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白在山里结交的朋友不多, 江玉言成天到晚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清泠也时常不见踪影。
他“伤”好后,也没人给他送饭了, 吃饭都得去食堂里, 看着别人都三五成群,或者两人结伴同行, 只有牧白形单影只的,有很多次, 他还主动端着饭凑过去攀谈。
可那些弟子不知是因为奚华厌弃他了,还是因为那劳什子的谣言。
竟然对他退避三舍。
每次牧白才端着饭走过去, 原本坐满了一桌的弟子们,就纷纷散开了。
还总有很多人, 离他远远的,对着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来二去, 牧白就觉得有点孤独。
本来晚上想和师尊说一说,宣泄一下内心的苦闷。
结果师尊每次都不跟他说话,一现身就打晕他, 趁他晕过去就开始做, 天一亮就走。
再也没有了从前事后的温声安抚。
总而言之,牧白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 大师兄和江玉书都被师伯特许放了出来,由小师叔带领着他们, 各自负责一些事情。
但可能是小师叔故意为之, 只要小师叔人在场, 就死死盯着牧白, 以至于林素秋和江玉书根本没有接近牧白的机会。
因为牧白从没参加过试炼大会, 很多东西都搞不明白,统子成天到晚睡睡睡,都快睡死过去了。家里的事儿是一点不操心。
以至于牧白稀里糊涂的,不仅没做好分内的事,有时候还弄得一团糟,小师叔应该不甚喜欢他,每次看见牧白做错了事,就阴沉沉地站在他面前。
只是盯着他,既不动他,也不出言训斥他,就跟藏在暗处的毒蛇一样,死死盯着他看。
等着牧白低头道歉,还有一回,竟直接问牧白,是不是故意如此。
牧白实在太冤枉了,他只是从未做过这些事,所以才笨手笨脚的。
当真不是故意的!
后来,小师叔可能看见他就觉得心烦,直接打发牧白去山脚,负责接待工作。
其实活儿蛮简单的,就是搬张桌子,坐在后面,桌上放了很厚一本花名册。
每一名修士入山前,都需要例行检查,首先要查看请帖,再核对花名册上的身份。
还会用一种名为“显身镜”的法器照一照,防止有人易容成别人,混入玉霄宗图谋不轨。
半天忙活下来,累得要死。
连饭都顾不得吃。
偏偏参加试炼大会的宗门,家族,还有一些散修数不胜数,牧白又累又饿,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正愣神间,忽听一声“大家快看,合欢宗的人也来了!”
牧白瞬间清醒几分,仰头就见一群身穿紫色宗袍的修士,自远处行来。
原本山脚被从天南地北赶来的修士堵得水泄不通,此刻倒自行分散开一条道来。
一旁的弟子见状,便上前,刚要开口。竟直接被为首的一名身形娇小,面容仅仅清秀的少年推开了。少年身旁还站着一名异常高大的青年,目测只怕得有两米了。
虽也是一身紫衣,但明显比其他人穿得华贵许多。模样倒也不错,可丹凤眼,高挺鼻,薄唇,组合在了一起,就显得有几分阴柔刻薄。
身上没佩剑,但右手腕上套着一副通体紫|黑的蛇形手镯,隐隐闪烁着丝丝寒光。
即便一言不发,可气场却很足,一出面就震慑全场,方才周围还乱糟糟的,此刻竟无一人开口。
牧白估摸着,此人才是这行人中,真正的主事,不过可惜统子在睡觉,没跟来,以至于他不知道来人的身份。
但不知道是不是牧白的错觉,他总觉得此人是认识他的,或者说,是认识原来的那个“牧白”。
暗紫色的瞳孔,遥遥凝视着牧白,好似有穿透力,要直接剥|开牧白的皮相,审视他的灵魂。
牧白竟有一种被人看穿了的错觉,手心都微微濡湿了。
“好狗不挡道,你眼睛瞎了吗?看不出我们是合欢宗的人?”方才推人的少年走上前来,扬着脸,显得十分娇纵。
牧白这才回神,心道,合欢宗在修真界,名气很大么?装什么逼的。
那个被推的弟子气红了脸,刚要再上前,就听少年又道:“让你们这里身份最高的弟子出来接待!一看就知道你只是个普通弟子,滚一边去!”
牧白微微蹙眉,上前几步将人拉回身后护着,少年瞥他一眼,冷哼:“你是何人?”
“我就是在场的玉霄宗弟子之中,身份最高的。”
“我是问你姓名!”这少年个子不高,年纪看着才十三、四岁,但挺能摆谱的,斜眼睨着牧白,语气不善道,“瞧你挺面生的,这两年才入门的?”
