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这么久以来, 长灵第一次向他主动索要。

  即使已经行了婚娶之礼, 小东西在那事上依旧懵懵懂懂的, 需要他去指引, 去教, 连基本的迎合都不会。

  昭炎心头被难以置信与欣喜若狂两种情绪同时包裹。

  “我们回去。”

  他低头吻了下长灵的睫毛, 爱怜的道。

  长灵却摇头, 紧紧抱住他腰。

  昭炎以为小东西又反悔了, 心瞬间一凉。

  长灵道:“在这里。”

  “现在就要。”

  “马上要。”

  语气偏执而霸道, 像个不讲道理的小魔王。

  昭炎脑中轰的一声,只觉无数火星落进血液里,烧起了一片燎原荒火。

  阴烛本奇怪小狐狸进去那么久,怎么还没出来,眼见天色不早, 正想询问昭炎是否直接摆驾惠风殿,刚一靠近殿门,便听到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饶是一大把年纪, 还是个半残之人, 阴烛亦禁不住耳根一烫,忙将内侍们赶开些, 并吩咐守卫,不许任何人再靠近大殿。

  一直到夜残更漏, 天快亮时,殿内才渐渐没了动静。

  昭炎浑身酣畅淋漓,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都在无声的兴奋, 尖叫,狂欢,只觉一场下来,征战数月的疲乏都消解掉了,不由费解,他并非重欲之人,怎么回回都被这小东西撩拨的难以自持。长灵已软绵绵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手臂仍固执的抱着他腰不放。素来空旷幽冷的大殿弥漫着从未有过的潮热气息,昭炎垂目,望着长灵如追寻热源的小野猫一样紧贴着他,忍不住屈指在小东西鼻头上刮了下,心中升腾起一阵爱怜。

  这个小东西,是如此的依恋他,如此的离不开他。他应该对他更温柔更体贴一些的,就像一个普通的夫君一样。

  昭炎暂掰开长灵的手,披衣起身,去储物柜里找了条毯子,准备把人裹起来抱到后殿的浴室去,结果刚折回案后,就见长灵抵着木椅靠背,手脚蜷缩在一起,浑身发抖,额上密密麻麻全是晶莹细汗,口中还在呓语着什么。

  昭炎没听出那呓语的内容,猜测小东西恐怕是做了什么噩梦,魇着了,展开毯子,刚准备把人裹住,腰已再度被紧紧抱住。

  长灵感觉自己再度坠入了那个四壁都是血的密闭空间里,无论醒着睡着,能嗅到的除了铁锈味还是铁锈味,空气永远是粘稠沉重的,一层层挤压在喉鼻间,胸腔内,窒息欲呕。他努力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去呼吸,汗不停的沿着毛孔往外冒,然而吸进来的却是更粘稠的腥味,他觉得自己可能真要窒息而死了,一股强大而凶猛的狂野气息忽如旋风利刃,将层层叠叠的血墙劈开一条缝,挤入鼻息。

  虽然只是极细极细的一缕,于他而言却如勃勃春风,烈烈阳光。

  他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努力努力的追寻的那缕气息而去,如蜜蜂舔舐花蜜一样,努力让自己吸到更多。

  “啊——”

  睡梦中,长灵发出一声细弱而哀绝的惨叫,指甲深陷进昭炎后背腰肌,颤抖,再颤抖,直到浑身力气都耗尽,终于软绵绵蜷进昭炎怀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昭炎便维持着雕塑般的站姿一直坐到天亮,并非他不想再继续睡会儿,而是因为只要他一动,长灵抱着他腰的两条手臂便会猛地收紧,原本软绵绵的身体也瞬间如上了簧,跟着弓起,口中发出灵狐特有的嗷呜声。昭炎知道,那是在警告,警告他不许动。

  这不讲理的小东西。

  **

  昭炎还要上早朝,直接让阴烛用云车把长灵送了回去,并特意交代今日不必让长灵去学规矩。

  长灵睡到天色大亮,睁眼见已在惠风殿,先去浴室沐浴了,换上新的绸袍,便让石头进来。

  石头关上殿门,低声禀道:“少主,查出来了,那东西果然不是经正常渠道进的内廷,而是混在了采办处的马车里。接头人就是惠风殿负责洒扫的一个内侍,叫马祥。马祥的母亲和妹妹都在一户顾姓商户家做活,算是顾府的家生子,而这位顾姓商户,有一女儿,是夜狼部首领张鹤的第九房小妾,这马祥应该就是夜狼部安插的眼线。此外,奴才还无意发现,并不止夜狼一部在内廷安插了眼线。”

  “还有哪一部?”

