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督公去哪儿>第10章

  清晨,凤栖飞坐在矮几边,翻着桌上的账本。

  这是菁娘子送早食时一起带进来的,她还说以前的东家每日都会翻阅账本,但她总是不在店中,已经积了四五天的账,趁她早上在店里,带来给她看看。

  她合上账本,这几天生意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其他的店自有掌柜把控,账本只需一年一阅即可,很久没有看过这么薄的账本了。

  缓缓站起身放松了一下身体,指尖拂过头上的卷丝珠钗,翠珠轻摇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她抬手将珠钗取下,换了一根沐茫簪,千叶状的白玉花瓣似佛手般曲张,嵌在发间淡雅脱俗,独独绰约。

  天边已乍开了一条口,白光从里面发散出来,驱散了山尖白雾。

  这个时辰,该去衙门了。

  游知州今日把林中塔和布衣坊尸体的事都讲与他们听了。

  林中塔无一活口,六楼的那些人都是服毒而亡,楼中留下的纸全是空白的,唯独发现蜡烛有些不同。

  “不像是大夏产的蜡烛,那些蜡烛材料奇特,好像有能使人精力旺盛之物。”游牧知如是说道。

  林中塔虽然地处偏僻,但是换岗也极为不方便。

  楼中储备了干粮,守卫大部分时间都在休息,而六楼的人需要长时间精力集中,十分耗费心神,而且人手本就不多,用此手段不知他们自己知不知情。

  “布衣坊那座院子是吴氏祠堂,但死的人都不是吴家人,暂时还未查明身份。”

  凤栖飞问道:“那吴家的人有没有查过?”

  游牧知紧皱着眉,“吴家是胡州的大姓,胡州各地都散布着吴家后人,人户太多了,几乎没法查。”

  凤栖飞点点头,他们今日在内院的花厅中,陆无迹坐在对侧一直未吭声。

  直到游牧知离开去大堂处理公事,他才站起身向外走去。

  “陆师爷,今日如何安排?”她看着他的背影,出声问道。

  陆无迹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向她,“今日去粮仓。”说完没有任何停顿地走了出去。

  凤栖飞站起身跟上去,他去的方向不是门口,看样子应该是署屋。

  廊下静悄悄的,陆无迹脚步有些快,目标明确,直朝游牧知的署屋而去,凤栖飞紧跟在后面,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陆无迹停下脚步,回身看过来,“青蝉执首可趁现在休息休息,在下去去就来,不会让执首久等。”

  凤栖飞道:“你去干嘛?”

  陆无迹抬眼看向院中,“一点小事罢了,执首不便掺和,还望您体谅。”

  凤栖飞看着他,“我就要掺和,不体谅。”看他皱着眉望过来,她继续道:“我当什么都没看见行了吧。”

  陆无迹垂眼,沉默一瞬,勾起嘴角,“执首一诺千金?”

  凤栖飞从腰间掏出一个金稞子,捏在指尖,对他道:“一诺千金,当然。”

  陆无迹没有言语,转身朝前而去,凤栖飞紧跟其后。

  快到房前时他猛地拐弯,绕到了房后侧。

  经过偷换粮册一事后,游牧知就在署屋外安排了守卫,那两个守卫在门窗边站着,没有发现他们。

  凤栖飞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踩着雨水沟的台边来到了后窗前,停下脚步。

  陆无迹一言不发,轻轻抠开窗锁,旋身翻了进去,无声又迅速。

  她眼中诧异一闪而过,抬手按住快要闭合的窗户,撑住窗柩毫不犹豫地跃了进去。

  屋中很静,靠窗这边全是书架,每一层都摆满了书,空气中混杂着纸墨和灰尘的味道。

  她缓缓踱着步,看着陆无迹在书架间忙碌着。

  游牧知昨日说过他将粮册真本放在了暗格中,桌上摆的,身上揣的,都是假的。

  而且还不止一处暗格,里面的粮册有真有假。

  凤栖飞听完后很佩服,为一本粮册如此小心翼翼,费尽心机,那册子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她不是没动过心思想看一下,但是里面又不会大剌剌写着凶手的名字。

  他的身形停顿了一下,好似有了发现,凤栖飞连忙走了过去。

  一个空的暗格。

  黑沉沉的木头,里面什么也没有。

  凤栖飞垂眼看向别处,他想找到粮册,这个时候绝不是好的时机,游牧知随时会过来,夜晚才稍微合适一些。

  可是他却没有立马合上暗格,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本册子,放了进去。

  凤栖飞挑眉,竟是早已得手,现在来只是想放回去吗?