牧白道:“我瞧你也挺面生的,不过,在做自我介绍之前,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方才说错话了。”
“什么?”
“好狗不挡道,但方才挡道的是人,狗不挡道,但人挡狗。”牧白话到此处,还往前逼近一步,竟惊奇地发现,自己比这少年高了半个头。
太好了,他总算不是出场的男性角色之中,个子最矮的了。
这半日忙下来,他也和这些弟子混熟了。
没理由在自家门口,还受欺负!
牧白一向主张以礼待人,不过前提是,站他对面的是人,并且,也以礼待他。
“大胆!你竟敢这样同我说话?!”少年瞬间恼羞成怒,竟直接抽出腰间佩剑。
迎面一剑就刺了过来。
牧白侧身躲闪,那少年不依不饶,竟又步步紧逼,连续挥了几剑。
因为未出师门,又是负责迎客,弟子们根本没有佩戴兵器。牧白今日也没带剑出来,无法用剑跟对方比划比划。
被逼退到了桌边,眼看着又一剑横劈而来,牧白索性一手抓着桌沿,直接翻身而起,非常流畅的一个侧踢,正踹少年胸膛。
少年被他一脚踹中,往后退了几步,当即恼羞成怒,又冲上来,一剑挥了过来,牧白担心花名册和显身镜被毁。
只能翻身到桌子另一边,才把两物抓着抱怀里,就听轰隆一声,好好的一张松木方桌,竟当场被劈成了两半。
“有本事你就别躲!”少年仰头,满脸猖狂,“你跟我打!”
牧白不知对方的身份,但见合欢宗诸人,并没有出声制止,尤其那个气场两米八的青年,一言不发,一直从旁审视着他。
好像故意差了个狗腿子出来,只为了试探他。
可到底试探牧白什么呢?
他的修为吗?
还是假意试探,实则另有所图?
牧白脑中灵光一闪,忽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花名册和显身镜。
暗想,难道苍玄风已经搭上合欢宗了?毕竟苍玄风的母亲,是合欢宗宗主的义妹,算一家人。
若是试探为假,或许,苍玄风本尊现在就混在合欢宗的弟子堆里。
就等着混乱间,打破显身镜,好浑水摸鱼,趁着试炼大会召开之际,混上玉霄宗闹场。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牧白就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显身镜。
心想,这镜子在谁怀里碎都可以,就是不能碎在他的怀里。
本来师伯他们就怀疑他是苍玄风派到玉霄宗的眼线,要是显身镜碎他怀里了,那岂不是更惹人怀疑?
牧白才不想当这个冤大头,一边侧身躲闪,一边把花名册和显身镜,分别塞到两个弟子怀里。
示意二人躲远一些,而后就在空地之上,跟那少年连过数招,虽然牧白手无寸铁,但也没落下风,反而还趁机一脚踢向少年的手腕。
少年吃痛,手一松,长剑脱手飞了,他神色一变,刚要用另一只手去抓,左膝弯顿然一痛,直接单膝跪地,才一抬头,喉咙上就抵着剑尖。
“你输了。”牧白微笑着道,“你真的是来参加试炼大会的吗?”
“废……废话!难不成是来给你娘上坟的?”少年依旧蛮横无理,似乎笃定了牧白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态度十分嚣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今日,你但凡敢伤我半分,你就死定了!”
“哎呦,我好害怕,”牧白故作怯弱,“我胆子小,你别吓我,我一害怕手就抖,我一手抖啊,这个剑就拿不稳了,哎呀……”他故作不小心,一剑削了少年耳边的碎发。
剑尖“啪”的一下,直接敲在了少年的下颌骨上。看着少年下意识哆嗦,牧白嗤笑:“我奉劝你一句,就你这剑术,还是回家再好好练练罢,实在太、差、劲了!”
他反手一剑扎在地上,剑身摇晃,少年的脸色难看至极。
趁着牧白转身之际,竟一扬手,三枚袖箭飞掠而出,如此近的距离,又是背对着牧白下黑|手,根本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牧白神色一凛,还未来得及侧身躲闪,就惊觉身后一寒,随即传来少年的闷哼声。
“哪里来的杂碎,竟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牧白一怔,迅速转身一瞧,果见来人是燕郎亭!
小燕还是那么骚包,一身红衣,明媚张扬,竟不知何时来的,怎么跟鬼似的,突然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还刚好替他挡下了暗器!
