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一出口，安禅就后悔了，这种梗只有外人觉得好笑，本人恐怕会心生厌烦。对于一个职业选手来说，被过度重视外貌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安禅低声对着手机说了几句，而后匆匆挂断电话，他试着接过少年手中的行李箱，面带歉意道：“我一直没接到高老板的消息，不知道你今天来，也来不及收拾一下，抱歉。”
少年不说话，他的手指一松，尺寸不小的行李箱杆落在了安禅手里，安禅没想到他的行李箱这么重，差点把箱子摔到地上。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安禅，给安禅盯得发毛，硕大的行李箱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他以为自己好险摔了人家的行李箱，惹了这孩子不愉快，于是将箱子扶正了些，问：“箱子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少年依旧无言，一双眼睛就像是黏在安禅身上似的，眨都不眨一下。
许久后，就在安禅暗中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被人偷画了一只乌龟时，少年终于挪开了目光，从安禅手中重新拿回行李箱，轻车熟路地往卧室的方向走去。安禅反应过来，喊了一声：“我们卧室那边还没来得及收拾——”
另外三个队友同安禅一样，被这位高贵冷艳的九天玄女所震惊，一个个呆若木鸡，安禅提醒他们回神，赶紧去帮人收拾房间。
“收拾好了就去训练，新人就让他用夏林的机器，他要是用不惯就用我的，没事。”
“队长你去哪儿？”
“我去一队一趟。你们别在基地乱来，和新队友好好相处，听到了吗？”
“知道了，班主任。”
LOL驰名电竞班主任安禅顶着一对熊猫眼匆匆出了门。
DDM在名义上是独立的俱乐部，事实上则是LPL顶流队伍BOG的二队，老板都是高文石，这也是DDM只有英雄联盟一个分部的原因。与一队和青训不同，DDM的队员们训练和生活并不在那栋现代化大楼里，而是在距离BOG大楼几条街远的居民小区。高文石作为一名低调的富二代，他的工作重心并不在电竞行业，往往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基地几回，今天高大老板难得下基层巡查，是他打电话叫安禅过去的。
安禅灰头土脸地站在BOG大楼楼下，由衷地觉得自己的形象与一队的环境格格不入，一楼的训练室里有几个看起来比新队员还稚嫩的小孩，探头探脑地往安禅的方向看来，又心虚地收回目光，像生怕被安禅发现似的。
他无视电竞雏鸟们的目光，走进高文石的办公室。
高老板正坐在电竞椅上转圈圈，见安禅来了，迎面扔给他一个文件袋。
安禅眼疾手快地接住。
“小毛头就是小毛头，丢三落四，他连自己合同都忘了拿，正好你帮他捎回去。”
文件袋是透明的，里面装着新队员的简历和签约合同，安禅隔着塑料膜粗略地看了一眼，低声念道：“顾羡，性别男，年龄十八……果然才十八岁。就读于……哦？我记得这所高中很有名。”
“本市第一，全国重点，我看过成绩单，确实是个学霸。”
安禅不可置信地轻笑一声：“那他家里……挺开明。”
“家里做珠宝的，不差钱，说是支持孩子追逐梦想，做孩子坚强的后盾。”高文石笑着说：“时代真是变了，想当初我说搞电竞俱乐部，老爷子差点给我腿打折，说我不务正业，现在的BOG系都是用我自己赚的钱投资的。阿禅，DDM什么时候王者归来，可别让我投资失败了。”
安禅垂下眼：“我争取。”
高文石年纪不算大，安禅在面对他时感觉不到什么压力，高老板照例关心了DDM的运营情况以及队员们的状态，并给安禅吃定心丸，叫他有困难尽管说。安禅将战队的相关事宜事无巨细地汇报一遍，又拷贝了顾羡所有训练赛及比赛的第一视角视频。高文石欣然应允，并感叹道，果然交给安禅他最放心。
临走前，安禅刚刚推门出去，又掉头转了回来。
高文石一脸的商业笑容：“怎么了？”
安禅组织了一下语言：“您还记得第一次和顾羡线下见面的时候吗？”
高文石：“？”
高文石：“真不记得。”谁没事会记那个。
安禅的表情更加奇怪，继续试探性地问道：“那他有没有盯着人看的习惯？”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向自己的眼睛，又对准了高文石：“就这种盯，眼睛都不眨的那种。”
高文石哭笑不得：“你昨晚又修仙了？”
“啊……是。”
“一看你的黑眼圈就知道，你是精神衰弱出现幻觉了吧，小羡在青训的小孩里是出了名的高冷，心气儿也高，没听说过他有盯人的毛病。”
安禅拿着文件袋和U盘，一头雾水地走出BOG大楼。
