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离叹了口气:“元小少主这么心狠手辣的人,总不至于再抵赖吧?”

  元清杭叹得比他还大声:“宇文公子,你这么爽快的人,总不至于要一直这样打哑谜吧?”

  他想了想,诚恳道:“你想指责我什么,不如直说?”

  宇文离身后,一个年轻弟子终于忍不住,高声怒叫:“小恶贼,你们魔宗在迷雾阵里杀了几十个仙宗年轻弟子,还重伤了诸家优秀门人,还不束手就擒!”

  元清杭愕然看着他:“迷雾阵是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装?你亲手杀害了澹台家长孙澹台超,人人得而诛之!”

  元清杭心里打了一道惊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澹台超死了?谁杀的?”

  那人忍无可忍:“无耻之尤!不是你是谁!”

  元清杭不再理他,看向宇文离:“宇文公子,能不能详细说说?”

  宇文离淡淡垂下眼:“元小少主,念在你我也算相识一场,你若不加抵抗,我保证押解路上以礼相待,绝不辱你分毫。”

  他指了指身后一群弟子:“若非要厮杀一场,激怒旁人,我便不能保证什么了。”

  元清杭心中纷乱,静静看了他半晌:“看来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宇文离道:“到了仙宗重狱后,再等公审。到时候有什么想说的,你可以慢慢讲。”

  元清杭叹了口气:“你该不会觉得,我被你这么一吓,就真的会束手待毙吧?”

  宇文离道:“那说不得,也只有以少胜多,大战一场了。”

  元清杭身形笔直不动,手中白玉扇“唰”的一声打开,一股灵压骤然散开:“宇文公子,我很是好奇,是什么给了你自信,觉得一定抓得到我?”

  一股恐怖的灵压铺天盖地,从那把白玉扇的扇骨上赫然泻出,他周身的空气,竟似在这一瞬间,变得凝滞沉重起来。

  宇文离瞳孔猛然一缩,盯着他手中的扇子:“在万刃冢中,你所有行踪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兵魂是何时得到的?”

  元清杭微微一笑:“你猜?”

  宇文离目光闪动,忽然抬手,向着身后的门人轻喝:“散开!”

  元清杭看着他和众人急速散开,笑得舒畅了些:“我就知道宇文公子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宇文离一直退到了远处的灌木丛中,才亮出手中长剑,同样的一股阴寒之气骤然散开,遥遥道:“那是自然的。”

  元清杭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手中的剑:“宇文公子这把剑养得真是脱胎换骨,甚至叫人有点恍惚,觉得好像是我们魔宗的兵器呢。”

  用血契收服的兵魂,果然戾气深重。

  几个月不见,初时那种若无若有的愤怒不平之气,竟然隐约有了点邪气和阴冷。

  宇文离面色若无其事,手中长剑寒光森然:“多谢夸奖。”

  元清杭眼珠一转,笑道:“就是不知你家老爷子喜欢不喜欢?”

  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可是他却看得出,宇文瀚老爷子显然一身正气,更是嫉恶如仇。

  看到一向引以为傲的孙子拿着这么一把越来越邪气的剑,他会怎么看?

  宇文离面色终于微变,漂亮的凤目中冷意一闪。

  “不用废话了。”他冷冷道,“我原本不想用到这一招,是你逼我。”

  他忽然将手一摆:“带出来。”

  他身后的树丛一分,两个宇文家的门人押着一个人,在凌晨的天色中,显出了身影。

  “元小少主,若是不想她死,你知道怎么做。”宇文离缓缓道。

  元清杭面色终于变了。

  凌晨的晨曦里,一个女子头发散乱,身上粉色衣衫带着斑斑血迹,被推到了前面。

  霜降!

  眼中含泪、身形僵硬,无法动弹的霜降姐姐!

  元清杭一直笑嘻嘻的脸上,露出了冷怒之色:“宇文离!”

  宇文离彬彬有礼道:“元小少主放心,我只是在和你好好商量。就算你不主动就擒,我也不会因此杀她。”

  元清杭冷笑:“谅你这种名门正派,也不会公开干这么卑鄙的事。”

  宇文离肃然道:“可若你敢上前强行救人,我便绝不容情。”

  他挥了挥手,那两个人立刻重新退后,将剑刃架在了霜降的脖颈上。

  宇文离高声喝道:“从即刻起,但凡元小少主有任何异动,想要过来,你们马上杀了她。”

  元清杭气极反笑:“你又不准我救她,又说我就算不就范,你也不会杀她。那你在要挟什么?你有病啊!”

