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甘之如饴>第99章

  “这样的殊死一战。”萧朗皮笑肉不笑道:“换成我,我会选择确认自己最大的敌人已经被擒下后再现身。”

  燕南回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萧朗道:“你笑话你四哥的同时,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否安全?说不定这时候,你的人马已经被他吞干净了,正大摇大摆地朝着这个方向来准备抓你呢。”

  “萧大哥,这么拙劣的挑拨,可不像你的风格。”燕南回淡淡地将目光移到了他身旁的男人身上:“是因为有他在吗,所以你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你怕他不开心?”

  接收到对方带着敌意的目光,穆云翳毫不退让,他没有像燕南回想象中那样勃然大怒,反而面色平静,仿佛对方只是个不值得他动怒的无名小卒。

  萧朗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燕南回反倒成了在场众人中情绪最先崩坏的那个,他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你总是护着他,萧大哥,我不明白,你不是武林盟主么,你不是要伸张正义么,你睁开眼好好看看,你面前的这个,是一线飞红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究竟哪点儿值得你这样做?”

  “看来六皇子对江湖上的事情还是不太灵通。”萧朗换了个称呼冷声打断他:“一线飞红早已洗心革面,穆教主现在是我盟中贵客,还请六皇子放尊重些。”

  “洗心革面?”燕南回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捂着脸大笑道:“萧大哥,是他洗心革面,还是你假公济私包庇祸端?”

  身后跟着的都是武林盟的弟子,闻言脸色纷纷一变,萧朗眉峰一聚,正要说话,后头已经有个弟子大声道:“血口喷人!”

  萧朗转头一看,那弟子面红耳赤,显然羞恼得不轻,但眼中信任的光彩丝毫不减:“我们盟主向来行得端坐得正,你这人居心叵测,休得在这儿侮辱我们盟主!”

  “不错!”

  萧朗在年轻一辈中甚受褒奖,如今突然蹦出个人来大放厥词,自是引得他们心中愤懑,有了个带头的,后面的弟子也跟着喊了起来。

  萧朗心中一暖,燕南回身旁的护卫们听得他们出言不敬,面上已然不快,握紧了手中的剑,做出备战的姿势。

  萧朗朝后头的弟子们暗暗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严阵以待。

  穆云翳突然道:“至少我能做到,但你不行。”

  燕南回脸色沉了下来,穆云翳自马上轻蔑地俯视着他,道:“你和你哥,自相残杀明争暗斗,这些我管不着。但你一边说着要对萧朗好,一边将他视作没有感情的玩物,和你哥机关算尽地利用他,都让我觉得恶心极了。”

  “就算没有我,你这辈子也不可能让萧朗正视一眼。”他朝着对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不配。”

  话音刚落,他突然从马上一跃而下,瞬间拔出腰间的宝剑朝着燕南回劈去。

  周边护卫连忙护住燕南回,萧朗没预料到他会突然出招,惊道:“阿木!”

  穆云翳踢开一人,回头朝他做了个口型。

  拖。

  电光石火间,二人视线交接,萧朗点点头,从袖中翻出一枚小小的信号弹,朝着天空一放。

  四皇子究竟能不能制服他这个弟弟,萧朗也没有把握,他只能寄希望于长安的武林盟分部,能在看到焰火后尽快赶来。

  周围的弟子也与护卫交上了手,燕南回大概是吩咐过要活捉萧朗,围攻他的那些人并不敢攻击得太过凌厉,萧朗一边将战局往外引,一边频频用余光扫过穆云翳的情况。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直接杀了燕南回,招招出手狠厉无比,是绝不留命的打法。

  燕南回武功不及他,但周遭冒死上来保护他的侍卫接二连三地扑上来,防守得严严实实。穆云翳身上挂了彩,血迹浸透了黑衣,萧朗看得心惊肉跳。

  他退至一个弟子身边,助他将一直和他缠斗的几人击溃,手腕一用力将人拉上了马,飞快道:“往回跑,看到武林盟或者四皇子的人就往这儿带。”

  那弟子无助地趴在马上,望着四周激烈的打斗,一脸泫然欲泣,结结巴巴道:“盟主,盟主还是你去吧,你的安全最重要……”

  “说什么胡话!”萧朗道:“大伙儿都一样,这儿必须由我看着,快去!”

