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一处不起眼的山峰, 云烨靠在石头上发呆，他从小到大只要是心情不好就喜欢来这里看星星。
可如今诸神不在，这里连个星空都没有。
华钰受姚靖驰所托而来, 她飞到云烨面前轻声道：“至于吗？”
“我记得你有一种能忘却一切的药。”云烨对她伸出了手：“给我。”
华钰扔给云烨一个小瓷瓶：“药给你，可你舍得喝吗？”
云烨接过瓷瓶收进袖中,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有什么不舍得的, 我的阿驰不在了, 我现在什么都舍得, 你说我为什么没死在寒狱？”
华钰错愕：“你？”
“我要是死在寒狱该有多好。”云烨只是笑：“我死了庚辰也可以在我真身里刨出傲寒，我也不会遇见阿驰了，阿驰总和我说这当神的日子没劲, 活的太长没劲，我之前没感觉, 可如今确确实实觉着太没劲了。”
“云烨, 你不该说出这句话的，你能在寒狱活下来还要感谢玄序上神, 没有傲寒在那个地方你挺不过来。”
“是吧。”云烨重新在袖中拿出那个瓷瓶：“我的命都是他救的，我又有什么理由怨呢？我欠他一条命，所以就该受着现在的一切。”
华钰坐到云烨旁边，低声道：“你出生太晚许多事都不知道, 玄序上神和庚辰没在一块过。诸神说庚辰应该和玄序上神在一块只是因为玄序上神容貌和庚辰的爱人一模一样。你也知道玄序上神的性子，谁拿他开玩笑他都不愿意浪费口舌多回一句的。”
“没在一起过？”云烨又想起庚辰看姚靖驰的眼神, 他说大婚时庚辰的眼神充满哀伤，那不是寻常关系能流露出来的。
“他们真没在一起过。”
云烨沉默，华钰也沉默, 忽然云烨道：“你为什么把我扔到寒狱？细细想来因为盗火太不切实际, 你不是不爱苍生的性子。”
华钰继续沉默。
“不说就算了, 上次我回神界时你说结界开始不稳了。”
“嗯。”华钰很疑惑：“你提这个干嘛？”
“我把神格给你，你拿我的神格填结界吧，怎么也能在坚持个七八十年。”以前的云烨觉着七八十年很短，可现在的云烨觉着很长。
华钰：“……”他这是铁了心的不想活了。
见华钰不答云烨起身要走。
“你去哪？”
“不知道？”云烨头也没回：“这几日别来找我。”
云烨走的飞快，他实在是没办法面对如今的乱局。
起初是庚辰将玄序打落凡尘，后来他被囚禁在寒狱神力丢失，丢失后只能去人间寻找，在寻找这个过程中的他遇到了姚靖驰，或者说玄序。
有傲寒就能找到玄序，云烨很难不怀疑当初的玄序给他傲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玄序上神。”等云烨彻底消失后华钰道：“你都听到了吧。”
姚靖驰在黑暗中走了出来，眸子里满是落寞。
远行的云烨回了人间，他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山洞中，那瓶药被他粗暴的砸在地上碎了。
回想着自己和姚靖驰的一点一滴云烨越来越痛，他是真动情了，也是真忍受不了姚靖驰对他的隐瞒。
“小孩子才会畏畏缩缩的。”庚辰出现，对着他粲然一笑：“你就是个心性不全的孩子。”
“庚辰。”云烨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你来做什么？”
庚辰蹲在云烨面前讥讽道：“我来看看小孩子是怎么哭的。”
“看够了就滚吧。”
“小朋友，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姚靖驰宁可让你误会着也不告诉你所有事情吗？”
云烨阴鸷的盯着他。
“当年的我确实对玄序有过那么一瞬的想……”庚辰侧身躲过云烨一击，无奈道：“小朋友，你倒是听我说完啊。”
云烨住手，继续坐回了原处：“你要是来说这些的就赶紧滚。”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一切，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把玄序打下去，为什么玄序要把傲寒给你，为什么你会被打入寒狱，为什么我会窃取你的神力千方百计的寻找遗失在人间的玄序。”庚辰正色起来，不在拿云烨当一个孩子对待。
云烨眸光微动：“说。”