  宇文离的微笑没有温度:“前些天我们前来搜捕,这位姑娘抵抗时,下手极为狠辣,杀了我们宇文家两个门下。”

  元清杭冷笑:“你们要抓人,甚至要杀她。她若是防卫过度,就是她的错,是吗?”

  宇文离缓缓道:“无所谓对错了,但是这世上,本就是冤冤相报、一命换一命的。”

  元清杭心里又急又怒,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宇文离手中长剑寒光微闪,道:“近日各门派齐齐出动,各处血战缉拿你们魔宗妖人,她杀人在先,在下会将她送到仙盟去受罚。”

  他道:“到了仙盟后,我保证,她一定会被处决。”

  元清杭冷冷看着他:“所以?”

  “你可以看着她死,也可以决定换下她。”宇文离道,“只要你留下,我保证立刻放她走,绝不追杀。”

  元清杭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

  “我若被抓,按照你们的说法,什么几十条性命在身,岂不是必死无疑?”

  宇文离点头:“想必是的。”

  “那么宇文公子,你不是疯了吧?我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会为了一个婢女,搭上自己的性命?”

  宇文离淡淡道:“试试总没坏处,赌一下,万一成功了呢?”

  元清杭望了望远处。

  旷野青峰,山顶上,一轮朝阳正悄然跃出云层,露出了明亮金色。

  他叹了口气。

  在万刃冢里待了这么久,出来后,这才刚刚看到三天外面的朝阳。

  没想到,这以后就有可能看不到了。

  他微笑着看向宇文离:“恭喜你,赌赢了。我留下,放她走吧。”

  宇文离凝视着他,神色竟也有点复杂。

  半晌他轻叹一声:“成交。”

  霜降虽然身不能动,可是耳朵却能听,此刻眼中泪珠儿正疯狂地“啪嗒啪嗒”往下落。

  元清杭遥遥看着她,柔声道:“霜降姐姐,待会儿你被放了,别跟着我。”

  宇文离手指轻点,一道符篆打入霜降的背心,霜降全身一松,嘴巴终于能张开。

  她嘶声道:“小少主,你快走!你要是敢换我,我脱困后,一头撞死在树上!”

  元清杭哑然失笑:“傻姑娘。我马上要身陷囹圄了,你能不能别急着殉主,赶紧跑回去找红姨他们救救我?”

  霜降又急又怕,失声痛哭:“可是、可是万一来不及……”

  元清杭微笑道:“你去搬救兵,可能来不及,也可能来得及。可你若是一头撞死在这里,那我就一定会死得透透的。”

  霜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少主,你身娇体贵,干什么要换我……”

  元清杭把脸一板:“咦,既然喊我小少主,居然敢违令吗?”

  宇文离默不作声看着他们对话,终于道:“元小少主?”

  元清杭立刻道:“你先放了她。”

  “你先放下武器,自己就缚,我再放人。”

  元清杭奇道:“宇文公子,你现在在我这里,可没半点信誉啦——都能拿个女孩子来要挟敌人,我还能信得过?”

  宇文离想了想:“对元小少主这样的劲敌,固然要用非常手段。可她不过是小小婢女,我再为这点小事背信弃义,那可就猪狗不如了。”

  元清杭欣然道:“倒也是。那就姑且信你一把。”

  他远远将白玉黑金扇和储物袋全都抛了过去,宇文离长袖一卷,将两件物事收到手里。

  宇文离缓缓走到不远处:“不好意思,得罪了。还请元小少主不要抵抗。”

  元清杭静立不动,笑道:“那是自然。”

  宇文离手一扬,一道符篆带着疾风打中了他的胸口,红光闪过,元清杭眉头一皱,浑身被那霸道红光罩住,浑身一软,终于倒了下来。

  宇文离毫不手软,紧接着又是几道白色灵力锁链祭出,分别缠上了他的四肢,用力收紧,这才悄悄舒了口气。

  他向那边摆摆手:“放了她。”