牧白暗暗庆幸,幸好小魔君出手救他,要不然刚刚那暗器就要伤到师尊身上了。
想到此处,牧白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我嫌兄尊脚程慢,直接用了传送符,心里默念了你的名字,结果,传送符就把我送到了你的面前。”
燕郎亭转身,丝毫没有任何避讳,众目睽睽之下,就坦诚无比地道:“我想你了。”
牧白:“……”
众人目瞪口呆:“……”
“不过,在同你叙旧之前,我要先杀了这个贱人!”
燕郎亭话锋一转,竟毫不犹豫,一折扇冲向逃跑的少年。
少年被自己打出的暗器所伤,根本跑不快,见状大惊失色,竟一下跌倒在地,还下意识抬手挡脸。
锵的一声,折扇和一柄通体紫光的蛇形剑相碰,顿时灵力四溢,少年趁机扯着嗓子大喊:“少宗主救我!”
就见那个紫衣青年直接闪现至少年面前,纵剑将折扇逼退,燕郎亭伸手一接折扇,脸色瞬间阴沉至极,冷笑道:“几年不见,合欢宗的少宗主好大的威风啊,这里可是玉霄宗的地盘,居然纵犬伤人,若是旁人便罢,我也懒得管,但你养的这条狗,险些咬伤了我的人,那今日就必得把命留下!”
牧白听见“少宗主”三个字时,还在暗想,这货和苍玄风是表兄弟,骤然一听小燕的那句“我的人”,顿时吓了他一跳。
当即眼睛都睁大了些,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远处传来一道冷笑。
“好大的口气!你让谁把命留下?”
牧白同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不知何时,半空之中出现了一辆金光灿灿,异常豪华的马车,由八匹长着翅膀,身披金缕衣的白马拉着。
巨大的翅膀在半空中扇动,刮起了阵阵狂风。后面十多个身穿金色宗袍,御剑而来的弟子。
驾车的弟子掀开车帘,柳澄便纵身至半空中飞身而下,稳稳落地。其余弟子也火速收剑,簇拥在其身后,缓步走了上前。
牧白眨了眨眼睛,竟一时间不知该感慨,仙盟看起来很富有,马车是纯金打造,连拉车的马都长翅膀,还有金缕衣可以穿。
还是该感慨,仙盟的人怎么也神出鬼没的。
或许,他更应该考虑的是,怎么处理眼下的事。
燕郎亭徐徐摇扇,嗤笑道:“多管闲事!”
牧白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多生事端,回头一群人全打起来了,那就糟糕了。赶紧上前道:“我想刚刚只是一场误会,来者是客,不如先请……”
话未说完,燕郎亭就直接出声打断,满脸阴鸷地道:“误会,哪里是误会?分明就是蓄意杀人!”
柳澄来得晚,不知刚刚发生了何事,但相对于魔界来说,仙盟自然同合欢宗更亲近一些。
当即就认为是燕郎亭挑拨是非,还当众为难牧白,见状便道:“牧公子既说是误会,那定然就是误会,来者是客,但客也得守礼才是!”
燕郎亭:“合欢宗少宗主纵恶犬伤人在先,仙盟少主又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责怪在后。你们修真界的门派,还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看来并不欢迎我啊。”
柳澄言之凿凿地道:“你既说伤人,但我见你并未受伤,反而是合欢宗的弟子受伤颇重。”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左右为难的牧白,又正色道,“我等来者为客,怎好因为一点误会,就在此僵持不下。不如由我仙盟做个见证,你们互相握手言和便是。”
燕郎亭冷笑:“我生来高贵,是堂堂魔界小魔君,你有什么资格,竟敢命我跟畜生握手言和。”他一扇指向被两个弟子搀扶起来的少年,“就他也配?”
他又冲着合欢宗少宗主道:“听闻合欢宗自有修炼秘术,无非就是合欢之术,入门弟子皆以此道修行,男女不忌,自幼便会物色合适的炉鼎养在身边,有时,甚至会陪伴着一起长大。同门之间,亦可自行双修,此人该不会是少宗主的炉鼎罢?”
紫衣青年面色发寒,刚要开口,燕郎亭直接抬扇打断,“不必多言!既是修炼所用的炉鼎,岂不就是狗了?出门怎生不系上狗链,还公然纵犬伤人,这就是合欢宗的做派么?”
“你……”
“呦,身上还穿着宗袍呢,修真界的狗还能穿衣服么?好生小气,都当狗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当了婊|子,就别立牌坊,装什么装?”
牧白当场倒抽冷气,暗道,小燕这个嘴,怎么讲话这么难听!
不过……
有点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