  他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后载着人发了疯一样往回跑,后头几人见他要跑,想要追上去,都被他用涤尘挡了下来。

  这儿只有他一个人的命暂时受到保障,他不能走,只要他一走,燕南回绝不会放过其余的人。

  尤其是穆云翳,这两人积怨已久,今日对上,只要有一方没有彻底认输,另一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萧朗担忧地望着穆云翳的侧脸,他肤色本就比常人要冷,现下受了伤,面色更是白得吓人。

  此时他终于可以理解为何穆云翳会如此厌恶燕南回,甚至一直不肯放弃要他的命,他三番五次地劝说对方要顾全大局,要尽力脱身,但现在看着燕南回伤他,自己竟也产生股干脆永绝后患的冲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萧朗也逐渐接近了燕南回身边,帮助穆云翳一起攻了上来。

  燕南回先前下过令不准伤害萧朗性命,但对方的动作看起来却一点儿顾忌也没有,反而还利用这一点连连击退了好几人。

  燕南回的护卫一方面暗暗头疼,一方面也替他不值,焦急道:“六皇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他在这里干扰,咱们的人再多也不够他这样耗下去。”

  燕南回被他们护在身后,从缝隙中看着外头那两人齐齐着朝他攻来,不发一言却招招都配合得完美无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简直嫉恨得要将牙齿都咬碎。

  “杀了黑衣服的。”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神态已然呈癫狂状:“杀了他!”

  护卫依言围攻上穆云翳,与其它弟子交战的护卫听见命令后,也暂时甩开了对手一齐围了过来。

  多方火力齐逼迫,一人抓准机会,将穆云翳的剑挑飞。

  机不可失,见他失了武器,众人杀心大起,要趁机将他拿下。燕南回也志在必得地讥笑道:“没了剑,我看你拿什么来抵!”

  重重围攻之下,穆云翳不退反进,他丹田一沉,右掌暗暗运力,脸上依旧是不慌不忙:“你以为没了剑我便不能杀你?燕南回,你该重新去打听打听我父亲当年是因为什么招式令人闻风丧胆,视作杀人魔头。”

  萧朗心中一动,偏头去看他。只不过一瞬的时间,穆云翳闪身避开一人,跃起身子朝其中的燕南回攻去。

  萧朗下意识地替他挡开另外一侧的敌人,时间好像被放慢了一样,他清楚地见到了穆云翳的每一个动作,只见穆云翳从自己身侧擒住了燕南回的领子,右掌施力朝他的胸口拍去,振得燕南回气血翻涌,连衣襟都像是被大风吹搅了一般如涟漪般往旁边散开。

  蚀骨掌,一线飞红的绝学。

  想当初,他就是因为穆云翳胸口的掌印而误认为他也是遇害者。此掌威力极大,穆云翳当时走火入魔并未用上全部的功力,也断了好几根肋骨,如今以他对燕南回的恨意,这一掌全力下去,足以让燕南回当场丧命。

  不知为何,萧朗的心反而渐渐从嗓子眼落了下来。他看见燕南回的面容因巨大的疼痛而变得扭曲,殷红的血从他口中喷出,心里却剩下一个想法——不论如何,至少阿木安全了。

  擒贼先擒王,燕南回死了,士气大振,他们也就不需要再顾虑了。接下来,他只需要好好想想,要如何掩盖掉今日的事情,他不能让这里的人吐露出一点儿风声,穆云翳不能出事,绝不能。

  一击得手,穆云翳转手扣住燕南回的喉咙,拿他逼得旁边几个护卫往后退。

  燕南回面色惨白,嘴角的血一直延伸滴落到胸口,喉间发出可怖的嘶哑声,却没有断气,而是不住地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一起咳出来。

  穆云翳没有要他的命,萧朗恍然地望向他。

  穆云翳深深望了他一眼,朝他微微一笑。

  萧朗眼一酸,他记得,自己说过的一切,他都记得!