  霜降望着倒在地上的元清杭,眼泪决堤,终于狠心拔腿,疾跑而去,瞬间消失在山林后面。

  ……

  山林间,几辆遮蔽严实的豪华马车齐头并进,前面有数只傀儡灵兽拉着,掠过树林顶尖,向远处山峰奔去。

  车厢中,装饰奢华、空间开阔,还有一丝暗香熏染在四周。

  元清杭被绑得像是粽子一样,胸前有定身符,身上缠满灵力锁链,蜷缩在角落里。

  他闭着眼睛,手指艰难划动,悄悄摸索。

  一丝细小的符文飘进灵锁锁扣,腐蚀了一小会儿,刚稍有松动,车门帘一掀,宇文离身上带着一股冷风,弯腰进来。

  进来第一件事,他便走到元清杭身边,检查了一下禁锢。

  他似笑非笑,手腕一抖,一道加固的符篆贴上了元清杭的双手。

  这一下,连手指头也像是被蛛丝缠住,分毫不能动了。

  元清杭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娘,脸上笑嘻嘻的:“太小心了吧?”

  宇文离施施然在他面前坐下:“我觉得,对待元小少主这样的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元清杭笑了:“得到宇文公子这么看重,愧不敢当。”

  宇文离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你不怕?”

  元清杭眨了眨眼:“怕就不会死吗?”

  宇文离想了想:“有点儿难。澹台家的人,大概会想把你千刀万剐。”

  元清杭叹了口气:“若我说我失忆了,这些天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会不会信呀?”

  宇文离似乎被噎了一下,苦笑:“我从没想过有人会用这种说辞狡赖。”

  元清杭道:“那你行行好,给我这个失忆的可怜人说说,我是怎么杀人的,迷雾阵又是什么?”

  宇文离神色古怪:“你真要再听一遍?”

  元清杭神色诚恳:“闲着也是闲着。”

  宇文离靠在身后的软丝垫上,终于点点头:“好。”

  ……窗外不时掠过树影和渐明的天光,透过车窗的纱帘,射在车厢里。

  元清杭躺在角落里,脸上被光影映得仿如白玉,半晌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离望着他:“我说完了。”

  元清杭眯着眼睛,一时没有说话,心里却如有惊天骇浪。

  姬半夏和厉红绫,真的早早就设下这样的惊天密谋,决定在这么一个特殊时刻,给仙宗的年轻一辈致命一击?

  竟然完全瞒着他?

  因为从小养到大,知道他的性子不仅帮不上忙,还有可能成事不足、心软破坏?

  厉轻鸿知道这个计划吗?

  应该知道,所以在万刃冢中,才会提前下手,杀一个是一个?……

  一时间,他头疼欲裂,又惊又茫然。

  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可是他也知道无论是姬半夏,还是厉红绫,都对二十年前的那场血腥的战事耿耿于怀。

  在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是仙宗众人害怕他舅舅倚仗破金诀渐渐势大,联手强杀。

  不仅是他们主动侵入魔宗地界,更在那场大战中屠杀魔修无数。

  所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反杀?

  ……

  可偏偏澹台超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

  万刃冢中,他在止杀湖底为了救澹台超摆脱险境,在他胸口上打了一扇,逼出了他胸口的瘀血,也留下了伤。

  可也正是这道阴差阳错的伤痕,成了他是凶手的佐证!

  宇文离盯着他,凤目中有种奇怪的窥探:“你在想什么?”

  元清杭漫不经心道:“我说我失忆了,你不信。那我说这几个月,我都待在万刃冢里,你更不信吧?”

  宇文离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个疯子:“待了几个月,然后又出来了?”

  元清杭严肃点头:“正是。”

  宇文离:“……哈哈。”

  元清杭懒洋洋道:“我知道你不会信,不过有人会为我作证的。你们不信我,总信得过宁夺。”

  宇文离一愣:“谁?”

  元清杭道:“宁小仙君。剑宗大比第一名,苍穹派最正直优秀的弟子。”

  宇文离看着他的眼神,异常奇怪。

  他缓缓问:“可他在哪儿?”

  元清杭道:“他这些天和我同进同出,三天前已经回到了苍穹派。到时候,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宇文离的神色,更加古怪无比。

  他一字字道:“宁夺仙君自从数月前失踪,至今杳无音讯。近几日,我也并未听说他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