Talk老婆粉，就是觉得拽、性格差、有点小实力，现在再看，目光里都带上了崇拜。
有些人拽是有资本的！
教练转过身看桑野，脸却是沉的。
疾风劲草立即狗腿地把手放下。
桑野停在原地，茫然：“干嘛？”
“还好意思问干嘛？”教练气不打一处来，“当我没看出来？谁借你胆子抢指挥位的？苗森过去一直是二队队长，位置你说抢就抢？还有没有点基本的尊重？出了乱子算谁头上？”
面对教练一连串的质问，桑野低下头，聪明地选择不反驳。
他有他的立场，当时急头白脸的已经顾不上其他，眼里只有名次，难免会伤害到队友的利益。
当然桑野也不会真以为教练在骂他，教练是怕苗森有情绪，所以借机把这事摊开来说，免得他还没入队就先被人记上一笔。
“没有没有。”苗森连忙摆手，语气却明显比之前轻松许多，“千万别这么说，Song确实比我有办法，要不是他，这次大家可能连前五都进不去。”
其实直到此刻，苗森心里的小疙瘩才算消失，他性格再好，队员不听话，还抢位，肯定会有想法，但教练当众骂桑野实在没必要，他反而过意不去。
“你别惯着他！”教练警告一句苗森，又转而斥责桑野，“下次还敢吗？”
桑野摇头。
不知道。
教练只当他不敢了，冷笑一声：“我看你这么不听指挥，要不二队队长你来当算了。”
懂的都懂，这话已经在暗戳戳给大家打心理预防了。
暗流也正是在这时候从外面走到门口，听后，脸僵了一下。
他招呼也没打一声，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翻找东西。
疾风和劲草惊讶：“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被转移，桑野轻手轻脚地摸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当时出门太急，手机都没带，捞起来一看，好几十条信息提示。
都是亲朋好友发来的祝福，家族群里尤其热闹。
爸爸：【@所有人 俺厮儿得了个第一名！就在明儿，到村口来一起吃饭来，吃三天！】
吓得桑野赶紧回复。
S.：【@桑华新 大！做甚嘞？用不着！】
太夸张了！
就是个线上赛冠军，还连吃三天，服了。
桑野回到消息列表，翻到了胡夫和小派的消息。
不瘦十斤不改名：【欢迎加入WLG！以后大家就是队友啦！[撒花][撒花][龇牙笑]】
3.1415926：【挺厉害的嘛富贵儿。[doge]】
教练和别人的交谈都成了背景音，桑野侧趴到桌上，看着手机，眨了眨眼。
比赛结束后，他最想听到Talk的声音，最想跟Talk说说话。
桑野幻想着，如果这时候Talk也能给他发个消息来就好了，什么都不用说，表情包也行。
但他俩连号都没加上。
可能是天天坐一起的缘故，有话都直接说了，用不到线上交流。
桑野又因为揣着心虚，没好意思问。
他此刻暗下决心，如果再看到Talk，一定要勇敢点，当面要个微信号！
就在这个时候，列表弹出新消息。
Myaimissteady：【第一实至名归，恭喜，祝今后越来越好。】
桑野挑眉。
自从加上榜一后，这还是对方第一次主动找他。
他翻了个身，下巴抵在桌上，想问对面是谁，再借机重提还钱的事，可打了几个字，又全删了。
问了也是白问，对方不会说的。
桑野想了想，回复。
S.：【谢谢。】
就像回复一个真诚的粉丝那样。
***
后面两天，桑野在游戏区的话题讨论度登顶。
通过线上赛，所有人都见识了这位刚满十八岁少年的恐怖实力。
【恍惚间以为看到了两年前的Talk，预感Song这个id将成为亚洲区选手新一轮的梦魇。】
【WLG眼瞎？这实力不值得一个首发位？其他俱乐部都抢疯的人你们好意思放二队？】
【Song一战封神了，WLG醒醒吧。】
WLG的管理层压力上来了，他们之前只怕把错过试训的桑野招进来不能服众，但谁料桑野太过生猛，舆论现在反而都在骂WLG埋没人才，夏季赛如果没有Song就是有黑幕。
桑野没去在意网上的声音，这两天旁边的位置一直空着，他也有点打不起精神。
又过了一天，到周五。
桑野来到练习室时，旁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他如常打开电脑，自顾自训练。
不多时，另外三人也进来了。
疾风一见到桑野，便高兴地带来一个消息：“今天训练赛放下午打，晚上聚餐！”
见桑野神色茫然。
疾风一拍脑袋：“你还没进二队群呢！”
