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朗睁开眼睛的时候, 望着素白的天花板上亮着的灯, 一时有些恍惚。
“醒了吗？”
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下一秒，一张脸出现在上方，凑近了, 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好像在确定他是否恢复理智似的。
尹天朗发干的嘴唇蠕动了下, 几天没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有水吗？”
面前的人退出他的视野，旁边传来倒水的声音。
尹天朗动了动胳膊, 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倒好水的穆金一看, 把水杯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扶着他坐好, 给他后面垫上枕头, 然后将水杯递给他。
“谢谢。”尹天朗接过水杯，慢慢喝了几口，然后将杯子捧在手心, 向半开的窗户外面看去。
晚上九点多，外面黑漆漆的，只有几盏路灯在散发着光亮。
穆金收回目光, 望向尹天朗。尹天朗依然静静地看着外面,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穆金眉毛微微皱了皱，总觉得事情好像有点脱出控制。
他以为尹天朗醒来之后，或许会歇斯底里, 或许会呆滞麻木，也或许……他会像几天前那样，抱怨自己的弱小，颓废萎靡。
但不管是哪种，他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安安静静，好像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刺激太大，所以把那段创伤性记忆给忘掉了？
穆金思考了一下，试探道：“阿朗，你当时伤得太重，我急着把你带回来治疗，所以没有把你的队员们的尸体带回来，我走的时候，你队里的普通人已经变成丧尸了，所以，其他队员的尸体可能已经被它们吃掉了。”
尹天朗转头，脸色平静：“谢谢你救了我，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没忘？但是这个态度……
穆金眉头蹙得更紧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穆金。”尹天朗波澜不惊地说，表情淡淡的，一点厌恶或者仇恨的情绪都没有。
既没有忘记自己，也没有忘记之前发生的事，但是他为什么这么平静，听到队员的尸体被其他队员吃掉，都没有一点反应？
穆金眼眸沉了沉，语气里带上了笑意：“你还记得我就好，医生说了，你现在的身体和状态不适合一个人生活，所以我向基地申请了一下，以后你就到我家去，和我还有佳佳一起住。东西我已经帮你搬过去了，等过两天你可以出院了，就可以直接过去了。”
尹天朗眨了眨眼，慢慢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穆金呼吸一滞，目光紧紧盯着尹天朗，企图看出他有任何勉强的迹象。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尹天朗自然得就像穆金真的只是一个熟悉的好心的朋友，邀请他到家里去，好方便照顾他一样。
穆金腮帮子紧了一下，心里止不住地升腾起烦躁的情绪。
他掐了掐手心，走到窗前关上窗户，然后回到病床边，将尹天朗手里的杯子拿掉，放回床头桌上，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你的伤势还没好全，还是躺下休息吧。”
他伸手扶着尹天朗，将枕头铺好，尹天朗顺从地借着他的力道躺下，闭上眼睛，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又是“谢谢”！
穆金的拳头猛地收紧，然后慢慢松开，看着尹天朗合上的眼睛，眸中晦暗不定。
给尹天朗拉好被子，穆金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关了灯，穆金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尹天朗。
路灯的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男人俊朗的脸上，勾勒出轮廓分明的侧影。
穆金眼神幽暗，转回头，走出房间，将房门轻轻关上。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当走廊上再没有一丝声音的时候，床上的男人动了动。
他翻了一个身，侧躺着，背对着房门，慢慢蜷起身体，咬着牙，脸色惨白，额头上遍布冷汗。
尹天朗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不间断地痉挛。
好疼……不是已经快愈合了吗？为什么还会这么疼……
他深深地吸气，呼气，尽量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却怎么也缓解不了背后伤口处的疼痛。
汗水从鬓角流淌下来，渐渐打湿了枕头，尹天朗紧闭着眼睛，呼吸颤抖。
直到天色微微发亮，被疼痛折磨了一夜的尹天朗才在疲倦中慢慢睡去。
早上，穆金提着饭盒里炖好的鸡汤来到病房，推开门，看见尹天朗仍在睡觉。
“阿朗？”他轻轻呼唤了一声。
尹天朗没有反应，睡得十分深沉。
穆金没有再叫他，掀开被子，打算把他的病号服解开，给他擦拭身体。
一靠近，鼻尖就传来了一股汗水的咸味。
穆金动作一顿，昨晚他离开之后，尹天朗起来活动了？