  “不想让你家主子被捏死,就朝后退。”穆云翳扣着他的脖子,一步步地靠近萧朗。

  护卫们不敢轻举妄动,燕南回灰白着张脸,眼神顺着扬起的黄沙望向后方。

  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动作迅速地朝这儿逼了过来,不是他的人。

  到头来,他还是输了。

  萧朗也听见了异动,他朝声响处望去,一眼便瞧见了队列最前端的四皇子。

  纵然对这两兄弟都没什么好感,但现在胜负已分,另外一方也是只占尽便宜的狐狸,他也只能提醒穆云翳:“一会儿别说话,顺着我来。”

  队伍到了跟前,先前被送出去传话的弟子慌慌忙忙从里边跑了过来,朝着萧朗一拜:“盟主,我在半路上遇到了四皇子,便将他们带来了。”

  说着小心地抬头望了眼四周的状况,心内庆幸,还好还好,及时赶回来了。

  萧朗将他扶起来,朝着四皇子微微一笑:“四皇子。”

  四皇子眯着眼,笑得像只计谋得逞的狐狸:“都是我的过错,没能派人护送萧盟主安全离开长安,让萧盟主受惊了。”

  萧朗和他当着众人的面打太极:“哪里的话,六皇子只是与我有些误会,才会发生打斗。”

  他转头望了眼穆云翳,道:“只是刀剑无眼,方才过招的时候,穆教主为了护我安全,一时之间没能收住力气,误伤了六皇子。我倍感内疚,还请四皇子一定要带他好好医治,若是需要什么名贵的药品,我会尽力去求来。”

  “哎。”望着远处被人挟持着的燕南回,四皇子随手一摆:“不是你们的过错,我这六弟从小身子骨就弱,常年风寒咳嗽,我心疼得紧。上次宫里不幸走水,我还以为我这宝贝弟弟已经随着大火去了,没想到托萧盟主的福又让我重新见到他,我心里已经很感激了。”

  二人对视一笑,其乐融融,仿佛他们俩才是真正的兄弟一般。

  笑完了,萧朗眼中的光渐渐冷了下来,他回到原路,替穆云翳捡起那把被人击落的宝剑,拿袖子小心擦拭。

  路过燕南回身旁的时候,他低声道:“六皇子,我劝你一句,以你的言行和决策做不了皇帝。现在连身子也不行了,倒不如听你四哥的,日后做个懒散王爷,好歹能保住性命。”

  燕南回没想到他能对自己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一直以来对于萧朗的幻想终于在此刻全部破灭,他低下头去,沉闷地笑了起来,不知是在笑自己的可悲,还是在笑对方的无动于衷。

  萧朗对他说出这话,实则丝毫没有嘲讽的念头。平心而论,燕南回样样都争不过四皇子,与其选择头破血流,倒不如认清现实。

  只是这话在对方耳中是什么意味,又会不会听取,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穆云翳那一掌将燕南回打成了个病秧子,以这副身体去争夺皇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加上无疆神教被瓦解一事于四皇子得利重大,萧朗借机从他口中要得了穆云翳的赦免状,带着一帮弟子接着赶路。

  经过一场大战,几个弟子都显出疲态,他们没走多远,便在邻地一家酒楼落脚歇息。

  萧朗去街上为所有人买了药酒,一一送到房间,安抚过他们的情绪后,才敲开了穆云翳的房门。

  他像个恶霸一样将穆云翳的上衣给扒了个干干净净,一拍他的肩膀让他背对着自己。

  又从怀中宝贝地掏出几包药粉,一边替他包扎,一边龇牙咧嘴,仿佛受伤的人是自己一样。

  穆云翳听着后头不断的吸气声,忍俊不禁,回头握住他的手,被轻轻打开。

  “不疼,你不必难受。”

  “我不是难受。”萧朗给穆云翳包扎完,几乎半边身子都被绷带和药粉占据了,他望着这一片白,故意气他:“我是佩服你,你那架势是真不要命啊,挨了这么多刀还一个劲地朝最多人的地方冲,我手下这是皮肉还是铜墙铁壁?”