  她伸手按住暗格,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远处传来‘嗵嗵’沉重的脚步声,是游牧知过来了。

  他手下按住册子,眼神沉沉地看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凤栖飞伸手去拿。

  他用目光扫了一眼她的腰间,她倏地停下,手指刚触上册面。

  他表情淡淡,用手指捏住她的袖子,将她的手拿开,然后合上暗格,快步走到窗边,凤栖飞垂眼看着地上,跟了上去。

  他人站在窗边,却没有立时出去,只是轻扫了她一眼,眉间虽寒着,目光倒算平缓。

  凤栖飞正疑惑着,看他侧着身站立的脚步,才发现这意思是要让她先出去?

  门口的守卫已经在行礼了,她不再犹豫,闪身翻了出去,随着门‘吱呀’推开的声音,那人已在她身后落地。

  他跨过草台直接走到大道上,笔直朝外走去,凤栖飞待远离了署屋才出声道:“你......”

  “出去再说。”那人语气冰冷,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不过她也发现,他真实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冷意十足,轻笑时还略含嘲讽。

  很欠揍,但又没几个人敢上手。

  两人出了衙门,此时已快午时了。

  这次的偷盗案,失窃的就是胡州城的粮仓。

  凤栖飞跟着游知州去看过一眼,离主城不远,但也有一定距离,从此地过去,骑马的话更为方便。

  她想起前夜里看见的那匹汗血宝马,眼睛微微发亮,不知这位是否愿意把他的马儿拉出来遛遛,她叫停了身前的人,“陆师爷,粮仓在城外,我们得骑马过去。”

  陆无迹回身看向她,那皎月般的眼睛中闪着一丝期待,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他薄唇轻启,“马市在哪里?”

  多宝街是一条不是很宽敞的街道,里面的商铺也不卖宝物,多是一些日常能用到的小杂物。

  街道尽头便是马市,胡州本地产的马匹还算不错,不识货的人随便挑一匹也错不了。

  这里专门的卖家不多,只有三四家,其余都是一些零散小户,只卖自家的一两匹马。

  刚从入口进去,马上就有个围着皮裙的中年人迎了上来。

  他看清两人的长相,竟惊讶地忘了自己曾说过千百遍的招揽词,吞吞吐吐道:“两......两位买马哈?”

  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流畅地道:“二位贵客,买马找我,那就找对人啦!我这里都是绝对纯正的好马,我祖上三代都是养马的!还给启艋军供过战马!您二位来得太巧了,今天正好有优秀战马的后代,这位公子肯定喜欢。”

  他热情洋溢地介绍着,边带人往里走,“我这啊,还有几匹非常温顺的成年马,姑娘可以多挑挑。”

  凤栖飞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目光轻扫过围栏里成群的马匹,都十分高大健壮,花色也各有特点。

  “咦?”卖马的掌柜疑惑道:“那位公子呢?”这里的道路窄小,他只顾着往前走,到自己马栏前面了,却发现只有姑娘跟在身后。

  凤栖飞朝身后看去,刚刚还跟在后头的人不见了。

  她往远处一扫,在他们停留过的马场入口处,陆无迹好像刚和人交易完,翻身上了一匹浑身黑棕的马。

  他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上马之后便缓缓打马离开人流熙攘的入口,走到旁边没人的地方停下不动了。

  这人什么毛病?不想进来都不说一声,她看着他一动不动笔直的背影,他真以为自己是天山上一朵雪莲花啊,不落世俗,不理尘烟?

  而且看他这架势,怕是午饭也不会安排一个。

  呵,他急,她可不急。

  “掌柜,你说的那匹战马后代是这匹吗?”她指了指马栏里最中间的一匹栗色马,笑容愉悦,“果真是一匹良驹。”

  那匹马正‘吭哧’吃着草料,听见有人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指着它的嫩白手指,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响鼻,又埋下头继续‘奋战’着。

  它的鬃毛和尾毛都是白色的,此刻正轻轻摇着尾巴。

  “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啊!”掌柜夸张地拊掌,“这匹宝马在这一个月了,不知道多少人来看过,本身就是一匹罕见的好马,所以价格......哈哈”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就高了些许,它可就等一个有缘......”

