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督公去哪儿>第28章

  月上梢头,院中一片寂静。

  凤栖飞从院门走进来,空旷的房屋静静矗立着,她走到树边上,一片桂花粒摇落在地上,与她下午来这里时并无不同。

  暗光照在院中,原本金黄的桂花粒现只剩点点黑影。

  周围一丝声音也无,连风都没有,她站到马厩旁,槽里的草料恰好吃完,高大健壮的神驹朝她轻轻甩了下尾巴便站着不动,那人应该快回来了。

  她转过身,看向云层之上的半截月亮。

  他消失了大半天了。

  她四处寻人无果,便回了缘起阁,一推门进去,就知有人来过,她四处查看了一番,也只发现原本放在抽屉中的玉佩不见了。

  似乎听见了沉重的喘息声,费力而有序,她回神,转头看向对面的院墙。

  一息之后,院墙上冒出了半截鬼影,仔细看去,是个削瘦的人形,他穿着锦衫,露出的脸和手背都异常的白。

  鬼影落地,踉跄中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他躬身喘息,一手扶着墙,白爪修长,整个人好像是绝岸处一株凄凉独决的竖草,无望无边全凭自己支撑。

  凤栖飞站着不动,手已抚上剑柄。

  墙下的人稍歇后,缓缓挪着腿向前行了两步,又倏然停下,他半边身上都是血,衣服吸饱了血,甚至将衣衫都往下坠了两分,地上慢慢绽起一朵,两朵,三朵血花。

  他的眼睛看得不太清楚,神识已然迟钝了不少,有血污凝在眼睫边,他重重眨了两下,一珠汗滴混着血迹落下,坠在地上,无声无息,小得看不见,轻得听不清。

  呵。

  他轻勾嘴角,眼里是她模糊的影子,似乎是鹅黄和冷白的长裙,秀发挽髻,珠钗映照,就算看不清样子也透着神女般的冶丽芳菲,与他隔着垠长天堑。

  他将手撑在受伤的腿边,勉力站直身体,声音已不带任何尖意,只剩沙哑,“长乐郡主想要奴才这条贱命?您可要抓紧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嘴角一直带着笑,混着半面血污的脸色有些狰狞。

  院里突然起了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叶片被拖着往前撞在了石桌边,‘咔’地停下,夜风什么也没带走,呜咽而去。

  凤栖飞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他的惨样,浓重的血腥味扑在她的鼻尖,她面无表情,眉头也不曾皱过,“陆督公这是成了谁的猎物?把自己搞成这样?绝世武功在身,竟也有这般下场,可笑。”

  猎物?

  陆无迹嗤笑一声,去了猎场做了一回猎物,是他自找的,“长乐郡主教训得是,是奴才自找的。敢问郡主殿下若陷入伏击,绝世武功又如何?”

  凤栖飞扬眉,“若躲不过,那便享受呗。”

  她缓缓抽出剑,再往前行了两步,站在他身前。

  这人的暗器肯定用光了,她用剑尖轻轻划过他的腰间,软剑还在,被点到的人一瞬收紧了身体,戾气混着杀意在他周身弥漫。

  她根本不在意,抬高剑身与他的肩齐高,然后挑开他的头发,指着他右肩一处殷红的地方道:“你的伤。”剑尖往下滑去,指着他的腰腹道:“你的伤。”再往下,指着他无法直立的右腿,“还是你的伤。”

  看来这身上大半都是自己的血啊。

  她的目光停在腿间不动了,“贯穿伤?”声音低沉没有起伏。

  “哼。”陆无迹好像终于反应了过来,甩开左手衣袖,眼底蓄满寒意,“暗箭难防,长乐郡主这是来看战果的?您满意吗?要动手就快些吧。”

  凤栖飞看着他的脸,惨白如纸,气息凌乱破碎不堪,他的眼神闪过一丝迷蒙,转瞬便又复清明,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他的手,手指覆在伤口处,至少已陷入半指。

  她垂眼看着地上,这人撑不过五息。

  她缓缓将剑收回,他眼睛睁着,眼神已无物,身体斜倾了一下,似已支撑不住,待剑身全部入鞘,她伸出手刚好扶住将要倒下的人,“你血快流干了。”她冷冷道。

  然后将他的手臂绕到肩上,扶着他往屋里走去,陆无迹头低垂着,人像没了意识,却还想用力抽回手,凤栖飞抬腿去踢门,道:“别动,进去就把你扔了。”

  踢了空才发现根本没关门,她掀开门帘,压着嗓子道:“出门都不知关门,生怕小偷不偷你家!”

