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靖驰睁开眼睛, 看着腿上的云烨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年少的云烨这么不讲理。
他思索片刻刚要重新进入云烨的梦境便觉得不妥，赶忙在心中唤玄序：你还在吗？
【嗯。】
姚靖驰：再进去他肯定会发现我的。
【把傲寒带进去就好了。】
姚靖驰心中十分疑惑：怎么带？
识海中的玄序低头盯着面前的雪人说了句。
【你回识海, 身体交给我。】
姚靖驰深吸一口气，看着四周和腿上的云烨, 在心中问道：身体交给你, 你还会放我出来吗？
【会的, 信我。】
姚靖驰了然一笑, 闭上眼睛慢慢遁入识海。
这里依旧是一片暴雪，玄序淡然的站在那里盯着面前的那个雪人。
姚靖驰周遭看着那些雪人道：“去吧。”
玄序回过头来，对着姚靖驰伸出了手。
“我还真不想拉你的手, 太冷了。”姚靖驰嘴上这么说却口嫌体正直的回握住玄序。
玄序看着姚靖驰道：“你为什么迟迟不肯接受我？”
“我听阿烨说。”姚靖驰笑道：“玄序上神生性冷淡，不喜与人交流。我呢, 不想做玄序, 我爱热闹，不封住你能怎么办？”
说完这话姚靖驰直接松开玄序的手,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见了玄序的话。
玄序说：“接受我，不会让你消失。”
在姚靖驰愣神之际玄序已经彻底消失在识海里了。
姚靖驰看着那些雪人喃喃道：“只有自己才会那么懂自己。”
一整个识海的风雪，还有面前那些雪人，姚靖驰怎么会不懂, 正因为他懂，所以他才不想变回玄序, 亦或是成为玄序。
在睁眼，原本黑色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灰色。
没等玄序伸手，傲寒就自己凑了过来, 玄序没用姚靖驰的办法, 他只用一刀便分出了云烨的梦境之地。
再次遁入梦境, 玄序找到了少时的云烨，他隐去身形一直跟在云烨身后。
他看着云烨诛杀妖魔，看着云烨因一次一次体力不支而倒在地上，又倔强的爬起来。
玄序心道：这一段鏖战哪怕是也不曾经历过，真苦。
终于，神魔大战结束了，云烨也变的沉默寡言，不似之前那般活泼，他也没发觉身后的玄序看着他打完一整场仗。
这日，玄序站在云烨身边，低头看着云烨擦拭着手中的烈和傲寒。
是的，傲寒，他当年给云烨的傲寒。
日子快到了，云烨也该被贬入寒狱了，只是不知道神族用什么办法将他贬下去的。
正当玄序思索之际，司法天神匆匆而来，为少年云烨带来一个消息。
华钰带走了人间的火种。
闻言玄序一怔，原来当年是这样，云烨竟是这样被贬下去的。
少时的云烨还没那么沉得住气，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几次去找华钰理论，却都被华钰以各种借口驳回。
从初春到数九寒冬，因人间失了火种死的人越来越多，最终云烨走上了华钰想让他走的那条路。
盗取火种。
玄序沉默的跟着云烨，看着他将盗来的火种分散到人间各处，在此期间云烨还顺手救了一个人。
事情做完了，最终的审判也该到来了。
神鸟过境，朦胧褪去，云烨的翅膀卷起一阵风浪，吹开了那些经久不散的云。
云台尽头的那处神殿数万年如一日的立在那里，俯瞰着一切繁荣与衰败。
云烨落在玉台之上，直直奔着神殿而去，玄序则是沉默的隐匿身影跟在云烨身后。
他们刚踏入殿内，诸神的议论便戛然而止。
玄序环视四周，这里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面孔，都是被华钰强行提拔上来的‘神’。
原本的神殿没有神座，而现在竟凭空多出一个神座，而神座的上坐着一个女子，正是华钰。
云烨抬起头，对着华钰单刀直入道：“华钰，你找我。”
华钰和云烨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向来直呼名讳，可诸神并不知晓。
这句“华钰”一出他们议论纷纷，华钰还未说什么就有神蹦出来指责云烨不知礼数。
听见这声斥责华钰也坐不住了，她冷冷的扫了那神一眼，那神看见华钰并不算太好的脸色果断闭了嘴。
华钰又转头看向云烨，问道：“你可知错？”
云烨道：“知错？我何错之有？”
华钰淡淡道：“不问自取便是盗。”
“所以你叫我来是为了审判我。”云烨对此毫不意外，他扫视着殿内众神，讽刺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在我来之前他们就同你讲过该如何处置我了。”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众神在对上云烨讽刺的目光后纷纷别过头躲躲藏藏，不敢直视云烨的目光。
见许久都无人出声，云烨实在是等的没耐心了，便直接开口道：“别都杵着不说话，你们谁站出来讲讲？顺便讲讲是谁撺掇华钰带走火种的？”
殿内更是一片死寂，诸神齐齐将目光投向神座上的华钰。
“倒是没人撺掇。”华钰笑道：“司法天神，你来说。”
被点名的司法天神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在华钰面前单膝跪下，恭敬道：“神尊，殿下身为一方主神身份尊贵无比，如今却行如此不堪之事，和该剃去神髓，打下凡尘。”