  “我要了,您说多少钱吧。”凤栖飞走上前去,抚了抚马额,它抬起头,睁着大眼睛,乖乖地任人抚摸。

  掌柜的脸上瞬时绽开笑容,“痛快!姑娘啊,您就是这个有缘人!”他小跑着进了围栏里,将栗色马牵出来,把马绳交到凤栖飞手中。

  “这后面应该也有个出口吧。”她掏出一粒小金稞子扔给掌柜,看向马市后方。

  掌柜利索地接下钱,“哎哟,谢谢您!有有有,您再往里走,右转有一条小路,顺着走出去就是悯全后巷。”他伸出手大致比划着方向。

  凤栖飞谢过之后,牵着马往马市深处走去,全程没有看等在门口的那个人。

  悯全后巷她没有来过,这里好像是供进城做买卖的人歇脚吃饭的地方,有不少没有招牌的饭馆。

  现在恰好是午饭时间,几乎每家馆子都已经有了食客,其中一家生意十分兴旺,连门口摆的几张条凳都坐满了人。

  这里的饭馆都用木桶甑子蒸饭,一起盖之后,便饭香四溢,肉眼可见的白雾蒸汽初时极浓,顷刻间就消散在空中,香味顺着风流沿街边飘散着。

  门口的灶边还放着好几个大木桶,里面都是提前做好的各种菜式,还有一锅水水嫩嫩的豆花微微冒着热气。

  真好啊,她眼中带着笑意朝巷口走着,这种平淡却美好的生活气息会让她觉得愉悦。

  迎面走来了一队穿深蓝布甲的弓兵,大概有十二三人,领头的一个带着黑檐帽,将佩刀拿在手中,面向队伍,高舞着手大声说着话,踏着步往后倒退着走。

  队伍离得越来越近,领头那人踏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后退着,跨步极大,手里的刀一会儿往前指,一会儿往上指,看得出情绪非常激昂。

  她将马拉在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眼戴帽子的人,看似不经意地伸出了脚。

  那人像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冷不丁转头看向一边站着的凤栖飞,嘴里原本十分流畅的话语瞬间打了一个磕巴。

  脚下被绊了一下,他急急后退两步便稳住了身形。

  凤栖飞垂眼,这人走路时踏地很实,她一度以为他不会武功,但他被绊时脚下却突然轻盈,下意识的反应显示出他身怀轻功。

  李铭昀猛然看见她,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动作都僵硬了,脸上挤出笑意,“青蝉姑娘,真巧啊。”

  他生硬地站直身体,将抬起的手脚放下,然后抬手指了指队尾两个正在窃窃私语的人,面目严肃道:“王虎,吉子!你们干嘛呢,保持纪律!”

  然后回头看她,微笑着道:“青蝉姑娘这是去哪里?需要我帮忙吗?”

  凤栖飞轻轻一笑,“随便逛逛,李巡检辛苦。”

  他将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摇着头,“不辛苦,不辛苦,分内之事。”

  凤栖飞道:“李巡检可有昨日凶杀案的嫌犯画像?能否给我一份?”

  “当然可以,刚刚就是去查了两个长得像的,结果都不是。”他伸手从手下那里拿来画像,递给了凤栖飞。

  她接过,扫了一眼,画像上的人是个书生模样,五官算得上清秀,只是有半张脸都是可怖的烧伤痕迹。

  李铭昀道:“这个伤痕肯定那嫌犯为了掩人耳目,做了假的,我叫他们只查左脸长得像的就行,但是找了七八个了,都不是。”

  凤栖飞点点头,“犯人狡猾,只能劳李巡检多费心了,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她收好画像,沿着街边向前走去。

  身后李铭昀直直站着目送她走出几步,然后再对着身前,中气十足地道:“都别说话了啊,都跟我走!”招呼着队伍走了。

  她加快了些速度,如果没记错,巷口应该有一家糕点铺。

  支出的一块柚木板上放着方圆菱花四种不同形状的糕点,花型的最为引人注目,有桃花的,樱花的,梅花的,花瓣栩栩如生,可见模具设计之精巧。

  可最为特别的,却是放在浅绿色垫布上的一篮普通的圆形糕点。

  它看起来白白胖胖的,表面撒着一层金黄的桂花碎粒,还画着一些深色的线条,像是‘枝干’,碎粒就一丛丛,一簇簇的黏在这些‘枝干’上。

  篮子旁边立着一块牌子,写着‘招牌’二字,凤栖飞抬头去看牌匾,酥桂坊。

  天下著名的糕点铺子,始于京城,在多地都有分店。

  柜台后只有一位戴着碎花头巾的女子在翻看着今日的出售记录,凤栖飞递上一张银票,“帮我包一份糯米莲子糕。”

  女子闻声抬起头看向她,轻微愣怔了一会儿后,笑弯了细眉,“好嘞,这就给您包上。”

  她接过银票便转身忙碌起来,店中一时只有折叠油纸的声音和后方摔打面团的响声。

  凤栖飞拿到糕点后就站在店旁,看着街边不时飘落下来的树叶。

  太阳虽然隐在厚厚的云层中,但还是有几丝遮不住的白光照射在对面建筑顶上,把几张缯黑的瓦片映得像一块未打磨好的镜子。

  她走下半步高的台阶,摸了摸马脖子,后者正试图从一棵秋天的树里找出一些嫩芽来。

  凤栖飞皱起眉,这马,看着好像不是很聪明啊。

  她在脑中过了一遍附近的地图,想到那人风萧萧兮的背影,觉得还是不要把人晾太久了好。

  她拉着马往前走去,从前面路口拐个弯便能绕回去。

  结果刚转过路口,就看见那朵雪莲花骑着马停在路中间,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