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过多久, 管家便去而复返。

  仇烨皱眉问:“怎么了?”

  管家道:“君上派了云翳守在内廷外, 封锁了所有通道, 说是在排查奸细, 除非有君上诏令, 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出。”

  仇烨目光骤然一沉, 怒极反笑:“这是连我这个叔父都防上了呀。”

  管家端着胖脸尴尬笑了笑, 道:“如今内廷人心惶惶, 许是真在排查细作呢。”

  “你倒也不必如此宽慰我。”

  仇烨摆摆手, 命他退下,拢起裘衣,继续在棋盘上走起棋。

  接近傍晚时,管家过来禀报:“大柱国,君上来了。”

  仇烨并不意外, 换了水,将茶重新烹上,才让人进来。

  昭炎行了晚辈礼, 在对面落座, 道:“听说叔父派人去了内廷?有事叔父直接吩咐侄儿一声便是,何须亲自劳动。”

  仇烨没有接话, 问道:“此事幕后主使可查出来了?”

  昭炎道:“叔父想必已经听说消息,是章敬利用夜狼安插在内廷的细作, 将血狐皮送进了内廷,想吓唬那小东西。”

  仇烨摇头:“你明知我指的不是此事。”

  茶炉里的水已经开始沸滚。

  昭炎先替仇烨斟了碗,又自己给自己倒了, 才笑了笑,道:“不知叔父指的又是哪件事?”

  仇烨哼了声,道:“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

  他抬眼打量着侄儿,仿佛依旧在看当年在自己膝下受教的倔强少年。“我问你,是谁用夜狼部的灵蛇刃杀了褚狼部的人,又抛尸在褚狼部大营里,引得两部发生流血冲突。又是谁在恶意挑起天狼十六部与你这个新君之间的矛盾?”

  “原是此事。”

  昭炎神态自若的饮了口茶,道:“叔父误会了,此事并无任何幕后主使。”

  仇烨惊讶的扶案而起:“你说什么?”

  昭炎随意一笑,道:“侄儿说,此事并无幕后主持,皆是侄儿将计就计所为。”

  仇烨豁然变色,胸口剧烈起伏片刻,忍无可忍,直接捞起一盏凉茶泼了过去。

  “胡闹!”

  “现在清醒了么?”

  “为了一头小狐狸崽子,你连一国之君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昭炎淡定擦掉面上淌流的凉茶水及茶叶,叹道:“叔父息怒。侄儿也是因为立后之事百般受挠,才一时糊涂,用了点偏激的手段。”

  “立、立后?!”

  仇烨睁大眼,惊憾的望着坐在对面的侄儿,简直要气得吐血,顷刻,狠狠一拍案,厉声斥道:“就因为司礼台血谏,风、朱二人联合其他部给你暗中使绊子,你堂堂一国之君,就要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去对付自己的臣子?你的君威你的国法统统都不要了吗!”

  这一下气血冲撞,仇烨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

  “叔父!”“大柱国!”

  昭炎面色一变,忙去扶人,仇烨一把甩开他的手,冲管家道:“去,去取诫鞭来!”

  “啊?”

  管家这下也蒙了。

  新君虽自小在大柱国膝下受教,可自从君上登基继位,大柱国就再没动过诫鞭了。

  “去!”

  仇烨又厉声吩咐了句。

  管家简直为难死了,最后还是昭炎说了句“听大柱国吩咐”,管家才心惊胆战的去祠堂取东西。

  昭炎展袍跪了下去,道:“侄儿有负叔父教导,愿受族规责罚。”

  **

  云翳一直等到夜幕彻底降临,才等到昭炎出来。

  见君上发冠沾着水,外袍也湿了大片,英武面孔比来时白了许多,惊疑不定道:“君上这是……?”

  后背鞭伤在尖锐叫嚣,昭炎有些牙疼的舔了舔干裂的唇角,道:“无事,先回宫。”

  说话间,他已翻身上了麒麟,云翳不敢多问,忙紧随而上,两人一前一后刚到宫门口,就见宫道上立着条英挺人影。

  “末将雪铮,叩见君上。”

  雪铮在麒麟兽前单膝跪下行礼。

  昭炎神色冷漠:“若是为了给白璟求情,就不必了。”

  雪铮咬牙,并不退下,道:“白家嫡庶之争向来势如水火,君上褫夺了他的首领之位,让一个庶子接任,这、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阿璟素来心高气傲,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屈辱。望君上体恤他一门孤弱,收回成命。”

  昭炎冷笑:“他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堂堂七尺男儿,若连这点辱都受不了,就算本君把首领之位还给他,他也撑不起那一门孤弱。”

  “君上!”

