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炎定定望着眼前的小东西, 没吭声。

  长灵小声问:“你怎么不说话?可是我说错了, 惹你不高兴了?”

  昭炎苦笑摇头。

  “你说的很对。狐族祭坛里的灵力能引得整个仙州垂涎, 其强大可想而知。站在野心家的角度, 与你做这个交易, 本君的确不吃亏。”

  “那你怎么不说话?”

  昭炎不答, 只问:“你还没告诉本君,要如何释放出这股灵力?”

  长灵垂下眼, 道:“但凡是锁, 总有钥匙的, 只要我努力研究阵法,找到那把钥匙, 自然能解开锁。”

  鱼糜粥香气更浓,咕噜咕噜的滚着水泡。

  昭炎柔声道:“看着本君的眼睛说。”

  长灵一怔, 抬起头,静静与他对望, 乌眸沉静如星。

  “就、就是我跟你说的方法。”

  昭炎咬牙:“涂山长灵, 你真是太狠了。”

  “你是真把本君当傻子了, 还是觉得本君为了那么点灵力, 愿意陪着你一起装傻。你在阵法上的造诣并不浅, 前有在宸风殿用萤囊困住云翳和贪狼, 后有在大梵谷借阴风阻住青狼部数千铁骑。至于你利用诡阵坑害本君的那些事,本君就不提了。这两百年里,你把自己锁在宸风殿里,连最佶屈聱牙的禁术都能研究透彻, 若真有法子能解开这把缚灵锁,你能研究不出来?”

  “你分明就是欺本君不懂这些奇门诡道,所以用什么钥匙来搪塞孤。你别以为本君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先诓着本君答应你的条件,最好再与你签一份正式的盟约,等本君回天狼了,你就可以大施拳脚,发挥你最后的余热,来重振青丘,是不是。你打算留给本君什么?是那股在你口中一无用处的灵力,还是你冷冰冰的骸骨?你根本就没把本君放在心里过,是不是?本君对你来说,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他字字如雷霆,砸在长灵心口。

  长灵用力捏了捏颈间的血玉项圈,回答不出来。

  昭炎盯着小东西眸间浮起的一缕浅浅茫然,怒火控制不住的蹭蹭直往头顶冲。这叫什么反应,他心里但凡有自己一丁点位置,又岂会是这般不痛不痒的冷淡反应。

  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么。

  这个想法令昭炎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怒,以及恐慌。

  昭炎额角青筋暴跳,神经一阵抽疼,怕继续僵持下去,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作出什么疯狂举动,便抓起衣袍胡乱一披,大步出了殿,摔门而去。

  殿门在暗夜里无声摇晃了两下,复又合上。

  长灵茫然望着突然空荡荡的大殿,抱膝靠在床头,沉默盯着床帐上的吉祥纹发呆。

  **

  昭炎御着麒麟在城内狂奔,连跑了两大圈,方赤红着眼停下来,掌心因紧攥着兽背上的鳞片而被刮擦的血肉模糊。

  麒麟兽感知到主人的躁怒情绪,也跟着不安的刨动四蹄,发出嗬嗤嗬嗤的声响。昭炎盯着这座死寂的城楼和上方漆黑的夜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翻滚的火气,调转方向,往城外玄灵铁骑大营奔去。

  守城士兵知他身份,不敢阻拦,连忙开门放行。

  云翳和贪狼正在军中小酌,听得昭炎回来,吓得连忙丢了酒杯迎出去,同时问:“君上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事?”

  昭炎阴沉着一张脸,冷冷道:“怎么,这是本君的驻军大营,本君还不能回了?”

  说罢,也不理会二人,径自进了帐。

  贪狼小声问云翳:“君上怎么了,这是和小狐狸吵架啦?”

  云翳没好气瞪他一眼。

  “休要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你没瞧见君上那脸色,还有身上穿的衣服,摆明了是被小狐狸从屋里赶出来的。”

  话音刚落,帐门一掀,昭炎又走了出来,沉沉望着两人,眼睛红得吓人。

  贪狼吓得赶紧低头行礼。

  “人可提过来了?”

  空气静了半晌,昭炎冷冷问。

  云翳忙道:“遵君上吩咐,今日傍晚就已提到,现在就关押在营中。”

  “立刻提来见本君。”

  “是。”

  一刻后,禹襄被带到了中军大帐内。

  他手脚锁着镣铐,长久被关押在阴暗处,脸上胡渣不及清理,面色也憔悴不少,但背脊却始终挺直着,目光也算清明。

  “见过君上。”

  禹襄因感念那三城之恩,对昭炎一直还算敬重。

  昭炎摆手,云翳自觉退下。

  “本君特意让人押你到这儿的目的,你可明白?”

  昭炎敲着案面,慢慢开口,眼神始终冰冷无温。

  “老夫明白。”

  禹襄叹息开口:“君上想必是想询问老夫烧灵灯之事。”

  “老夫也明白,君上没将我交与水族处置,而选择留我一命,也是因此缘由。”

  昭炎一扯嘴角:“你能明白最好。本君不喜欢兜圈子,你直接说,被烧灵灯烧断的灵根,到底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

  “以前或许有,现在……只怕不易。”

  “怎么说?”