“这事啊……”庚辰席地而坐：“还事得从对玄……唉唉！你把石头放下。”
云烨收了石头别过头去，开始好好听庚辰的话。
直至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桐煌殿寝宫的门开了，云烨推门而入，直直看向自己面前一夜没睡的姚靖驰。
“阿烨。”姚靖驰赶忙起身走到云烨面前：“你回来了，我……”
“抱歉阿驰。”云烨一把将他揽在怀里，死死箍着他：“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发脾气，你原谅我好不好？”
姚靖驰：“……”他怎么出去一圈就这样了？
“阿驰……”听着昨晚庚辰说的一切，云烨是真的绷不住了：“我们……我们大婚好不好？你不想要血契我们就先不结，我都听你的……”
姚靖驰唇瓣微张：“好……”
一处寂静万年的云宫，庚辰站在玉台上盯着云海打趣道：“这个殿空闲万年了。”
华钰挥手，两侧红绸蔓延开来，无数花瓣飘落，落到玉台上又陡然消失。
与刚刚的素白相比，现在简直不知道好了多少。
“用不上这些。”庚辰点点手指，云宫又恢复成原来那副素白模样。
一阵冗长的钟声传来，无数不知名的鸟类奔着云宫入口方向而来。
寻常衣着的姚靖驰和云烨一步步拾阶而上，他们身上衣物逐渐消散，身体好似被一层看不见的红纱包裹起来，渐渐形成吉服模样。
发丝也被那些鸟衔起，束成一个颇为繁复的样式。
“这……”华钰忍不住惊叹一声，这一切发生时她并未感受到任何神力波动，一点都没有。
原本透亮的玉台随着他们的脚步变成了深红色，两侧红纱蔓延，两边也现出虚影，那是曾经的诸神。
云烨明显一愣，不可置信的环视两侧。
“阿烨。”姚靖驰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你想见你父神吗？”
“神族的大婚。”台上的庚辰有些痴迷的盯着姚靖驰的脸：“以前他总是说大婚这种日子缺任何一个都不完美，因此那些来不了的就会有一道虚影，这道虚影承载着他们的意识。”
华钰有些发颤的问道：“这些虚影，都有……意识吗？”
庚辰点头：“有，他们虽然在结界中，可并不是无智无识。”
华钰怔愣片刻，反应过后忙跑下台，不停的在那些虚影中穿梭，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一处。
“我的小公主。”华靖对她招手：“过来。”
华钰站在那里并未靠近：“父神，我们快成功了。”
华靖想说点什么，可华钰不想听，她转身重新走到庚辰身边。
“不去说点什么吗？”庚辰忽然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应该是华钰最后一次见华靖了。
“没什么好说的。”华钰专心盯着前方。
台下的云烨和姚靖驰也停到两道虚影前。
“玄……”凌烨顶着面纱刚要说话，云朔就一把楼过他的脖子，捂住他那张会乱说的嘴。
“唔唔唔唔。”凌烨不敢瞪云朔，只好恶狠狠的瞪了姚靖驰一眼。
“噗。”受了无妄灾的姚靖驰很不给面子的笑了，然后用口型缓缓说出了三个字——‘妻管严’。
世界清净后云朔转头看着云烨：“长大了。”
“父神。”云烨的反应显然是比华钰淡定，他只是问了句：“你生我的时候就知道我会被打入寒狱对吗？”
此话一出凌烨也不挣扎了，转头直直看向云朔，姚靖驰在凌烨的眼神里看到一丝谴责的意味。
云朔的瞳孔微不可查的缩了一下，云烨将这个微小的动作看在了眼里。
看来父神也是庚辰说的计划中的一环。
“玄序。”云朔转头将炮口对准了姚靖驰：“你是不是和他告状了？”
“我？我哪敢啊？”姚靖驰要多冤枉有多冤枉：“昨晚上你儿子差点弄死我，我现在可是被你儿子欺负的口不敢言，哪有一句话是敢骗他的？”
云烨的脸有些红，他昨晚……确实是有些过分了，更何况这事儿是姚靖驰直接在他父神面前说出来的。
“……”云朔接收到姚靖驰的眼神诡异的沉默一会才道：“活该，谁让你一把岁数还对我儿子下手的。”
姚靖驰眯着眼睛看向凌烨：“我也不想，这不美色误人，要怪就怪你儿子太漂亮了。”
凌烨气的直磨牙又被堵了嘴，就算云朔放开他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云烨不认识他这个爹，说多了怕露馅。
云朔转头看着凌烨，小声道：“我把你松开，你说两句吉利话听听，乱说就接着闭嘴。”