DDM基地离这里并不远，安禅通常步行，一路上他心思重重，脚下险些绊倒好几次。他仔细地回想方才顾羡的眼神，愈发地确定顾羡是有意的。那眼神十分古怪，一定要形容，就像是见到一个过世很久的人突然重现于世，又像是见到了一个数年未见的老冤家，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欠过他钱吗？”
安禅回忆一番后，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是实打实的底层出身，从小穷到大，对钱这方面敏感得很，不可能发生欠钱不还的事。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别的。
“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唯独对我……”
善于自我检讨的安禅灵光一闪。
“顾羡他……打职业以前是我的黑粉。”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安禅停下脚步，思绪微妙地凝固了。
他知道自己在圈里名声不算好，任何一个出道即巅峰，从那以后一路下坡再也没爬起来的选手都是网友群嘲的对象。安禅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他生在一个殷实的家庭，拥有一对思想前卫的父母，长得又高又帅，念书时成绩很不错，过去的十八年人生都顺风顺水，怀着一颗热血澎湃的电竞心踏入职业圈，刚开始就下放二队倒也罢了，居然还要认一个处处不及他的坏名声选手做队长，那确实不怪顾羡要用那种眼神盯着他了。
队员之间的关系很重要，这是安禅的经验之谈。为了团队凝聚力，他不得不认真地重视起这个问题。
好在顾羡是对自己有意见，事情总归比他与其他三个小伙子闹别扭好处理得多。
安禅没有马上回基地，他换了个方向，走向街角的某家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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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距离队长安禅离开基地已经两个小时，四个大小伙子同时卡在了通向卧室的过道里，三间卧室还是一样地凌乱，完全没有被收拾过的痕迹。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真的让队长自己住一间房吗？”朴椰子犹豫着。
“那你跟队长住一间，我帮你把被拿过去好不好？”郑明朗低声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觉得谁应该和队长住一间？”
“……”
四个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顾羡的沉默并不代表他的束手无策，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许多细节他早已忘了，但他记得自己刚到DDM时，是与辅助住在一间，韩国上单和国产打野在一间，他的队长安禅单独住一间。
他还记得，这个分配是安禅自己提出来的。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快到安禅回来的时间了，安禅回来以后会问他们在走廊里傻站着做什么，几个队友面对安禅时支支吾吾不敢直说，等安禅终于问出了原因，便会用极其无奈的语气说道：“这个问题也值得你们浪费时间？小明喜欢和椰子一起住就不要搬，小羡和奥利奥年龄差不多，相处得到一起去，那就他们两个住一间，正好辅助和ADC培养一下默契。”
DDM的基地只是一处普通的居民区住宅，房间不多，不能像BOG一样给队员们提供一人一间的待遇。在夏林退役之前，DDM的宿舍分配很简单，考虑到椰子的国籍，安禅安排与椰子同龄的小明做室友，对于韩国人来说，平辈之间的相处无疑要轻松一些。奥利奥从来没有过住宿经验，所以他单独住一间，以免群居生活不习惯。安禅则与老队友夏林住一间，夏林与他不但是老队友，更是同期出道的选手。安禅年纪不大，却是第一批LOL职业选手，他的同期大多都退役了。巨大的资历差距使得许多后辈不自觉地与安禅拉开距离，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更别提同吃同住。即使是椰子小明奥利奥这些亲队员，对安禅也总是心存一丝畏惧。
现在，夏林退役，顾羡来了，房间的分配势必要改。
郑明朗首先提出顾羡和敖礼一间，安禅单独住，朴豫智认为这样擅自决定会让队长觉得自己被排挤。
二人僵持不下时，门口处传来熟悉的喀嗒声。
安禅拎着几大包花花绿绿的零食，惊讶地看着队员们：“你们在走廊里傻站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