  昭炎却没再理他,直接御着麒麟入了宫。

  云翳叹口气,近前将人扶了起来,道:“雪首领肯为好友仗义执言,自然值得敬佩,可白璟这次触着了君上逆鳞,君上只是褫夺了他首领之位,没追究其他,已是宽大处理。你与其在这里堵君上,做无谓的求情,倒不如好好去劝一劝白璟。”

  雪铮苦笑:“我知道,可我实在担心阿璟就此一蹶不振,自毁前途。”

  云翳拍拍他肩膀:“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君上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只要他日后诚心改过,君上未必不会再给他机会。”

  “多谢云将军。”雪铮与云翳轻施一礼,告辞离去。

  云翳去勤政殿与昭炎禀报今日探查到的情况。

  “褚瑞害怕安插细作的事被人发现,早已命人将尸体秘的面目销去,但好歹留了些脑子,为了留存证据,并未彻底毁掉尸身。掌灯处掌事根据身量体型及尸体右手拇指上的一处烧伤确定死者为掌灯处的人,末将让锁妖台所有当值的仵作轮流去验了尸,那名叫如意的内侍,是被人一刀毙命,伤在心口,伤口形状与灵蛇刃完全吻合,基本可以断定,人确实是死在灵蛇刃下。”

  昭炎皱眉:“什么叫基本可以断定?”

  云翳道:“因为无法排除,这世上有另一种宽度厚度与灵蛇刃一模一样的兵器。”

  “不过,早在老君上在时,各部为了明晰战功、避免偷功抢功的事情发生,在锻造兵器时都会设计出自己的特色,避免与其他部雷同。再者,天狼所有兵器锻造都由兵马台统一管理,如果天寰城内真有与灵蛇刃如此相似的兵器,兵马台不会不知道。但今日末将去司马台让人查阅了目前已有的所有兵器存档,并没有发现与灵蛇刃相似的兵器。”

  “所以。”昭炎眼睛轻轻一眯:“如果真有这样的兵器,一定不是出自天狼。”

  云翳点头:“另外,死去的那个内侍是天阉之体,至少五阶修为,想要在内廷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一个五阶高手,还是一击致命,行凶者无论修为还是反应速度都要绝佳。末将判断,至少要六阶以上高手。”

  迟疑片刻,云翳道:“除了已经失踪的马祥具体修为不明,目前内廷里,六阶以上的高手就只有……”

  “不会是他。”

  昭炎淡淡打断他的话。

  “末将失言。”殿内因为这个话题静默了片刻,见昭炎以指敲案沉吟不语,云翳不免担忧道:“如果内廷里真隐藏着这样的高手而未被发觉,实在太危险。末将以为,是不是直接封锁内廷,全面排查一番?”

  昭炎问:“你今日排查了一天,可有发现?”

  云翳一愣,道:“末将无能,今日的确无所获,不过君上若多给末将一些时间,末将相信一定可以把人揪出来。”

  “未必吧。”

  昭炎唇角一挑,不明意味的笑了声:“第一遍没有揪出来,第二遍那只狡兔只会隐藏的更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内廷杀人,你觉得他还会给你抓住把柄的机会么?”

  “君上的意思是?”

  昭炎复眯起眼睛,像极无奈的叹了口气:“本君的意思是,先不必再往内廷查了,全力追踪马祥的下落。此人消失的蹊跷,想必身上有重要线索。”

  “是。”

  等云翳离开,一直守在殿外的阴烛方敢躬身进来询问:“君上,天色已晚,可要回晨阳殿休息?”

  昭炎看他一眼,道:“去惠风殿。”

  昨日挨了一脚,胸口还隐隐作痛,阴烛看出新君心情不好,不敢再多嘴,去安排云车。

  **

  有云车代步,不过一刻,长灵就被阴烛带了进来。

  昭炎一摆手,阴烛识趣的退下。

  整个大殿只亮着寥寥几盏鲛灯,长灵裹着斗篷,见昭炎端坐案后,专注阅着手里的奏简,神色淡淡的,眉眼间浮着层冷光,既不开口,也不抬头,便自行将斗篷脱了挂到一边,然后走到御案边,小声唤了句“夫君”。

  小东西声音软软糯糯的,的确让人无法忽视。

  昭炎终于挑了下眉:“来了。”

  后面没了声响。

  昭炎目光落下,才发现大约是出来的急的缘故,小东西身上仅穿着一件素色寝衣,虽也是绸质的,腰上却未束软带。那只光影旖旎的血玉项圈依旧半隐在寝衣里,两粒朱红色的小点却陈列在绸袍圆领处一片雪白的肌肤上,甚是醒目。想必是未消的疹子。

  他问:“怎么穿这么少出来?”

  长灵道:“我怕夫君等的着急。”

  昭炎扯了下嘴角:“你这么懂事呢。”

  见小东西乖乖望着他,乌眸澄澈如星子,要多人畜无害有多人畜无害,昭炎问道:“知道让你过来做什么么?”

  长灵答道:“伺候夫君。”

  他一口一个夫君,叫的要多亲昵有多亲昵,若此刻是躺在榻上,便活脱脱是个勾人心魄的小妖精。

  昭炎饶有兴致的撑起下巴,拍了拍腿,道:“过来。”

  长灵往后退了退,小声道:“我有疹子……”

  “让你过来就过来。”

  他声音突得冷了下去,眸间又浮现出熟悉的阴霾。

  长灵不敢激怒他,乖乖走过去,刚挨到座椅边,便被一只铁掌钳着腰肢拎到了腿上。

  他动作堪称粗暴,长灵吃痛,乌眸瞬间浮起层水汽。

  昭炎一手钳着人,一手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盒。长灵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一轻,已被他放到了御案上。

  原本堆在案头的奏简立刻散落了一地。

  案面光滑,双脚又悬空,长灵需要双手扒着案沿才不掉下去,还没稳住,便觉身后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