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夜禁还有一段时间,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她走到人最多的夜市路口,喧闹的声音一下从两旁涌了过来。
她朝左右看去,两边街道都是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很多行人手里拿着还冒热气的小吃,穿过路口到另一条街继续挑选。
两条街道虽被路口隔开,但热闹程度不相上下,旗鼓相当。
她想了想,朝右侧的街道跨去。
小二忙着来去招呼的店里,各处都放着薄纸灯笼,这种灯笼亮堂但是重量过轻,都被合适的重物压着,只有像礼品店这样更讲究一些的店里,才会用灯笼架子。
道路不宽,因着行人众多,可称得上拥挤。
街边的小摊上点着橙红的烛火,火光随着夜风微微跳动。
一眼望去,每一家摊面都坐满了人。
每走一段路,便会闻到不同食物的香气,让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在陈决易那里可是一口没吃,闻到这些香味她感觉更饿了。
她快步走到尽头,如果没记错,转角有一家馄饨摊。
她曾偶然路过,闻见合意的香味,却一直没时间去吃。
街道尽头就只有零星几家店了,连灯光都暗了不少,转过角之后,更是连喧闹声都远去了。
馄饨店的店家是一个戴蓝布巾的阿娘,凤栖飞到店旁时,店里大概有四五个客人,但很多桌子都是空的。
她随便挑了一张空桌坐下,阿娘转头看向她,笑着问道:“姑娘想吃清汤还是红汤?”
“清汤吧。”她也回了一个笑,然后看向远处寂静的湖面。
夜晚看不出水的颜色,只有高处映下的光,在湖面上泛出粼粼的浅色波纹。
她旁边的两人对坐着,一人边吃着馄饨边道:“刚刚听见的消息,衙门新来的师爷杀了人,杀得还是乾海吴家的二少爷!”
她没有抬眼去看,只静静听着。
另一人道:“呵呵,这消息下午就传遍了,吴家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在衙门闹翻了天!听说游知州想把人保下来,所以才迟迟不肯升堂。”
咬着馄饨的那人道:“那师爷一副柔弱公子相,不会是因为吴二公子抢了他的女人,不堪受辱,才痛下杀手吧。”
“嘁,吴二公子什么家世,如果是因为女人,也是那师爷守不住自己的小娘子,想要拿刀吓吓别人,结果失手了,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嘻嘻,我给你说。”那人终于吞了馄饨,压低声音道:“我在衙门里的兄弟给我讲,那师爷面白无须,声音冷柔,看他身份又不像是太监,那只能是那方面......不行!”
两人头对头,分开后发出一串卑俗的笑声。
馄饨已被阿娘端上了桌。
凤栖飞用勺子舀起一个皮薄馅满的馄饨,雾气缠绕升起,弥漫在她眼前,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待吃完馄饨,摊面上只剩了她一人。
她目光落在湖面上,粼粼闪着的光一直没有变过。
湖对面的岸上是一条无人的道路,被暗色的光照着,只能隐约看见路旁种的一排垂柳。
她刚要收回眼,却见垂柳后有东西在移动。
她仔细看去,发现竟是那匹青棕的汗血宝马!
凤栖飞站起身,眼睛看着马儿的动向,手中将铜板挨个放在桌上。
她走出小摊,打了一声招呼。
“阿娘,走了。”
还在摊前和面的瑛阿娘应了一声,抬头看去,哪儿还有人的身影。
凤栖飞跃上桥面,这座桥已被废弃,上面横着几块乱石,她轻点而过,转瞬便过了桥。
她站在一棵柳树旁,已经能看见前方马儿一摇一摇甩着尾巴,慢慢往前踏步的身影。
她往前走去,离得越来越近,看得也更清晰。
但马儿突然停下了脚步,弯过马头看她。
她看着它的样子,也停下不动,面带浅笑静静站着。
马儿低下头甩了两下尾巴,又朝前而去。
凤栖飞抱着手臂,慢慢跟上。
这周边已经没有了建筑,前方是一处斜坡,她跟着马儿缓缓爬了上去。
上了坡之后竟然是一片平地,地上长着杂草,它找了一处草嫩的地方,低头啃着草。
平地旁边有一片小树林,凤栖飞猜测它夜间就在这片树林里休息。
她走近了两步,马儿踏着蹄子往旁挪了半步。
她便站着不动了。