  萧朗一刻意刁难人,就说明是真的生气了。穆云翳沉默不语,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半晌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望了眼他,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哄他开心。

  萧朗看着他这样,只觉得他像只难撬开嘴的大笨牛。

  “算了,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了。”萧朗顿了顿,道:“不过能让你冲动的人已经有人制住了,日后大概再也不会见着他了。”

  穆云翳道:“永不相见才好,以后我连长安都不想再让你踏入了,要是有什么要与长安分部交代的事,都交给薛时济吧。”

  萧朗笑道:“你又欺负时济,说起来,刚才真的太险了,你要是真把燕南回杀了,我害怕四皇子会干脆顺水推舟,把所有罪名都推在你头上。好在你最后及时收手,他要是想拿这个算账,也罪不至死。”

  穆云翳道:“你的话,我一直都记着。我费尽心思才与你并肩,到最后为他一条命而葬送,的确不值得。”

  “现在好了,一切都解决了。”萧朗支着头靠在桌旁,望着天上的月亮,感慨道:“我一瞬间感觉浑身都轻松了,好像再没有什么难题能困扰我。”

  月光朦胧地照在他的轮廓上,给他铺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穆云翳站在他身后,低声笑道:“你没有了,我还有许多。”

  萧朗从喉咙里哼了一声:“比如?”

  “比如,回去后要如何讨你师父欢心,又要如何和乔堂主周旋,解释这次跟在你身边那么久的原因。”

  听上去甚是愁人,萧朗噗嗤一声,转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用哄小孩的语气道:“不要怕,不要怕,来日方长,只要咱们二人同心,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然后,他突然凑上前去亲了一口他的鼻尖。穆云翳愣住了,萧朗有些面热地解释:“我爹平常就爱这样安慰我娘,我就试试看效果如何。”

  穆云翳以掌扶住他的后脑,轻柔地对着薄唇吻了上去,一吻毕,抵着他的额头哑声道:“这样更有效。”

  萧朗笑着闭上了眼,月色也因见了这一幕羞怯,默默地藏进了云间。

  半个月后,前往长安的车队缓缓归来。

  浩然城内,武林盟前,薛时济和宋书烟早等急了,正打发时间地数着门前树上有几枝新发的芽。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传来,二人心灵感应般齐齐扭头望去,见挂着武林盟标识的车队从城门的方向驶来,连忙迎了上去。

  少女的裙摆轻扫过武林盟前的阶梯,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能抚平人眉头的花香,远方的车队不止载着从长安运来的美酒、茶饼、丝绸。

  还有他们心心念念的人。

  “萧大哥,阿木,欢迎回家!”

  番外 共白头

  烛影摇红,人声鼎沸。

  浩然城一反肃穆静谧常态,处处张灯结彩,来往的人脸上都挂着情真意切的笑容,一派喜乐洋溢。

  喧嚷的最中央是一座宅院,檐下挂满了火红的灯笼,门窗之上张贴着大大小小的喜字,里头挤满了恭贺道喜之人。

  今日的浩然城热闹至此,是因为薛时济要与宋书烟成亲了。

  宋书烟虽然是宋风清的养女,但一直以来都是被他当成宝贝明珠一样疼爱的,薛时济又是武林盟的红人,萧朗的好兄弟。这两人一成亲,别说浩然城,几乎半个江湖上的人都闻风赶过来了。

  进出贺喜的人越来越多,年轻的新郎官穿着一身喜庆的喜服,站在外头笑得嘴都要裂了。

  不停地有人欣赏地拍打着他的肩膀,说着恭贺的话。薛时济一个个道谢过去,不久后听得远方隐隐有礼乐声传来,顿时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他像只鹅一样伸长了脖子往声响去探去,一旁的人笑道:“薛少侠莫要着急,新娘子很快就要到了。”

  薛时济这会儿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脑袋里一片嗡嗡声,眼瞧着迎新娘的轿子已经近了,居然连手脚都失去控制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身后一人见他这副傻呆模样,笑着轻轻踹了一脚他的屁股,笑骂道:“呆瓜,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赶快去啊。”