凌烨连连点头：“唔唔唔唔。”
“凤凰可是吉鸟啊，有时候说出的吉祥话和预言似的。”姚靖驰对着云烨笑：“阿烨，我们可得洗耳恭听。”
“你个老不死的。”刚得到自由的凌烨就对姚靖驰扑了过去：“他还那么小你就搞他，你脸要不……唔唔唔。”
云烨：“……”这凤凰是哪位？他为什么对阿驰戾气这么大？
捂着凌烨嘴的云朔：“……”早知道就不撒手了。
姚靖驰却没把凌烨的怒气当回事，他猛地凑近凌烨的脸，重复道：“凤凰是吉鸟，对吗？”
云朔见状放开凌烨，拉着云烨到一旁说起了父子之间的悄悄话。
“玄序。”凌烨眯着眼睛小声道：“你要不要脸了？”
“不要了。”姚靖驰老奸巨猾道：“我家最美的脸可在你儿子身上，等大婚结束我就去找你，把你的剑准备好。”
“你还想要我的剑？天上的云彩要不要？用不用我一并摘给你？”凌烨简直要气笑了，玄序是怎么回事？下去一趟脸皮怎么这么厚了？前脚睡他儿子，后脚有脸找他要东西？
“云彩就不要了。”姚靖驰道：“彩毛鸡，需不需要我给你展示一下我脚上的印？”
闻言凌烨死死的盯着姚靖驰，那模样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你拿了他的印？”
“没办法，你儿子爱我。”姚靖驰少见的严肃：“你知道这个印代表什么。”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除了相信我没有别的办法。”姚靖驰耸肩：“你在归墟出不来，云朔在结界出不来，就算你们能出来也没用，这个世上除了我没人能护着云烨。”
说完这话姚靖驰对着云烨和云朔招了招手：“你们过来吧，他肯说吉利话了。”
云朔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打趣道：“你是怎么让他松口的？教教我。”
云烨的面色不太好，可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洗耳恭听。”
凌烨在他们三个的目光下被迫叽里呱啦的吐出一串吉祥话，甚至气都没喘一口。
姚靖驰挺着凌烨违心的模样十分恶趣味的拍拍手：“好啊好啊，都可以去人间说书了，不过这些话美则美矣，还是缺了点真情实感。”
凌烨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向云烨，欲言又止，半天后才吐出几句：“希望你……平安喜乐，以后做什么事尽力就好。”
这句算不上祝福的祝福把姚靖驰和云朔齐齐弄沉默了。
“多谢前辈。”云烨谢完才道：“可我觉着光是尽力还不够，如果真的想做一件事，粉身碎骨都不能够。”
看着云烨和姚靖驰逐渐离去的背影，凌烨忽然叫住了他们：“我年少的时候，有一次玩心大起的拿起了庚辰的弓。”
姚靖驰和云烨齐齐回头看向凌烨。
“在拿起弓的那一刻仿佛被赋予了极强的使命感似的，于是我拉起了他的弓。”凌烨顿了顿又道：“可那时候我太弱了，那支箭刚射出去就消散了，它没能伤到任何东西。后来我长大了，那支箭却跨越万年正中我的心口。小烨，别学我，不要觉得自己拿起弓就必须要射一箭，你还可以选择把弓放下。”
云朔和姚靖驰都听懂了凌烨的意思，那时候他们走错了一条路。原本以为很普通的路却让他们在数万年后付出了血的代价，而现在的云烨面对着一条岔路，却可以选择不走。
“多谢前辈。”云烨还是对凌烨笑：“我愿从一而终，错了就错了，无碍的。”
错就错了，无碍的，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云海之巅，玉台之上，姚靖驰和云烨中间拉着一条红绸摇摇三拜，不知在哪吹来一阵邪风掀飞了他们手中的红绸。
“阿烨。”姚靖驰看着越来越远的红绸三步并作两步跳进云烨怀里：“我们去追红绸。”
云烨回抱住了他：“好。”
话音刚落他们就丢下了满殿诸神追红绸去了，惹得一阵哄笑。
兰时拉了拉身边的白藏，捂着嘴笑道：“你看玄序，他的变化好大啊。”
“我倒觉得他这样也挺好。”回完这话他看向长赢：“你觉得呢？”
长赢将目光定格在他们紧握的手上，语气颇为嫌弃：“我觉得你们酸死了。”
他又将目光转向风神：“你在哪整的邪风？好端端的热闹被你坏了。”
“不是我。”风神满脸委屈：“怎么可能是我？明明是尊者的风。”
