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奴隶紧盯着山道上的那抹青色, 脑中挥之不去的全是方才少年仰首时, 那双寒星般漂亮的乌眸, 像符禺山上的乌灵宝石一样熠熠夺目, 他沉吟片刻, 道:“不急, 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先把兵器都放下。”

  “是。”

  年轻人显然威信很高, 他一发话, 其他奴隶纷纷放下了举起的寒刀。躲在洞里患病的奴隶们也悄悄探出头, 打量外面的情况。

  这处山坡不算太陡,长灵很快带着石头与棠月爬了上来。

  奴隶们的神色立刻高度警惕起来。

  长灵拉下斗篷兜帽,道:“我叫涂山长灵,是过来为你们医治瘟疫的。”

  少年乌发明眸,肤若美玉, 漂亮得不可思议,立在这昏暗的雨幕间,仿佛天上坠落下来的精灵, 让这幽暗一隅都突然亮了起来。

  就连符禺人最崇拜的离火光芒, 在这少年面前都黯然失色。

  “涂山!”

  “是狐族!”

  “不是狼人!”

  短暂的惊艳与惊呼之后,众奴隶惊疑不定的望着少年发顶那对雪白狐耳, 窃窃私语起来。

  长灵不惯被人如此审视,重新将兜帽拉了起来, 依旧只露了一双乌眸在外,环顾一圈,问:“请问你们的首领是谁?”

  “是我。”

  站在最中间的年轻奴隶开口道。

  他目光依然有些发怔的盯着面前的狐耳少年, 答完这一句,久久说不出其他话。其他被愤怒包裹的奴隶已经高声嚷嚷起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青丘来的狐狸崽子,天狼的走狗!”

  “你一个半开灵的小狐狸懂什么医术,是不是狼族人故意派你来谋害我们的!”

  长灵一歪脑袋,道:“你们除了信我,没有别的选择。”

  立刻有人发出不屑的嗤笑。

  长灵道:“我知道,你们手里藏了许多厉害的兵器,你们不惧狼人,甚至抱了必死的决心与他们玉石俱焚。”

  “可如果你们真的不在意性命,早在符禺灭国时就应该殉国,为何要在这奴隶场内为狼族人做奴隶,日夜遭受践踏与打骂。”

  “蝼蚁尚且贪生,想活着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无论你们在这个地方忍辱负重的目的是什么,一切事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如果有办法能治好瘟疫,保住你们及你们父母亲人的性命,为何一定要以卵击石选择死路?”

  这些话显然触动了奴隶们的心头痛,很多人眼里都迸住愤怒的火苗。奴隶们像被揭掉了遮羞布一样,恼羞成怒的盯着对面的少年。

  被称作“少族长”的年轻奴隶终于开口,道:“并非我们一定要选择死路,而是我们与狼族已经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我们之间的仇恨,根本没有化解的可能。方才你也看到了,那些官兵根本不管疫情如何,为了彻底杜绝瘟疫蔓延,他们要活活烧死我所有的族人。”

  长灵摇头,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符禺人掌握着仙州内最先进的玄铁冶炼技术,你们的内丹属性可以根据需要任意催动离火种子,其他任何部族都无法做到。狼族人就算再恨符禺人,都不会将你们赶尽杀绝。”

  “一派胡言!”一个年长的奴隶怒不可遏道:“你骗谁呢,那些官兵分明就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石头忍不住道:“那些人根本不是官兵,而是叛军,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将你们逼上绝路,和他们一起造反。你们千万不要上当。”

  老奴隶道:“造反有什么不好,杀出这天寰城,我们符禺人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再也不必给狼族人做奴隶!”

  “没错,杀出天寰城,再也不给狼族做奴隶!”

  其他奴隶激动的响应起来,躲在洞穴里的奴隶们眼睛也渐渐泛红。年长的奴隶朝中间年轻的奴隶道:“少族长,你千万不要听信这小狐狸崽子的花言巧语,他一定是狼族派来迷惑我们,好放松我们警惕,将我们一网打尽!”

  “没错!”

  “我们刚刚烧死了那么多狼族士兵,狼族根本不可能放过我们!”

  “少族长,干掉这小狐狸,我们一起杀出去!”

  一些躲在洞里的小奴隶甚至丢出石头往长灵身上砸,骂道:“天狼的走狗,赶紧滚!”“杀了他!”石头连忙挡在小少主前面,额头立刻被迎面击来的一块石子砸出好大一块青紫。棠月欲抽剑,被长灵止住:“不要动手!”

  又一片飞石从洞内飞出,砸到长灵膝上,在青缎斗篷上留下一片泥痕。

  年轻奴隶忽喝止道:“都住手!”他喉结滚了滚,望着长灵道:“你不必再多费口舌,我们是不会退让的。”

  “还有,我们也并非以卵击石,我们有充分的把握能打败狼族军队。你也是被那暴君掳来天狼,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吧?不如,你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杀出天寰城吧!”

  他目光灼热,握起悬在胸前的一枚哨子,放在口中吹了长长一声。一时,山峰各处野草蔓延似的,应声冒出来一道道褴褛的身影,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几乎将整座山都占领了,显然也都是符禺人。

  棠月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怎会有这么多人。少主,你看那是什么!”

