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轰走了严鹿瞳，把外甥赶回楼上休息，自己则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书店里发呆。今天晚上的天气很奇怪，书店外面的街道不知何时飘起了雾。雾不浓，但是却也足够笼罩街道。玻璃门外面的世界变得影影绰绰，雾气涌动。我忽然有一种错觉，它好像有生命一般，把整个街道拢在了怀里。
我迟疑了一下，但不消片刻就下定了决心。我站起来推开书店的大门。眼前的雾骤然浓稠，此时它变得像是一堵墙、厚重，还携带着如同山中晚风一样的草木香。
这时候我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还是刚刚海燕给我打点话的座机号码。我把电话接起来，对面海燕声音传过来，“请不要离开书店。”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还带了点阴森的感觉。我深吸了一口气，“海燕，我想跟你交流一些事情、”我顿了顿，加重了声音，“当面的，否则我信不过你。”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接着就是电话被挂断的忙音。我收起手机，敞着书店大门，等待海燕的到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一个苍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海燕还是老样子，短发、脸被雾气遮盖。身上是黑水七中款式老土的校服。
“进来吧？”我叹了口气，侧身让开门口的位子，海燕顿了一下。还是跟我走进了屋子。
“您找我有什么事？”坐下之后，海燕问我。
“海富那边出什么事了？情况很危险吗？为什么你说给我打电话的不是他本人？那他现在在哪里？”我问她。
“我不知道。”海燕摇摇头，她斟酌了片刻，“我现在也没办法联系上他。但是我知道给您打电话的那个东西绝对不是他。”
我“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您不用担心海富。”海燕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他很有本事。如果他在黑水的话，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风浪起来。”
海燕似乎对她哥哥处理灵异事件的能力有一种别样的自信。几次接触下来，我对海燕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我觉得她不是那种兄控滤镜比城墙厚的人。纵然可能有血脉亲缘下的偏爱加成，海燕对海富的评价也应该基本属实。海富可能不会有她描述中说的那么厉害，但保护好自己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哦，对。”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把手机打开。从微信里调出一张照片给海燕看。
“你认识这照片上的人吗？”我问海燕。
海燕的脸不知名的浓雾遮盖，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久久没有说话，再张嘴语气也是迟疑：“这两个男人……就是袁大爷家的那两个小孩？袁阳和樊宇？”
“你见过他们？”
“嗯，小的时候袁大爷常带他们到家里来。”
“那女的呢？你见过吗？”我指了指照片上的“魏蓝玉”。
海燕又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她摇了摇头，“我没见过这个人，但是觉得她有点眼熟。”
“樊宇跟我说，这个女人叫魏蓝玉。是袁阳的女朋友。”
“魏蓝玉？”海燕的语气有点变调，我从里面听出了些许不敢置信。
“魏蓝玉是谁？”我趁热打铁，连忙追问，“海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这个反应……海富说他本来打算找这个女人帮忙叫袁阳的魂的。但是樊宇今天晚上忽然给我打电话，说这个魏蓝玉的电话号码变成了空号，整个人都人间蒸发了！”
海燕只是沉默，我和她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她勉强开口。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我母亲就叫魏蓝玉，取蓝田日暖玉生烟之典。”海燕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低沉，“我……我大概知道海富去哪里了。”
提起海富海燕他们兄妹的母亲，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没有再追问海富的下落。
种种疑惑盘踞在我的心头。并且，因为雾气的遮挡，我看不见海燕的表情。她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显然没有什么过于激动的心绪起伏。但她所说的话中的悲伤却是实打实的。这是谁也无法抹灭的东西。
我尝试着转移话题，把话头往我关心的另一个方向带。
“你早就见过严鹿瞳了，就是楼上那个小孩——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是我外甥。”我问海燕。
“我知道。”海燕犹豫了一下，“严鹿瞳他……”