  禹襄:“被烧灵灯烧毁的灵根,会化作破碎的灵息留存在灯芯的法阵中,如果能收集全这些灵息,以精纯灵力慢慢呵护,兴许有复原可能,虽然那也是极艰难之事。但问题是,烧灵灯早在百年前就已碎裂,碎片散落仙州各地,想要收集齐全谈何容易。何况就算收集齐了所有碎片,也不能保证灯芯中的阵法仍是完好无缺的。”

  昭炎俊脸紧绷着,看不出表情,只问:“你知道的有几处?”

  禹襄愣了下:“什么?”

  “本君问你,你知道的碎片下落有几处?”

  禹襄第一次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打量昭炎。

  此事之艰难,连他这个口述者都觉得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位新君竟然丝毫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认真询问起他碎片下落。

  昭炎似窥出他心中所想,冷笑道:“事在人为。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本君做不成。”

  “老夫惭愧。”

  禹襄垂下头,心头莫名一烫,道:“君上可有仙州地形图?老夫愿将我知道的一切消息都告知君上。”

  **

  次日一早,长灵如常起床。

  青鸾立在门外,觑了眼殿内,见果然没有昭炎踪影,不由想起昨夜听到的那阵动静,试探着问:“少主现在用膳,还是等着君上一起?”

  长灵道:“我自己吃。”

  青鸾便没敢再多问,自去布置早膳。

  长灵简单吃了半碗粥和几块糕点,就去湖边看昨日带回来的那些泥土标本。短短一夜,一些未完全枯死的灵草根部已生出几点小小嫩芽。

  长灵大受鼓舞,又给灵草们加了些肥料和能够帮助灵草生长的凝露,就带着石头出了门,依旧去城郊查看其它药圃。

  昨日药农们因为昭炎的缘故,都躲在自家狐狸洞里不敢出来。今日见长灵独自乘坐云车而来,身边只带着一个仆从,胆子便大了些,先是扛着锄头到田边假装干活,并试着和长灵攀话,听说小少主竟然是为搜集未完全死掉的珍稀药草而来,农户们精神大振,纷纷凑到长灵身边,询问补救之法。

  长灵自己也忙不完,便耐心给农户们讲解,并示范如何寻找、提取泥土标本。

  接连几场灾祸,药圃沦为荒唐,农户们生计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有的农户过不下去日子,甚至开始冒着危险进山狩猎,或采摘珍稀灵草卖钱,此刻见长灵亲力亲为,屈尊降贵的亲自来到这荒草地里采摘标本,有重建药圃之意,无不感动的热泪盈眶。

  更难得的是,这位小少主即使对他们说话,也是轻声和缓,犹如春风化雨,丝毫没有王族子弟的架子,与之前嚣张跋扈、肆意毁坏农户药圃的祝龙祝蒙兄弟形成鲜明对比。

  “小少主到底是博彦君上的血脉,岂会跟博徽老狗生的两头畜生一样。”

  “那是自然。这药圃正是博彦君上带领着大家建起来的,当年小少主就因贪玩毁了农户一小片药圃,就被博彦君上罚在雪地里跪了好久,还被君上带着亲自给农户道歉。反观那博徽老狗,别说约束自己儿子了,他自己都做不端行不正,只知搜刮民膏去讨好外人。”

  更多农户则为当初在拜月大会上对小少主作出的种种不敬行为感到羞愧。小少主如此善良,就算修为差一些又怎么了。他们怎能那般糊涂,不仅不帮着孤苦无依的小少主对抗博徽父子,还用那样恶毒的语言去指责他。

  长灵一直忙到天黑,才在农户们的欢送下回宫。用过晚膳后,便沐浴更衣,独自回殿里睡觉。之后两日依旧如此,早出晚归,用过晚膳后就早早休息。

  仓颉看在眼里,欣慰道:“少主吃了这么多年苦,总算苦尽甘来,能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青鸾却忧心忡忡的瞪他一眼:“你真觉得少主现在很开心?”

  仓颉不解:“难道不开心么?”

  青鸾叹气:“你个老榆木疙瘩,你不觉得现在少主把自己弄得太累太忙了么。”

  仓颉想了想:“兴许是少主急着帮农户们建起药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么大的药圃,数百年的积累,岂是说建就能建起来的。少主现在病都没好,却日日如此操劳,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仓颉这下真急了,眼睛一红:“你的意思是,少主他……”

  “我没说这个,我是说,那位君上也不知在忙什么,都好多天不过来了,像是与少主发生了矛盾。刚刚我还听人说,那位君上似乎要班师回天狼了。”

  “这不是好事么?”

  青鸾啐他一口,“什么好事,你可真是个榆木疙瘩。你以为少主天天那么早回殿,是真的在睡觉么,昨夜三更我出来内急,看见少主殿里的灯还亮着呢。”

  两人正说着,吱呀一声,殿门开了。

  长灵只穿着件单薄的寝衣,光着脚立在门槛内,乌眸静静望着青鸾,问:“他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