玄序看着司法天神跪下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是他老顽固了吗？什么时候诸神论事都需要跪下了？
云烨对比也十分适应不良，他看都没看司法天神，只是直视着前面的台阶，讽刺道：“就凭你们？”
话音刚落诸神就眼见着司法天神头上青筋崩起，冷汗一滴一滴砸在玉台上。
司法天神心中叫苦不迭，他身上的每一条血脉仿佛都承受着天大的压迫，痛的他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咬牙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云烨又转身笑着看向那帮诸神，问道：“怎么都不说话了？还有什么见解吗？不如一起说来听听。”
诸神纷纷回避。
一直盯着华钰的玄序注意到她皱起的眉头，和手中泛着光华的历书。
华钰在看了历书几眼后用指尖敲了敲神座上的扶手，随着那有规律的敲击声响起，那股覆在殿内属于云烨的威压慢慢散去。
见华钰出手了，云烨才回身看向她。
华钰的声音悦耳至极，可说出的话却深深地扎进云烨心中：“如何处置我早就拟好了。”
身侧的神侍缓缓宣读起了对云烨的审判。
云烨听着华钰的决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直直的愣在原地。
他看着华钰，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情，似是不解或是不甘，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怨曾。
“华钰，这是你的意思？”
华钰垂眸：“是，我的意思。”
“那就如你所愿。”云烨的话再一次让殿内诸神震惊，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让一方主神轻飘飘的接受这么重的惩罚？
待到众神离去，云烨开口，他的声音在诺大的神殿里荡出了空洞的回响，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沉痛。
“我本以为，打完这一仗，天下就可河清海晏，人间也再无妖魔侵犯，将来会是一个四海升平的盛世，可……可你为什么要带走火种？是不是他们撺掇你的？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华钰依旧坐在神座上低头翻看那本历数，没有言语。
看戏的玄序深吸一口气，心口处一阵绞痛，他捂着心口呢喃道：“你看到了？”
识海中的姚靖驰死死盯着面前的冰镜，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云烨从来都不告诉自己为什么他会被贬下寒狱，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隐秘的过往。
云烨的质问声依旧没停，他走上神台，站在神座前面，低头看着华钰继续道：“你去人间，去看看那些饿殍千里的难民，现在人间已经入冬了。别说贫民百姓，就算是王公贵族，在冬日里冷死饿死的又有多少？你身为神族族长就不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吗？难道他们就不该像我们一样活着吗？”
“云烨。”华钰直视着他，直言道：“我父神死了！你父神也死了！还有那些长辈都已经死了！你懂吗？”
听完这话玄序痛苦的闭上眼，他心口处愈发的痛，因为他们死了，这两个孩子失去庇护，只能被迫长大。
“因为他们死了。”云烨低声道：“所以你就变了，你违背他们的初心，变成了一个……我们都不敢认的怪物。”
华钰轻笑一声，起身直视着云烨，开口道：“是啊，所以我亲自押送你过去。”
这句话深深的刺进云烨的心口，他愣了一下，看着华钰略带讽刺道：“不劳你亲自押送，既然你想鸟尽弓藏，那我便成全你的神尊之位，也方便你以后统管诸神。”
言毕，云烨便直直向着极北方向而去。
直至云烨背影消失，弦月高悬，华钰依旧立在那里没有动。
玄序一言不发的跟上了云烨，行至大殿时回头看了华钰一眼，却瞥见了那一滴掉落在地的泪。
每一次成长都是痛的。
极北，寒狱。
云烨寻了个地方坐下，跟在他身后的玄序心中有些疑惑，这么久了，为什么阵灵还没出现？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在风雪之中走了过来。他替云烨掸去了一身风雪，安详的坐在云烨身侧，和云烨话起了家常。
对比玄序毫不意外。
云烨的回忆和执念太过于严谨，阵灵一直找不到办法下手，只有姚靖驰这个突然出现的闯入者是个破绽。
想在这里了结云烨，只能创造一段云烨从未经历过的片段。
姚靖驰的出现才是云烨最薄弱的破绽。
被拉手的云烨看着面前顶着姚靖驰脸的阵灵问道：“你不是回去了吗？”
阵灵笑道：“我舍不得离开你，所以特意回来了。”
云烨没有说话，只是抱膝坐在那里呆呆的盯着眼前那一片素白。
“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阵灵顶着姚靖驰的脸对云烨伸出了手，蛊惑道：“不过是一万年，我抱着你，我们互相取暖就不冷了，很快就会过去了。”
云烨一怔，刚想答应就觉得此事不对，不该这样，他不该拉着眼前这人陪着他在寒狱吃苦遭罪。