海燕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和严鹿瞳刚刚说给我的，发展上大体相同，情感风格上迥然不同。
“那位李真同学在宿舍楼遇到烧焦的鬼之后，可能是因为阴气冲撞的原因，他全开了阴阳眼。”
关于阴阳眼这个问题，我以前咨询过海富。
自吴阳那件事之后，我发现我在一些特定场合可以看见鬼魂、看见阴气。在此基础上，我以为我这就算是开了阴阳眼。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我发现在有一些场合，我又完全无法察觉到鬼魂与阴气的存在。
当时海富听了我的描述之后，给我解释，他说我这种确实是开了阴阳眼，只不过开的程度不大，属于阴阳眼里的“半开”。
这东西听起来颇为玄乎，但实际上非常好理解。阴阳眼就是指人的眼睛既可以看见阳间的万事万物，也可以看见阴间的不速之客。“半开”，顾名思义，就是只能看见一部分幽冥物什。
阴阳眼本身不会识别什么幽冥鬼物能看、什么不能看。海富说这玩意和我们人身肉眼是一个道理。它只是一个毫无感情、毫无自主思考能力的“器官”。它需要做的工作就是把它目所能视的所有东西转化为神经信号，再传回人体的意识器官——大脑。
在人体自我保护机制运作下，大脑下意识地会帮我们筛选掉一些“不能看”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半开阴阳眼”。
假使拿看视频来举例子；现有一不能过审的血腥暴力视频。没有阴阳眼的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该视频；拥有半开阴阳眼的人，就相当于有了马赛克和谐神兽的加持。他们看到的是经过打码和谐处理的视频；而全开阴阳眼的人则不同，他们眼睛所看到的是该血腥暴力视频的高.清无.码版本。
也就是说，当全开阴阳眼的人直面灵异事件时，他们眼里的世界，就是这个世界最真实、最不堪的样子。
“看起来海富跟您解释过这个概念了，那就不用我再多话了。”海燕语气平淡地说：“黑水七中的情况很复杂，那里滞留了大量无法投胎的阴魂。没有懂行的人引导，李真这种普通人……很难平稳地接受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我大概理解了海燕的意思。严鹿瞳刚刚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李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小子在有意无意地误导我，让我以为李真是主动去探索灵异神秘事件……
“不好意思，我稍微打断一下。你刚刚说……黑水七中里滞留了大量的阴魂？”我忧心忡忡地问她，“那岂不是学校里很危险？还有那个被李真看到的被火烧死的鬼……你见过它吗？严鹿瞳……”
“您的外甥不会有危险的。”海燕说，“阴魂和鬼魂是不同的，阴魂就是已经死掉的普通人。至于学校里的会害人的鬼魂……我会定期处理掉。至于那个被火烧死的鬼，我怀疑它是阴差。”
阴差，又是阴差。我叹了口气，“你哥哥说黑水已经没有阴差了。”
“我并不否认这件事，事实上这个观点在黑水的……玄学圈子里已经形成共识了。引魂人的缺位已经成为了事实。但是因为我们无法联系到地府，所以我们无法得知黑水现在是彻底没有阴差了，还是阴差都藏起来不干活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海燕轻轻叹一口气，她好像是想说什么。但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显示，来电人是海富。
“您接吧。”海燕说，“我在这里。”
我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是海富略显疲惫的声音。
“张耶？你现在人在哪里？海燕联系你了吗？你没去袁阳家吧？”
我看了一眼海燕，“我在书店……海燕在我旁边。”
海燕没出声阻拦我，她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
“好，我知道了。你今天晚上绝对不能出门，等到天大亮了再往出走。”
他那边挂了电话，我收起了手机，扭头看向海燕。谁知道海燕忽然站起来，她的身形隐去。大约几步路的时间后，书店的大门打开又合上。
海燕出去了。
——
这一晚上海燕都没有再回来，我拨打海富和海燕的电话。双双无人接听。直到六点多钟，我才揉着眼睛上楼喊严鹿瞳起床。
家里还有之前买的牛奶面包，我给严鹿瞳张罗完早饭之后感觉困得头脑发懵，想着回床上能睡多久是多久。结果前脚刚送走严鹿瞳，后脚就透过玻璃窗看见海富的车子开了过来。
我们两个在书店里坐下，海富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打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表情了，脸上阴云密布的。我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袁阳现在怎么样？他也不答话，只是定定地盯着我的脸看。
我脸上是有什么花不成？就在我纳闷的时候，海富偏过视线，对我说，“袁阳已经没事了。”
“啊？”我舒了一口气，“你把他的魂魄找回来了？”
我这句话一出，海富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了。他露出一个疲惫的表情，伸手摁了摁眉心，“袁阳是饵，他们要抓阴差。咱们这次被人设计了，闯进别人的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