  薛时济这才恍恍惚惚地回过魂来,他甩了甩因为过度紧绷而隐隐发麻的手,连忙迎了上去。

  宋书烟一身凤冠霞帔,因被盖头遮住了视线,走起来格外小心。她按照礼俗越过火盆,一路被牵着朝内中去了。

  好在拜堂的过程中没出什么茬子,薛时济表现的还算正常,但萧朗还是眼尖地望见了他藏在袖中一直抖个不停的右手,心中暗暗好笑:也只有他知道这小子到底紧张成个什么样子了。

  好不容易才将新娘送入新房,贺郎酒一开始,薛时济便成了众人围攻的对象。

  大喜之日,哪怕是有人提着一壶上来要他喝下,恐怕他也会面不改色。

  萧朗坐在一旁,望着这小子从一脸傻乐被人灌得满面通红,连走路都歪歪扭扭了起来,担心再这样下去会连洞房都入不了,才与宋风清交换了个眼神,轻笑着替他挡下来。

  薛时济已经显露出醉意,连直立身体都困难。萧朗和穆云翳二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将人拉到了新房门前。

  “也不知道挡一挡,喝成这副模样,书烟看见了还不得揪他耳朵。”萧朗操心地叹了口气,让穆云翳扶着,自己去旁边找了杯醒酒茶来,二话不说捏着他下巴灌了进去。

  薛时济紧皱着眉,直呼难喝。

  一杯下肚,他终于老实了些,整个人精神恍惚地盯着萧朗瞧。

  萧朗好笑地拍拍他:“怎么,认不出我了?”

  “萧大哥……”

  薛时济喊了声,萧朗觉得他这一声的语气和喊爹似的,兜不住乐了,一弯眼正要说话,对面的傻子已经嗷一声嚎了开,一边大哭一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连穆云翳都没能拦住。

  “萧大哥我太开心了,我从来没想过,我竟然能成家。”喝醉的人不知道自己力气多大,薛时济将萧朗勒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还眼泪汪汪地倾诉:“我没想到我会比你先成亲,萧大哥,多谢你,我真开心……”

  萧朗被他的肩膀堵住了嘴,呜呜地叫了两声。穆云翳黑着一张脸强行将二人分开,薛时济挂在他手上,还不忘发自肺腑地替萧朗着想:“萧大哥,你也要抓紧,阿木笨死了,怎么还不求亲啊。”

  萧朗连咳两声,捂住了他的嘴。

  还好这附近没什么人,这小子怎么一喝醉就什么都敢往外抖?

  两人都觉得此刻的薛时济是个烫手山芋,还是快快关起来为好,所以虽然觉得让宋书烟一个人去面对这个喝醉的傻子有些愧疚,但还是毅然决然地将人给送了进去。

  回到座上,酒席已到了最热闹的时间,眼看着主角已经被灌醉送入了洞房,大伙儿自然就将目光移至了另一个人身上。

  萧朗才重新落座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前前后后有不下十个人来劝酒。

  不止这边,连远处几张桌上的客人也发觉了这儿的动静,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一旁的几个姑娘掩着嘴窃窃私语起来,要知道,虽然薛少侠成亲了,可萧朗却是个比薛少侠还要抢手的香饽饽啊。之前也就见他和宋书烟走得近一些,现在人家成亲了,岂不是又给了他们一个希望?

  面对着层出不穷的来劝酒的人,萧朗面上笑容不变,一杯一杯地接过喝下,又拉着前来劝酒的人交谈许久,借此拖延下一个人前来敬酒的步伐。

  他酒量是不错,但也经不起这样的轮杯战,加上今日特殊,众人几杯下肚,说笑间脸上起了些热意,做起事情来便失了些分寸。

  一旁的穆云翳早就停下了筷子,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劝萧朗喝酒,脸色已经渐渐不好看起来。

  眼见又有人要来凑热闹,穆云翳站起身来,一只手抓住了萧朗正要去接酒的手。

  萧朗微微一顿,回过头来看他,酒劲一上来,他双颊也不可避免地惹上浅浅一层粉。

  穆云翳用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他腰间的穴道,萧朗对他不设防,立刻瘫软下来。穆云翳接住软倒下来的身躯,朝着那正要劝酒的人道:“萧盟主醉了。”

