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高档餐厅包间内，一伙年轻人对着餐桌上的菜品虎视眈眈，两只眼睛流露出饿狼般的凶光，按照这个架势，这些精致菜肴从上桌到光盘恐怕用不上五分钟。要不是高文石来得早，在老板面前这群小孩实在不敢放肆，面前这盘烤鸡肯定只剩下鸡骨头了。
这些如狼似虎的年轻人正是以优异成绩保送LPL的DDM队员们，只是不包括安禅和顾羡。
领队告诉高文石，安禅身体不大舒服，实在没有精神来参加庆功宴。安禅本来就长了一个细长条的样子，请起病假来可信度极高，高文石想也没想就信了。至于顾羡，他是典型的人在曹营心在汉，虽然他的肉身是坐在这里的，魂儿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就连大家终于开始动筷子了也浑然不知。直到高文石凑近顾羡的脸，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咱们DDM的小女神仙，别元神出窍了，回神。”
顾羡看清了高文石的脸，表面上波澜不惊，身体却十分诚实地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高文石笑话他，就算这么久没见过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顾羡有口难言，只好颔首致歉。
他现在看到高文石的脸就只能想到尴尬二字。
他误会了高文石和安禅，为此安禅还大发雷霆，气得连饭都不吃，自己回了基地。他不敢想安禅究竟生了多大的气，连高文石请客吃饭都能给推了。
他怎么可能不发火，潜规则这三个字对于任何一个清白的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侮辱，短短三个字就可以抹消所有的努力。
高文石在生意场上打拼那么多年，早已练就一双看穿一切的火眼金睛，虽然顾羡鲜少有明显的表情波动，但他依然能看出这个少年不仅仅是心不在焉。
高文石问他：“小羡呀，能喝酒吗？”
顾羡不喜欢酒的味道，但这不代表他不能喝。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十分符合借酒浇愁的条件，于是接过了高文石递给他的酒杯。
高文石给他倒酒，低声对他说：“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羡：“嗯。”
“我听领队说你和阿禅吵架了？”
顾羡后背一凉，他和安禅吵架的次数不算少，也不知道高文石说得是哪一次，难道刚才那一架这么巧就被高文石知道了？
那还得了！？
高文石笑得非常慈祥：“领队说今天听见你和阿禅在休息室里发生争执了，门也是从里面反锁，他敲门也没人开。”
顾羡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那个是……”
是了半天，也是不出个所以然。
“他没听清你们吵什么，反正后来就找不到阿禅了，打电话问他，他说身体不舒服先提前回了基地。哎呀，小羡这可真是你的不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队长的脾气，长得比谁都凶，其实他人挺好的不是吗。你跟他同吃同住小半年，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呀。他有的时候管你们管得严，不让做这个不让做那个，其实也是为这个队伍好。你年纪小，我不知道我说这些你能不能懂。”
顾羡无言以对，只能低头喝酒，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你队长他身体不是那么强壮，有先天因素，也有后天的原因，虽然算不上病秧子，那你别总跟他吵架。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他又不是不讲理的人，”高文石端的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能不能给我说说，今天你们两个为什么吵成这样啊，赢比赛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你们非但不高兴，关系反而更紧张了。说出去都让别人笑话。”
顾羡不是不礼貌，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见顾羡面露难色，高文石又说：“你好歹得跟我说清事情原委，我才好帮你们处理这件事啊，其实我不觉得你是无理取闹的孩子，这件事要真是阿禅的责任，我肯定不向着他，我扣他工资行不行。”
“别。”顾羡把高文石的话当了真，急忙道。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两个人的谈话被服务生打断，高文石是这家店的常客，和店主还是朋友。店主为人大方，见老朋友又来捧场，给了优惠不说，还额外赠送了几道菜和自家酿的红酒。高文石喜笑颜开，拉着老朋友又聊了起来。顾羡十分识眼色地不去打扰，继续坐在角落里自顾自地发呆。
顾羡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逃避问题，可他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安禅。
酒过三巡，餐桌上已经没几个清醒的，连高文石也喝多了。然而，高文石不愧是高文石，就算喝高了也没忘了正事，他尽量使自己的发音清晰些，搂住顾羡的肩膀，道：“小羡，我，我听说你不喜欢打四保一，所以你对阿禅的战术布置有意见，是不是啊。”
在这个问题上顾羡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直截了当地承认：“是。”
“那今天他又没打四保一，你，怎么还和他吵。”
“我……”
“算了，今天的事我不追究了。但是小羡，你队长是真把你当好苗子，其实今天这话不该我来说，我这身份怪尴尬的，我本来想让阿禅跟你说，但是电话一直没打通。今天就借这个机会，一起跟你说了。”
高文石话里有话，顾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由得屏住呼吸，想听清楚这人到底要说什么。
“不知道阿禅跟没跟你说过，我组二队，其实就是想培养一个自己的明星选手出来，你别笑话我，男人嘛，一生也就这么点追求，活到七老八十也总有个英雄梦。阿禅他明白我的意思，你刚到DDM的时候，他就找我要了你的所有训练赛视频，他一眼就看出你这孩子有潜力，潜力还不小。”
“但是他看出来没有用，他得让我看出来，也得让对手看出来，更得让玩家观众们看出来。国内玩家对ADC的位置有偏爱，AD位出了好几个明星选手，这些选手都是四保一保出来的。你听明白了吗？这不是巧合，是必然。国内不就流行你给我二十分钟发育，我还你一个五杀的团战这种话吗，无论薇恩怎么削，路人局的出场率还不是居高不下。你安队是想给你打响知名度，所以他才要打四保一，这是一个帮AD选手成名效果最好的办法。”