  她将人带到床边,按着肩膀用力,果然把人扔了上去,陆无迹仰躺在被子上,仍闭着眼,眉头紧蹙,发出一声闷哼。

  很低沉还很克制。

  凤栖飞冷冷笑了,回过头,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窗外。

  一个戴短笠的蒙面人快速从檐间爬起,向远处更暗的方向而去。

  她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他眉头紧紧锁着,唇间没有一丝血色,她将剑扔到一旁,抬手将袖子挽起,曲起一条腿压在床边,两只手停在半空,轻轻摇了摇头,真是无从下手。

  但是止血要紧,她抓住他的衣襟,正想往两旁撕开,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牢牢钳住手腕。

  陆无迹睁开眼,缓缓坐起身,顺势将凤栖飞推远,他手撑在一侧,眼里是淡淡冷意,“郡主这是做什么?不杀便罢,奴才劝您早些离开这里。”

  凤栖飞甩甩手腕,拉过一旁椅子坐下,“你还能说话呀?那我问你,樾醉是东厂的毒吧?”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后者只凉凉投来莫名一眼,“没听说过。”

  凤栖飞捏紧的手指放松,她看着他身上的血污,道:“督公这是一心求死?再耽误两句话的功夫,神仙也救不了了。”她说完便伸出手。

  陆无迹想阻止她,却喉头一阵腥甜,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口血,血顺着唇边滴落到地上,还有——她伸出的手指上。

  纤白的玉指上残留两点红腥。

  陆无迹看着她举在半空的手一怔,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慌乱,伸手在衣襟间摸索着什么。

  凤栖飞静静地看着他,他这副样子要是能找出一条干净的帕子才怪了。

  她手伸进腰间取出一条丝帕,左手拿着帕子正要擦手,却突然顿了顿,她抬头看向眉间似嵌着寒冰的人,眼尾一弯,将帕子伸向他嘴边的血迹。

  陆无迹反应很快,抬手来挡,她却像早已预知他的动作,用手肘格开,帕子稳稳地落在他的下巴上。

  他猛地屏息,身体里撕裂般的疼痛似乎停止了,眼前是她认真的神色,她下手极轻柔,如蜻蜓点水般缓缓抹去血迹,但是她斜挡的手肘却又十分用力,这一劲一柔之间,他心口情绪翻涌。

  他垂下眼,掩住眼中的溃败。

  凤栖飞擦干净了他嘴边的血,但他满脸满身的血污让她有些无奈,她站起身,“你自己脱吧,我去烧水。”

  她走到厨房中,没再去管那人的动静。

  ——

  一处装潢极好,面积宽广,类似于宫廷的暗处一角。

  帘后传来一个尖细又暴躁的声音,“你说什么?!竟然没打起来?姓凤的还把姓陆的扶了进去?我的亲娘嘞!这走势不对啊!”

  他尖声喊了两句,又道:“派人!赶紧派人!这是最后一击,一定要留下他的命!至于那个女的,别伤着喽,我们伤不得,那可是皇家血......脉,算了,别弄死就行!算到姓陆的头上去!”

  廷中烛火不多,但燃得很旺,戴短笠的人在烛火下跪地领命。

  “等等。”他拖长了尾音,“她身上的思梦休浸地差不多了,是时候诱发了,别坏了最重要的事。”

  “是!”烛火斜向闪过,廷中已不见人影。

  ——

  凤栖飞站在门边,抱臂看着床上的人,他还是那身衣服,将每一处伤口简单包扎之后,不知是睡还是晕了过去。

  她低叹一口气,走上前去,将他的伤口大致看过,大部分血都止住了,只是大腿的贯穿伤有些难办,现在还在缓缓渗血。

  她转身回了厨房,将热水端来放在床边准备好的凳子上,然后从腰间掏出了几个小药瓶,依次摆放在柜子上,再多点了两根蜡烛。

  屋中亮了许多,她坐到床边,看向那人的脸,笔挺的鼻梁在一侧落下阴影,他好似很痛苦,眉头皱着,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她垂首,不自觉抚上他眉间的红痣,待反应过来时快速抽回手,指尖却盈满了陌生的暖意。

  她用手背覆上他的额头,缓缓松了口气,没有发热。

  低头看向他腿上的伤,她愣怔了一会儿,起身在房中翻找着,最后终于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把剪刀。

  她沿着伤口剪下衣料,看了看绕了两圈的麻布,那人包扎的手法简单粗暴,麻布将伤口缠得很紧,她解开结扣,将麻布取下。

  狰狞可怖的伤口现了出来,皮开肉绽,边缘还泛着白,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她仔细看了看上面洒的药物——黄灰色的细末,眼睫轻颤。

  这种药她很熟悉,是一种效用极强的止血药,但是对人体的伤害很大,而且发挥效用时会持续不断地产生钻心的疼痛,现在用这种药的人不多,几乎只有像战场这种极端环境下才有人使用。

  她将手净好,取出细棉,慢慢将伤口上的药末处理干净,然后拿起柜子上的一个药瓶,将药洒在伤口上,用干净的麻布重新包扎。

  她看他睡得极为深沉,便将其他两处也换了药,床边慢慢垒起一叠剪碎的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