“行了行了。”庚辰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他们几个：“我刮的风，咱们能在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说点正事吧。”
诸神一听这话纷纷闭嘴，齐齐看向庚辰。
……
浩瀚洞府。
早已远去的姚靖驰抬手抓住那根红绸：“阿烨，我抓到了。”
云烨抱着他环顾四周，看着天上飘下的雪花问道：“这里是浩瀚洞府？”
“嗯？”姚靖驰这才向下看去，底下群山白皑一片，经久不化的积雪不知有多深：“是浩瀚洞府，怎么了？”
浩瀚洞府，云烨的目光暗了暗，玄序上神之前在神界的居所，他到了这里真的没感觉吗。
“阿烨。”姚靖驰略微施法，手中那块红绸瞬间变大，遮天蔽日的铺满了整片云海：“把翅膀收起来。”
云烨莫名懂了他的意思，他收起翅膀护着姚靖驰的头部。任由身躯裹挟红绸下落，最终落在雪地里。
红绸无边无际的坠了下来，铺天盖地的将他们遮蔽，艳的不见天日。
姚靖驰趴在云烨身上刚想起身，雪坑旁松软的积雪就砸了下来，远山传来一阵轰鸣声。
“雪崩了。”云烨赶忙将姚靖驰拢在怀里，不准他乱动：“真想和你一起埋在这里，不管别的了。”
积雪吞没他们，这片土地重新恢复了寂静，一点都看不出底下埋了两个活神。
“埋在这里？”姚靖驰雪里折腾出一块空处，趁着黑暗摸摸索索的人解开了云烨的腰带：“行啊，小美人儿，我满足你的想法，你也得满足我的兽.欲吧？”
……
癫.狂过后，姚靖驰赖赖的躺在云烨怀里，深雪被他们活生生折腾出了一个大坑。
云烨闭着眼睛，捋着姚靖驰的后颈，不禁道：“阿驰，这里很像寒狱。”
听着这话姚靖驰睁开眼睛，却因为太过于黑暗而看不见云烨的表情：“我们出去。”
“不出去，以前在寒狱的时候总是盼着早点出去，可现在却不想了。”云烨将脑袋拱进姚靖驰怀里：“因为你在我身边，阿驰，我好爱你啊。”
你是玄序也好，是姚靖驰也好，我都爱你。
被深情告白的姚靖驰老脸一红，也跟着回了句：“小雏鸟，我也好爱你啊。”
听见这句小雏鸟云烨忍不住笑了：“是啊，玄序上神，和你比我不就是小雏鸟吗？不过现在小雏鸟有些困了，能睡吗？”
姚靖驰轻拍他的后背小声道：“那我抱着你睡。”
云烨忍不住呢喃了句：“你说好的，要给我打一个金笼子关起来。”
“早就打好了。”姚靖驰拉过云烨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我心中有一隅天地，天地尽头有一个金笼子，笼子里还有一只永远都不会飞的鸟。”
“是啊，我就是那只鸟。”云烨的眼睛越来越重，说出的话也越来越轻：“阿驰啊……我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带你走，不让你管旁的了……我那么记仇……可我舍不得……让我帮你最后一次好不好？”
姚靖驰的瞳孔骤然放大：“你说什么？”
怀中魂魄已经离体的云烨静静的躺在他臂弯中，安静的很。
“笨鸟。”姚靖驰拢紧怀中的躯体，不停的重复着：“我好爱你啊。”
我好爱你啊，笨鸟。
不知过了多久，浩瀚洞府的雪停了，周遭素白一片，静逸的很，姚靖驰没在雪地中爬出来。
忍无可忍的庚辰终于踏足了这片无人搅扰的宝地，掀开那层厚的离谱的雪：“你还想赖到什么时候？”
瞧见光芒的姚靖驰这才觉着自己活了似的，他用手挡了挡发痛的眼睛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你就要睡死在这里了。”庚辰落地站在红绸上，看着姚靖驰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不知道在哪抻出了一件披风扔了过去：“穿上，有碍观瞻。”
姚靖驰看了看身上被撕的七七八八的婚服，伸手系上那件披风，抱起云烨的身体转身就走：“我去收拾一下，晚点去寻你。”
还没等庚辰回答，姚靖驰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回了桐煌山的姚靖驰仔细的帮云烨擦干身体，换了一套衣衫安放在榻上，痴痴的盯了会才想起收拾自己。
收拾完的姚靖驰合上了桐煌山的门，设了一道结界后才直奔寒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