  既然人已经喝醉了,他们自然不好再逼迫。

  萧朗心里微微赞叹了一声聪明,一边配合着他演出一副醉态,迷蒙地睁开眸子,朝着人笑道:“你怎么出来了,时济。”

  “萧盟主醉了,我不是薛少侠。”那人朝他一笑,就在萧朗和穆云翳以为他要识相离开的时候,手中酒杯一转,送至了穆云翳面前:“穆教主,来,我敬你一杯。”

  穆云翳轻轻垂下眼,鲜少有人会主动向他劝酒,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当是江湖人向来的客套行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而那人就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对面,一点儿要离开的意思也无,看他喝完,又摆出一张笑脸道:“穆教主与武林盟结盟也有两年了吧,算一算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成家的打算?”

  穆云翳:“……”

  正在装醉的萧朗:“……”

  两年时间内,一线飞红一直表现良好,渐渐也平息了一些武林正道对于他们从前胡作非为的不满。如今是有不少人不再畏惧穆云翳,见到人也会主动颔首,但二人从未想过,说亲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萧朗历经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场面,所以倒不吃惊,穆云翳却是头一回遇上,因此愣了愣,道:“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哦?”对方很吃惊,怎么一点儿风声也不曾听闻:“是哪家的姑娘?”

  穆云翳淡淡笑了笑,含糊其辞地带过去了,那人见他已经心有所属,只好可惜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再留在席上,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麻烦。热闹已经看得差不多了,穆云翳向众人知会了一声,便扶着摇摇晃晃的萧朗去了客房。

  房门一关,萧朗软若稀泥的双腿立刻站直,吁出一口气,在客房的床边躺下。

  他脸上的红骗不了人,穆云翳手一探,滚烫烫的,知道他刚才喝了那么多酒还是有些难受,便去替他打了盆水进来,浸湿布巾后轻轻替他擦拭着额头和颈侧。

  灼热的感觉总算减轻了些,萧朗一只手遮住眼睛,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他移开手,见桌上的烛光轻轻跳跃,带得一旁的那张面庞也模糊起来,萧朗轻轻笑了笑,拉着他的手,低声道:“真好……”

  穆云翳知道,他一向是拿薛时济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待的,现在见他能修得圆满,心中自然比谁都开心。

  二人就这样无声地望着对方笑,萧朗发觉穆云翳的脸上好像也隐隐泛出一层红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照着一般。他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瞧,只见身下的被褥红的似火,枕头上还绣着锦绣鸳鸯。

  萧朗:“……”

  怎么回事,没听过成亲的人连客房也要布置得和新房一样的。

  “咱没走错吧,这是客房?”

  穆云翳的视线难得地飘开了,他轻轻咳了声,道:“没错,是时济他们特地布置成这样的。”

  萧朗何其聪明,只一瞬便明白了他们的用意,心里好笑,好啊薛时济,现在学会背着我做事了。

  不仅如此,一旁的桌上还整齐地放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萧朗嘴角一抽,下了床将一颗莲子剥进嘴里:“这个对咱们没用吧,怎么也放这了?”

  穆云翳道:“时济说他也不太懂,就直接请喜娘照着新房一模一样地再布置了一间。”

  萧朗轻笑了声,又拿起一颗莲子,三两下去了芯,正要喂给穆云翳,就见他一脸欲言又止地坐在床边,无声地望着自己。

  “……”萧朗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那颗莲子半路又进了自己的嘴里,他鼓着一边腮帮子道:“做什么?”

  穆云翳眼中漆光一闪,一只手伸进袖中,拉出一张火红的东西来。

  看清那是什么,萧朗手里的莲子滴溜溜掉在了地上。

  他瞠目结舌:“你……从书烟那儿偷来的?”