  长灵转头一看,就见对面山峰上,几个壮年奴隶正推着一架造型奇特的巨大弩床傲立在山腰一块平地上。

  “是新式弓.弩。”

  “没错。”年轻的奴隶不掩骄傲的开口:“此弩名长风,既能发射□□,又能投放离火火石,威力是旧式弩床的十倍。凭它,我们足以打败狼人的军队。”

  众奴隶再度情绪高亢,热血灌顶。

  长灵从石头和棠月背后出来,抿了抿嘴角,冷静的道:“若只凭一架□□就能击败数万玄灵铁骑,你们也不会在天寰城做整整两百年奴隶了。”

  “若我没猜错,你们是将这批新弩贩卖给了君夫人及褚云枫,让他们来帮你们打这场胜仗。可你们如何笃定,褚云枫一定是玄灵铁骑的对手。”

  那少族长神色微变,道:“你的意思是,玄灵铁骑可以敌过我花费两百年研制出的弓.弩?”

  长灵道:“既然诸位也没有必胜把握,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我为诸位医治瘟疫,如果褚云枫得胜,诸位要杀出天寰还是杀回符禺,请随意。”

  “如果玄灵铁骑获胜,只要符禺不反,褚云枫给诸位的条件,新君一样可以给。”

  众人哗然。

  年长的奴隶不屑道:“你是狐族人,凭什么代表狼族的新君给我们承诺!”

  长灵道:“因为我有金册宝印,当然可以给诸位承诺。”

  石头上前一步,将锦盒里的东西呈给众人看。

  众人皆露出惊疑不定之色,虽然他们仅有耳闻,并不知道真正的金册宝印长什么样,可观小狐狸气度从容,倒的确不像说谎。

  “阿爹阿爹。”

  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女孩光着脚从山洞里跑了出来,扯着那年长奴隶的衣角抹眼睛:“哥哥又睡过去了,脸上特别烫,阿妈怎么叫都叫不醒。”

  年长的奴隶脸色一变,焦惶的往洞口方向望了眼,但顾忌长灵三人,又不敢轻易抽身离开。

  长灵低头解下腰间的灵囊,从里面取出一枚青色的药丸,置在掌心,递到老奴隶面前,道:“这是可以驱除瘟毒的丹药,给他服下,应该可以暂时缓解症状。”

  老奴隶极度警惕以及不信任的盯着那粒药丸,并不接。

  长灵歪了歪脑袋,道:“瘟疫分起疹、发热、昏迷、周身溃烂、内脏衰竭五个阶段。我若没猜错,令郎应是最早被传染上瘟疫的那批人之一,如果再不服药,毒气随时会侵入肺腑,届时就算神仙下凡也回天无力。”

  “你……”

  老奴隶惊愕道:“没错,他手脚的确出现了好多处溃烂,从前日开始就不停的流脓水,你怎么知道。”

  长灵道:“我说过,我是过来为你们医治瘟疫的。”

  “阿叔,细柳是你和阿婶唯一的儿子,我们试试吧。”

  一直沉默的年轻奴隶忽然开口。他盯着对面少年只露出半截的莹白五指以及躺在少年掌心的那粒青色丸药,果断伸手将丸药接了过来,微一点头,转身大步往山洞而去。

  小女孩也连忙牵着老奴隶跟了过去。

  其他奴隶依旧握刀挡在洞口前面,警惕的提防着长灵三人。倒是原本探着脑袋往外张望的那些患病的奴隶们,都纷纷缩了回去,去鉴定那药丸的效果去了。

  “醒了醒了!蒙大叔家的细柳醒了!”

  很快有小奴隶高兴的奔出来报信。

  众奴隶喜出望外,都大大松了口气,脸色露出激动喜悦的神色,再对上那依旧歪着脑袋望着他们的小狐狸时,未免有些心虚。

  这小狐狸,难道真的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们这个多苦多难的部族的么!

  这时那名被众奴隶视作首领的年轻奴隶牵着蒙家的小女孩从洞内走了出来,众人自觉让出道。

  年轻奴隶背脊挺拔、目光炙热的望着长灵,道:“我叫落枫,是符禺的少族长,我替我的族人谢谢你的药。”

  语罢,他郑重伸出右手,想用符禺的礼节和对面的少年握一下手。

  然而少年只是睁着乌漆双眸定定望着他,以及他那只停在半空的手,眼睛骨碌碌转了下,手脚始终藏在青缎斗篷里,像不懂是怎么回事。

  落枫失笑,有些遗憾的收回手道:“我忘了你不懂符禺的礼节,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慢慢交朋友。”

  在这个漂亮的宛如精灵的狐族少年面前,落枫声音不觉柔和起来。

  “请问,你还有多余的丹药么?洞里面还有我许多患病的族人。”

  长灵点头,将手伸进灵囊里数了数,道:“还有九颗。”

  “只有九颗?”落枫轻轻一皱眉,不掩失望道:“今日又有一批人被传染,九颗恐怕远远不够。”

  长灵道:“我已让人去护城河沿岸去收集能解瘟疫的灵草,应该很快就能送到。毕竟——”

  少年有些无辜道:“在确定药效前,我无法炼制太多成药。”

  众奴隶:“……”

  敢情小狐狸刚刚是拿他们试药来了。

  “护城河?”落枫没有太介意试药的事,他有些不懂:“那不是传染源吗?怎么能去那里取药草。”

  长灵道:“世间万物都是相克相生。护城河的河水既然是传染源,能解毒的药草,一定是长在河水里。”

  落枫点头:“我不懂药理,不过我相信你——符禺的朋友。炼药需要哪些准备,在这里可以么?”

  长灵道:“给我一处单独的洞穴就可以。其他东西我的人会送过来。”

  “你的人……”落枫正奇怪,石头忽指着山谷下方道:“少主,他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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