凤栖飞蹲下身,看着这匹马的前脸,额间的白络被风吹起,扬到了一边,但一点儿不影响它的神气。
她拔了一把嫩草握在手中,轻轻递到马嘴边。
马儿眼睛斜着看向她手中的嫩草,嘴里却一直嚼着草,还缓缓往另一旁挪去,张大口横扫草叶。
凤栖飞不急不馁,往前轻轻挪了两步,又把草送到它嘴边。
这次它不再看她手里的草,将眼睛转了回去,然后状似不经意地一口咬走了她手里的草。
凤栖飞莞尔一笑,抬手轻轻抚上它的前额,然后惊讶地发现它竟没有躲避。
于是她不再客气,站起身,一手抚着前额,一手抚着颈部,嘴里还念念有词,“一日千里,逐日追风,蹄间三寻,逸尘断鞅,千里马,你太有眼光了。”马儿没有拒绝,只低低打了响鼻。
她开心地笑着,低头看向马背上质量极好的马鞍。
皮质的马鞍光滑亮泽,马镫银光锃亮,整个马鞍没有明显的装饰,但在鞍尾下方却暗嵌着一排浑圆的银饰,华贵却不张扬。
凤栖飞摸上鞍桥,想要看看用的什么材料,突然发现鞍槽处好像有一个暗扣。
她解开暗扣,将手伸进去摸索一番,拿出了几张卷起的纸条。
这些纸条都被打开看过,应该是卷成筒之后用飞鸽传书。
她没什么犹豫地打开纸条看了看。
每张纸条表达的意思都差不多,大意是被一些困难阻在某处,难以前进。
跟她的手下传给她的内容相差无几。
凤栖飞挑起一个无奈的笑,看来大家都是孤身在此啊。
她将纸条放了回去,抚着马背看向远处。
天色更暗了,马上就到夜禁时间,好几处高楼的灯都灭了。
她低下头,对马儿道:“我走了,有缘再见。”
轻轻拍了拍马额,转身离去。
湖面上的浅光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一片暗淡。
她走到馄饨摊旁,桌子已经收起来了,瑛阿娘正想取走炉子里的火,一旁的篮子里还剩了一份生馄饨。
“阿娘,还能煮馄饨吗?我想打包一份清汤馄饨。”
瑛阿娘抬头看她,轻轻笑了笑,将热锅又放回炉子上,“行,你稍等等。”
一份馄饨将要出锅,凤栖飞又道:“阿娘,您的食盒可以借我用一下吗,我明日便给您还回来。”
瑛阿娘点头应道:“没问题,我直接给你装到食盒里。”转身拿过柜台上的食盒,两下便将馄饨装好,递给了她。
凤栖飞接过馄饨付了钱,却没有走。
瑛阿娘奇怪地问她,“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她笑道:“耽误了您的时间,快夜禁了,我将您送回去。”
话音刚落,街上便敲响了夜禁的鼓声。
她安抚地笑道:“您放心,夜禁了我也能在街上走。”
她提着食盒跟着瑛阿娘走在空旷的街上,碰巧的是,阿娘住的地方和她很顺路。
瑛阿娘走得小心翼翼,还拉着她尽量往檐下走,生怕被巡逻的人发现。
还小声地对她道:“阿娘知道你会功夫,但是和官府的人起冲突那是万万不能的。我们小心着走,就算被发现了,给些银子也能过去。”
凤栖飞无奈笑笑,跟着她穿走街巷,还绕了两条道。
她们拐进一个巷子里,在一扇门前停下。
阿娘感激地看着她,“你能陪我回来阿娘很感动。”看见她手里的食盒,道:“食盒很重,你这样提着可累了。”
她从她手中提走食盒,然后将食盒穿过她的小臂放在她的手肘处,再把她的手腕按到胸前。
点点头道:“这样提着能轻松很多,如果累可以换另一只手。你是给你夫君带的吧?小两口要按时吃饭,宵夜可不宜吃太多。”
瑛阿娘说完便打开门,还回头叮嘱道:“回去的时候小心些,你会飞,能走房檐就走房檐,但是也要注意安全。”
凤栖飞笑着应下,待她关上门后,才紧紧地一眨眼。
夫君?
想着将要去的地方,她浑身一个激灵,跨着食盒快步走上街道。
不久便到了瑾正街上。
她脑中又冒出了那两个字,脚下突然犹豫了。
去还是不去?
她摇摇头,想这个做什么?!根本就没影的事儿!
今夜无月,监牢之中更是不见半点亮光。
此处监牢简陋,各个牢房之间连烛台也没有。
她将牢头处点的蜡烛吹熄,桌旁几个狱卒已经沉沉睡去。
现在整个监牢都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她踏上过道,飞快地经过一个个牢房,余光迅速地判断着,牢中还醒着的人只觉一阵风过去,却什么也看不清。
一直走到最深处,她心道果然。
监牢里的犯人不多,后半段的牢房里几乎只关了他一个人。
凤栖飞在门边望去,那人靠墙坐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