他退后一步，看了眼床边和昨晚位置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动过痕迹的拖鞋，又看了看尹天朗干干净净的脚底板，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昨天他回去之后，冷静下来想了想，猜测尹天朗可能是陷入了抑郁状态，对外界事物反应不敏感，所以才会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表现得那么淡漠。
但现在一看，事实又好像并非如此。
一个抑郁的人，是绝对不会有心情主动起身运动，更不要说谨慎的将穿过的鞋子一丝不差地放回原处了。
所以，他昨天其实一直是在演戏骗自己？
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不对劲的演技？穆金有点难以相信。
演技不是能够速成的技能，与其让他相信尹天朗一夜之间觉醒了爆表的演技，还不如让他相信尹天朗也被人穿了。
难得的，穆金有点迷惑，但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一直以来期盼的，能够将尹天朗彻底打垮的，尹天朗心中最重要的人们的惨烈死亡，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将尹天朗的内心彻底摧毁。
穆金有些受挫，心底却又不合时宜地感到一阵轻松。
他低低叹了口气，很快又勾起了嘴角，望着尹天朗的黑眸中迅速积攒起了激动和兴奋。
“阿朗，你果然是最特别的……”他弯起眼睛，语气缠绵地呢喃。
解开病号服的纽扣，穆金倒了一盆温水放在床边，打湿毛巾，动作轻柔地给尹天朗擦拭着身体。
异能者的体质强悍，恢复力强大，几天前尹天朗还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现在身上就只剩下了背后最深的伤口还被裹着，其他地方全都拆了开来，露出大大小小的已经结痂了的伤口。
穆金的手指从伤口上一一抚过，脸上浮现出惋惜的神色。
手下的身体修长匀称，肌理分明，小麦色的皮肤细腻光滑，因为经常与丧尸搏杀，所以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线条流畅的肌肉中充满了爆发力，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夸张，看上去十分养眼。
然而数十条暗红色的血痂却破坏了这份美感，它们分布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显得分外狰狞。
以前柏雪在，有她帮忙治疗，尹天朗身上几乎没有什么疤痕，现在柏雪已经死了，以后这些伤口，就要以疤痕的形式，永远留在尹天朗的身上了。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身体。
穆金将毛巾放回盆里，重新浸水，拧干，弯下腰，分开尹天朗的腿，将毛巾放在一条腿上，从胯部一点点往下擦拭。
擦到内侧的时候，被温热的毛巾覆盖的大腿绷紧了一下，往内合拢。
穆金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醒来的尹天朗，温柔道：“阿朗，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尹天朗睁着眼睛，黑黑的眼珠子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缓缓道：“你在干嘛？”
穆金微微一笑：“给你擦身体。”
“护士呢？”
穆金将毛巾放进盆里，转头温和地笑道：“我怕她们动作不够小心，会弄疼你，所以就把活揽下来了。”
他拿着洗好的毛巾，将手伸进尹天朗的光裸的腿间，往外用力。
掌心的肌肉收紧了一下，很快放松下来，顺着手掌的力道往外分开。
尹天朗移开了目光：“这次谢谢你，我已经醒了，以后自己来就可以。”
穆金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擦，语气略带嗔怪：“你背后的伤还没好，弯不下腰，腿没法擦，而且后背你也够不着。这种小事我帮你就可以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不要勉强自己。”
尹天朗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那就麻烦你了。”
抓着毛巾的手不由用上了几分力道，在尹天朗看不到的地方，穆金脸色阴沉。
客气的语言，疏远的态度，即便知道这是尹天朗在演戏，穆金还是感受到了极端的恼怒。
想和他拉开关系？
“你跟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个？”舔了舔牙根，穆金低着头，语气轻松。
尹天朗没有回答。
迅速结束手上的工作，给尹天朗衣服穿好，倒掉水，毛巾挂在栏杆上晾着，穆金提起饭盒，将鸡汤盛出来，放上勺子，把碗放在床头桌上，对尹天朗道：“这是我给你熬的鸡汤，你想喝的时候可以喝，不过不要等太久，冷掉就不好喝了。我去研究所了，中午再来看你。”
“谢谢。”尹天朗看了他一眼，礼貌道谢。
穆金笑了笑，转身出了病房。
站在走廊里，望着闭合的房门，穆金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黝黑的眸中波涛翻涌。
阿朗，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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