桑野因为迟迟没有签订合同，只在WLG的一个大群里，那里除了选手，还包括了后勤人员，所以有的聚餐消息不会放里面讲。
疾风捧着手机过来，笑容腼腆：“我要不加你个微信号吧？”
以前因为桑野一脸拽相，他和劲草不敢主动加。
后来桑野成了Song神，他俩就觉得自己不配了！
所以到现在还不是好友关系。
桑野通过疾风那边的申请后，立即被拉进一个群里。
里面就三个人，也就是他现在的三个队友。
几乎是桑野进去的瞬间，一条消息出现。
暗流：【他签入职了吗？】
明明人就在对面，就隔着一个挡板，还要发消息沟通。
疾风愣了一下，看桑野：“没……没吧？”
下一秒。
桑野手机上弹出提示。
[你被群主移出群聊]
室内空气有两秒的凝固。
“啪！”
——桑野撑住桌面站起来。
暗流似乎没有察觉，依旧面对电脑忙自己的。
桑野隔着挡板，眼神居高临下又不驯地看着对面：“你有什么毛病？不会以为我稀罕吧？不服单挑。”
话音刚落，视线一瞥，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练习室门口。
桑野脸色一僵，倏地下蹲，身影消失在挡板后。
“谈神……”
疾风唤道。
暗流听到声音，背影同样一僵。
桑野躲在电脑后面，两只手攥在一起，心里七上八下地直跳。
最不希望自己在偶像心中的形象有一点点的破坏。
但他刚才真的好凶，还骂队友有病，跟个不良混混似的。
Talk最讨厌队内不合了……
不一会儿，他就感到一人站在身旁。
桑野抿起唇，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看向旁边
几天不见，男人脸色白了点，难掩憔悴和疲惫。
桑野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心里很是为他难过。
谈默此时也在看桑野，就见少年脸色涨红，用力皱着眉，乌水水的眼里闪烁不定，一张小包子脸又是忐忑又是苦闷。
谈默问：“你在怕什么？”
“啊？”桑野张了张嘴，“没有哇，我……”
谈默这时伸手拿起他的手机。
“这个……”桑野想要回来，不想让Talk看到自己跟别人的矛盾。
但是谈默已经在看了。
上面还停留在二队的群聊界面上。
谈默接着拿出自己的手机，道：“加错群了……你是一队的人。”
“什么！？”
疾风和劲草讶然出声。
桑野同样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有些呆滞。
“桑野同学，鉴于你在大众线上赛中的优异表现，现WLG正式招纳你进一队，薪资待遇一切从优，接下来请跟其他成员一起参加集训，共同备战夏季赛。”
谈默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低着眼在两部手机上操作，视线突然往旁边一瞥，wink眨眼。
“要不然你以为今晚为什么聚餐？”
桑野心脏狠狠一跳，这下连脖颈都红了。
他他他、他他为什么对我眨眼睛……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帅……
“已经在群里了。”谈默把手机还给桑野，声音淡淡，“去吧，喻经理在会议室，备好了合同等你。”
桑野觉得跟做梦一样，捧着手机，迷迷糊糊出了练习室。
手机在路上疯狂震动，好不容易把桑野震醒了。
低头一看，群里每个人都在发表情包刷屏，表示热烈欢迎。
桑野按捺住心跳，出于基本礼貌，回了个“谢谢”的表情包。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在本群显示的昵称——
【Talk老婆粉】
桑野猛地停下脚步，脸上升起惊人的高温。
手机他才刚拿到手，这不可能是他改的！！！
是Talk！！！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派出门倒水，“嘿！”的一笑，把手机递给旁边胡夫看：“你看白毛这昵称，啧啧啧……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身份似的，怎么？宣誓主权？怕有人抢他老公？有本事把后面这个‘粉’去掉……”
话音未落，他和胡夫同时停在原地。
就见前方走廊里，桑野顶着一张俏红的脸，正在对空气打军体拳。
小派和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