  穆云翳面色一黑,沉声道:“这是她几日之前就给了我的。”

  那是一张做工精美的红盖头,萧朗不说话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红盖头:“看不出来,你原来还喜欢这个啊。”

  穆云翳低声道:“我想象过……你披着这个的模样。”

  萧朗也默默地红了脸,他望了眼四周的布置,觉得今日不止是薛时济的大喜日子,还是他萧朗掉入狼窝的日子。

  他想起薛时济被推进洞房前说的那番话,故意为难穆云翳:“你想看我披,可你还没向我求亲呢。”

  穆云翳一怔,没想到萧朗会这样把自己送上门来,不经思量便脱口而出:“那……你可愿嫁给我?”

  萧朗也是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暗暗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

  话一出口,穆云翳也觉得不妥,又换了句:“萧朗,你可愿……与我携手白头?”

  萧朗面庞热了起来,穆云翳半蹲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好半晌,萧朗才用蚊子一样大的声音道:“给我。”

  穆云翳不解,萧朗伸手将他手中的红盖头抽走,一扬手便准确地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穆云翳心如擂鼓,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定定地望着面前的红影好一会儿,才拿起了桌上的玉如意,轻轻从侧边挑开了红帘。

  红盖头轻轻飘落,萧朗微阖着眼,浓密的长睫如蝶翅一般颤动,穆云翳心里像是被什么蕴热的东西给紧紧裹住了一样,正要伸手去触碰他的脸,萧朗突然又张开了眼,兴奋道:“好了,轮到我了!”

  穆云翳:“……”

  萧朗看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笑道:“我也是曾经幻想过给自己的心上人揭盖头的嘛,来来来。”

  他拉着人在床边坐下,给他蒙上红盖头,又颇为正式地拿着玉如意退到了房门处。

  穆云翳静静地陪着他闹腾,萧朗清咳一声,步伐缓慢地一路走到他面前,俯**轻轻唤了句:“娘子。”

  说完自己噗地笑岔了气,穆云翳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前的昏暗被掀开大半,玉如意从一旁探进来,冰凉地贴在他的下颌。

  穆云翳以为那红盖头很快便会从他的颈后滑落,但没有,从一旁的光亮处探进来一张笑盈盈的脸,萧朗维持着倾身下来的姿势,在这封闭又旖旎的一寸遮蔽内,与他接了个悠长又轻柔的吻。

  离去的时候,红盖头也悠悠地落在了身侧。

  ……

  他像是被卸去了浑身的力气,连再看一眼穆云翳都做不到了。

  穆云翳亲了亲他的脸,将那些痕迹都擦了。萧朗疲惫地拿眼睛一瞥,好嘛,还是那条罪恶的红盖头。

  “这个,千万不能被别人看见。”萧朗一出声,才发觉嗓子像是黏在了一块儿一样,但他还是坚持地将话说完了:“一定要,找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把它给埋了。”

  想了想,埋还不够解气,萧朗又道:“不对,给烧了。”

  穆云翳得逞后嘴角一直挂着难以察觉的笑,听他这样咬牙切齿地要去对付一条红盖头,也十分配合地应着。

  萧朗在心中将那红盖头和身后的人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倦意逐渐上涌,他轻轻打了个哈欠,正要翻身去洗一洗入睡,却发觉身后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了上来。

  萧朗:“……”

  他不怀好意地回头朝穆云翳笑了笑,用嘴型道:“活该。”

  穆云翳哼笑了声,萧朗嘲笑完人转回去,又往前挪了挪。

  穆云翳搂住他,轻声道:“别动,就这样陪我躺一会儿。”

  萧朗面色古怪:“躺一会儿它就能自己消停了?”

  要不还是自己帮帮他……这样一直忍着怪可怜的。

  但萧朗又有些在意他刚才毫不留情地欺凌自己的事,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

  穆云翳仿佛知道他在愁苦些什么,笑了声:“我待会儿出去洗个冷水澡就好了,你陪我躺会儿。”

  萧朗闭上眼,道:“躺多久?我怕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穆云翳定定望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没说话。

  红纱帐摇曳,萧朗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穆云翳以为他真睡着了,小心地挪动身子想要去打水来替他擦拭。

  脚刚落地,身后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扯住了他的衣摆。

  萧朗没睁眼,嘴角却挂着一抹淡笑。

  “一直到白头……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