  石头道:“褚狼部。”

  **

  西境春天来得迟,虽已三月末了,树木枝丫上才懒洋洋的抽出一点嫩黄,护城河内随处可见大片惨淡的冻绿。

  已经日暮时分了,天寰城最大的奴隶场内还很喧杂,到处充斥着兵士的呵斥声与打骂声,一群群脸上刺着黑色“奴”字的奴隶们依旧在官兵的驱赶下劳作,将重量惊人的大块铁石往车上装,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光着脚,连鞋子都没有。从佝偻着背的白发老人,到只有十来岁的幼童,男女老少,各个年龄都有。

  整日整夜的苦力劳作,已经让他们疲累到极致,然而动作稍有迟滞,就会遭到旁边督工的无情谩骂。

  奴隶场旁边就是一座座高大的熔炉,同样有奴隶在将运来的铁石投放到炉内炼化,再往前则是一排排巨大的模型盘,滚烫的铁水直接由特殊的管道灌入其中,被凝铸为不同的形状,天狼军中所有精兵利器,几乎都在此处打制。

  马蹄声响起,卷着满地烟尘,一队铁骑旋风似的掠了进来。

  “上次让你们打制的那批刀如何了?”

  为首的人一脸倨傲的问。

  督官立刻点头哈腰的迎了上来,一副给对方做孙子的样,谄笑道:“夜狼部的差事,小的何时怠慢过,三百柄玄铁宝刀,一柄不少,已经全部装车,就等将军来清点了。”

  “算你识趣。”

  这人叫章敬,是夜狼部手里张鹤手下一员猛将,在夜狼部担任右将军之职。

  章敬问:“我听说褚狼部也要定刀?”

  “是。”督官悄悄指了指值房方向:“那不,褚少首领亲自过来了,逼着让下官出货,可上头没批文下来,下官哪里敢私自做主。”

  章敬翻身下马,也不敲门,直接进去了。

  里面果然做了几个人,但除了褚狼部少首领褚瑞,还有另外两部,剑齿部和风狼部的人。

  见章敬大模大样的进来,褚瑞扭过头,不愿理会,另外两个已经站起来,与章敬和气的作礼。

  “章将军好。”“章将军大安。”

  章敬摆手让人坐下,笑吟吟盯着褚瑞道:“少首领见着我似乎不乐意呀。”

  褚瑞讥道:“我们褚狼部小门小户,哪敢跟你们夜狼部的大人物同坐一桌。”

  “别一见面就这么刺啊。”章敬大剌剌坐下,问:“怎么这么大火气,不就要铸新刀吗,直接让大柱国批红就是。”

  褚瑞闷头灌了口酒,道:“要是那样倒简单了。可现在批红的事已经不归大柱国管,而是归兵马台。说白了,就是君上乾纲独断。”

  “兵马台那边说了,这次君上出征青丘,消耗靡大,国库亏损严重,各部都要削减开支,除了君上直统的玄灵铁骑、青狼部和……你们夜狼部,其余十四部今年一律不再铸新兵器。”

  褚瑞后面的话没问出来。

  大家同属十六部,都是跟着老君上起家的,青狼部也就罢了,那是大柱国的面子在,凭什么夜狼部就能享受和玄灵铁骑一样的待遇,他们褚狼部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吃肉,连汤都没有。论功劳论规模论骁勇善战程度,他们褚狼部分明一点都不输夜狼部。

  这也是他对章敬没好脸的原因。

  “君上这事是做的不地道。”

  章敬像不介意他这态度:“国库再紧张,也不能从咱们身上刮油,这天寰城可是十六部跟着老君上一刀一枪拼打出来的。这不是明摆着让将士们寒心的事么。你就没去找大柱国试试?”