“现在DDM成绩好，打进了LPL。你知道你现在是职业选手里讨论度最高的吗？你知道有多少LPL的俱乐部都盯着你吗？好几个战队都有挖你墙角的意思，要不是现在联盟管得严，这会儿你微信都被他们战队经理加爆了。我呀，怕你年纪小做傻事，你要是合同到期了，想去别的队伍，我没理由也没资格拦着你，但是现在不行。谁跟你说让你混日子，甚至是打假赛，那都不行，要是真出了事，给你出馊主意的人可不会保你，我就算是念旧情想保你，怕是也保不住，我入行晚，ACE联盟那我说了可不算的，LOL官方更不是我能插手的。我别的都不怕，就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的身价，可你的社会阅历摆在那里，我怕你走弯路。走弯路容易，回正道上难呀，你在这条道上起点这么高，可不能自己作死，把这么梦幻的开局给作没了，知道吗？”
“我说这些倒不是威胁你，不让你转会什么的，等你合同到期那一天，有别的队伍高薪签你，我肯定放人。但是……”
其他的话顾羡听不清了。
上一世，DDM用了两个赛季才打进LPL，但是顾羡的名声早就已经传开了。所以在顾羡决定转会时并不愁下家，不但不愁，甚至是俱乐部名单摆在他面前任君挑选的程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顾羡腾地一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外，他的运气不错，出门就能打到车。
出租车内，他对司机报上某个住宅区的名字。
是安禅。
是安禅用四保一的打法生生将他一个LSPL选手打出了名声，他何以刚刚进入LPL就备受瞩目，何以在新人辈出的职业赛场上拥有如此高的起点。
这些他居然活了两辈子才知道。
到达目的地，顾羡从兜里摸出几张百元钞票塞进司机手里，说道：“不用找。”
下车，关门。
司机看着顾羡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远超车费的钱，心道这小伙子，脸长得一表人才，怎么偏偏是个傻子，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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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禅回到自己的房间，气鼓鼓地躺在了床上。
然后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自己和高文石的名字，点击搜索。
由于常年被网友辱骂，安禅除了玩游戏以外是不怎么上网的。他不搜还不知道，一搜搜出来不少令他瞠目结舌的内容。他怀着愤怒的心情点进去，翻看一遍后又生无可恋地退出来。不得不说当今网友的脑补能力还是十分丰富的，不但十分丰富而且逻辑链十分清晰，莫须有的事能说得跟真的似的。要不是安禅自己就是主人公之一，他都快信了。
李行岳真是个栽种，安禅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点了个举报，举报理由：诽谤、侮辱他人。
看了网上种种关于他和高文石的“干货贴”，安禅居然意外地冷静下来了。指尖滑动手机屏幕时，腕间的砗磲手链向下滑去，滑到了手臂下方。安禅愣了愣神，放下手机，把手链取了下来。
这是顾羡送他的养生手链，他这辈子没正经收到过什么礼物，所以非常喜欢这条手链，自从拿到手以后就天天戴着。
睹物思人，安禅想起了顾羡。
顾羡对他的误会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但他还是愿意送他礼物，而且后期的比赛中也愿意和队伍好好磨合，DDM这个赛季成绩这么好绝对有顾羡的一半功劳。刚刚顾羡虽然冲动了些，但仔细品品他说的话，好像也没有鄙夷的意思。
这小孩还说什么如果以后分手了，遇到困难可以去找他。
多么幼稚而真诚的发言。
安禅有些后悔，刚才被气昏了头，话是不是说太重了。
将心比心，在李行岳的渲染和网友们的强力脑补下，顾羡作为一个小毛头，听信了那些话也无可厚非。毕竟他确实是喜欢男的，这一点还真就不是李行岳造谣。更何况安禅手机里一堆女性向游戏还被顾羡发现过，顾羡会有那些想法也是正常的。
这件事根本没办法处理，高文石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他大忙人一个，更没空看论坛刷微博，要不这个谣言也活不到今天。但是安禅又没办法公开地反驳，那样不但会让他和高文石的关系变得尴尬，还会让吃瓜网友们更加兴奋：“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
再说，就算反驳，这种事情怎么反驳，“1.纯属虚构。2.已交给律师处理？”
感觉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安禅无语了，他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谁，如何一口咬定了他是个狐狸精？
基地里安静得很，只能听见安禅自己的呼吸声。他突然觉得很累，多亏这件事在所有的比赛打完以后才发生，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保持竞技状态，希望LPL开赛前他能想到妥善解决这件事的办法，也能和顾羡好好地解释清楚。
想到顾羡，安禅更加头疼。
他气话说了那么多，会不会真的伤了顾羡的心。
安禅瘫着脸钻进自己的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手机，企图用手机麻痹自己的神经，拯救拯救跌入谷底的心情。
LSPL赛程已经结束，游戏禁令也解除了，安禅缩在被子里，随便点开了一个女性向的手游。由于太久不登录，系统送了回归玩家一发免费十连，安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操作着，按下十连按钮。
……
安禅看着屏幕上的SSR，心情十分复杂。
虽然能一发入魂抽到在SSR里也相当稀有的卡面是值得人开心的事，但安禅还是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这个角色是个经典的霸道总裁。
他现在对霸道总裁有创伤性应激障碍！他见不得霸道总裁四个字！
心中悲愤未尽，卧室的房门突然被野蛮地打开。安禅吓了一跳，手里一抖，竟然把手机摔到了地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几步蹿到安禅面前，而后停住脚步，缓缓拾起安禅的手机。
手机上还显示着霸道总裁的卡面。
安禅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那个……小羡，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