越想越极端，头也越来越痛，最后云烨捂住了自己的头，趴在雪地上，艰难道：“不……不对……不行……你走！”
阵灵一怔，他没想到云烨的意志会这么坚定，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般，又蛊惑道：“那我们一起走，我们离开寒狱，不在这个地方遭罪。”
“走？”玄序提着傲寒缓缓走来：“言辞拙劣，蛊惑人心。”
“谁！”阵灵顺着声音来源一看，瞬间慌乱不已，转身就想跑，却被傲寒直直捅穿眉心，直到消散都没想明白玄序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梦境中的。
杀了阵灵后玄序蹲下身子十分温柔的抚着云烨低声哄着：“不痛了，不痛了。”
随着玄序的安抚云烨渐渐平静下来，他抬头艰难的看着玄序：“你怎么回来了？”
“因为我要走了，特意来和你告别。”玄序看着云烨身下逐渐裂痕的薄冰伸手抚上冰面，碎裂悄然停止，天地间一片寂然。
云烨犹豫许久后才问道：“你……要去哪？”
回到那个我的身边吗？
“我去将来等你。”玄序颇为怜爱的摸上云烨的脸颊，问道：“一万年后，你愿意再见到我吗？”
“我……”云烨心中十分纠结，于是道：“我不知道。”
“阿烨。”玄序的身影逐渐消散，他知道阵灵的阵破了，他要回天阙阵了，便直接道：“我在将来等着你。”
“你怎么了？怎么了！”云烨试图去碰玄序的身躯，却发现自己根本触碰不到。
心底最后一根弦崩了，他慌乱道：“我去找你，你等我，你叫什么？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么？”玄序笑道：“我叫……姚靖驰。”
说完这话玄序便被驱散出云烨的梦境，眼前的最后一幕是云烨身下的冰层碎裂，他就这么被生生拉进了冰层中，不肯就范的云烨十指在冰面上生生磨出了血……
玄序忽然觉得，有点痛，也有点不甘心。
他回到识海中，姚靖驰正沉默的盯着他。
玄序道：“这么看我做什么？”
姚靖驰：“你为什么没说自己是玄序。”
“有什么好说的？”玄序继续走到那些雪人面前描绘他们的眉眼：“你该回去了，我已经知道他是为什么被贬下寒狱了，在没遗憾。”
“玄序。”姚靖驰无端火气上涌：“你什么都知道，可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云烨的神力是怎么被盗的？这些伤天害理的阵法又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一步一步算计云烨，将他逼到这个份上的？”
玄序并不想解释太多，淡淡道：“等你到了神界，见了庚辰，他就会把我这一面彻底融到你的识海中，到时候你就会有玄序的全部记忆和神力，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横竖在你嘴里都挖不出一句话。”说完这话姚靖驰退出识海。
姚靖驰走后玄序笑道：“早早背负那么多会更累的。”
阵灵死后天阙阵的甬道又变了，变的不似之前那般复杂，看起来单调无比。
姚靖驰依旧坐在原地，靠在墙上摸着云烨的发丝，闭眼道：“怎么还不醒？”
没过多久，云烨慢慢睁开眼睛，失焦了好一会才猛地回神。
他爬起来死死盯着姚靖驰的脸，像是从未见过他似的。
姚靖驰被盯得很不自在，他睁开眼睛拍拍云烨的脸问道：“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我又遇到你了……”云烨猛地抱住姚靖驰，深吸一口气道：“我又遇到你了，姚靖驰，我又遇到你了。”
听见这声姚靖驰，他安抚云烨的手一顿，随后调戏着他：“你小时候长的和白瓷娃娃似的，真好看。你说，我要是在那时候强要了你，你会不会在见到我以后直接打死我？”
云烨拼命摇头，死死抱着姚靖驰没有做声。能在遇见就好了，能在遇见就好了。
“好啦好啦。”姚靖驰理着云烨的发丝哄着：“乖一点，阵灵死了，这下没人在为难咱们了，接下来的路会好走很多。”
“好。”云烨深吸一口气，攒足力气起身，又盯着姚靖驰看了一会才拉起他，转头看着面前焕然一新的甬道。
阵灵死了，没了干扰的他现在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神力的流动，也算是因祸得福，最起码接下来的路好走多了。
……
纱绫坐在阵眼正中心看着他们继续前进的模样一阵欣慰，转头对沈伊道：“阵灵死了，他们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你准备好了吗？”
“有什么好准备的？”沈伊微微颔首：“他们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纱绫晃晃胳膊，铃声刺耳：“是啊，强弩之末，现在要想杀你师尊简直易如反掌，你可别舍不得。”
“易如反掌么？”沈伊反问道：“你就不怕他们过来的时候我会反水杀了你吗？”
纱绫盯着他笑道：“所以你是打算借此良机回去，回去抱你师尊的大腿？”
沈伊听后没有做声，默默退到暗处，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纱绫拍手，文瑞真人跪在了她面前。
纱绫趾高气昂道：“去，把他们引来。”
文瑞真人木讷的乖乖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