  褚瑞道:“大柱国现在闭门养病,根本不怎么管朝中事了。”

  章敬感叹:“是啊,大柱国年纪大了,魄力可大不比从前。就说这次出征青丘,君上竟然为了一个博彦血脉把两座灵气充沛的城池拱手让与禹,若回来将人关进锁妖台慢慢拷问就算了,竟然养在了宫里,连杀父之仇都不顾了,这不是色令智昏吗?对外人如此大方,城都能给,对咱们倒是苛刻的紧。大柱国竟然也不管,任由君上胡来。”

  剑齿部和风狼部的两人这下也坐不住了。

  “谁说不是,这两日各部都在议论这事。狐族最善媚术,多半是用了什么妖术蛊惑住了君上。就没人能想个法子治治这头狐狸崽子?老君上的仇君上能忘,咱们可不能忘!”

  另一人道:“这自然都想的,可人在内廷,毕竟不好下手。”

  章敬悠然笑道:“有什么不好下手,只要想做,自然能做。”

  两人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喜道:“难道章将军有法子?”

  章敬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另外两人立刻竖起大拇指,大笑道:“将军好手段,这下,那小狐狸崽子只怕要吓得尿床了!”

  正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忽冲了进来,扑到章敬面前就哭道:“求将军救救我儿子吧!他喝了不干净的水,已经连续发烧三天三夜了!再不治就不行了!”

  剑齿部的人立刻尖叫起来:“哪里来的脏东西,还不快拖下去!”

  紧跟进来的两个士兵立刻连拖带拽把那中年汉子堵住嘴拖走了,督官在门外弯着腰,小心赔罪:“下官疏忽,惊扰诸位大人了。这些符禺人实在太狡猾,下官一定狠狠教训。”

  褚瑞这时突然开口道:“刚刚他说他儿子快病死了,找个医官,别闹出人命。”

  “是是。”督官不怎么在意的道:“这护城河里的水一化,几乎年年开春都要闹疫病,煮些药草就可以,不打紧。”

  几人又喝了会儿酒,便各自散去。

  **

  夜里昭炎回来,就见明源正指挥着内侍进进出出,殿里一派忙乱,皱眉问:“怎么了?”

  明源上前,行过礼,躬身禀道:“回君上,长灵少主突然起了疹子,医官正在诊治,君上切不可靠近,以免传染。”

  阴烛跟在昭炎后面,一听这话脸都变了,急道:“这一开春,可是起疹子的高峰期,若传染上就麻烦了,君上切勿保重龙体。”

  昭炎不作理会,将麒麟丢给近卫,就往阶上走。

  明源与阴烛同时大惊。

  明源直接冲上去挡在大殿门口,激动道:“奴才奉大柱国命保护君上安危,宁死也不能让君上涉险。”

  昭炎直接一脚将他踹开,大步入了殿。

  与外面相比,寝阁倒是安静的多,医官正站在床前为长灵起红疹处涂抹专门的药水,两个内侍手捧着毛巾与铜盆侍立在一边。

  见昭炎突然进来,面色阴煞,医官忙停下动作行礼,也不敢说诸如“此地危险,请君上速速离开”之类的废话了,两个内侍也吓得丢掉手里东西,伏跪于地。

  昭炎一靠近,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长灵飞快拿被子蒙住了脸。

  昭炎失笑:“你什么样本君没见过,还来这一套。”

  他伸手要拉开被面,医官急得出声阻止:“君上万万不可。”

  “这疹子可能传染,若伤了君上龙体,臣万死难赎其罪。”

  昭炎倒没坚持,他进来主要就是想确认一下这小东西的情况,见人还挺精神,应无大碍,稍松了口气,便问:“怎会突然起疹?”

  医官道:“少主毕竟刚来西境,可能是水土不服。”

  昭炎又问:“何时能退。”

  “短则三五日,迟则小半月……”

  “太长了。”没说完,就被年轻的新君冷冷打断:“最多给你三日,无论用什么法子,必须让疹子消了。”

  让他半月不碰这小东西,不是故意跟他作对么。

  医官哪敢说什么,连忙叩首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