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诓世>第130章 射箭

  射箭

  六千战马驰骋, 扬沙飞尘, 仿佛自天地交接处滚滚而来一线江潮。

  虽然距离尚远, 听不见弓弦振动,但大雁城的男儿能活到现在, 谁没经历过几场冲锋战?

  在胯/下战马踏入城池一定范围后,那些久经沙场的骑士便已绷起神经,准备迎接敌人的第一轮抛射。

  虽明知带来死亡的锋矢已悬于头顶,但无人抬头望天, 全都目光决绝地凝视城门。

  他们不可能疾驰的阵列中做出规避,那样会扰乱阵型, 导致袍泽受伤。因而对于骑军而言,一旦冲锋开启, 便是将生死交给上苍, 只看谁的命够硬!

  裴戎与御众师领军在前,他抬头望天,瞳眸遥映箭雨,在呼啸的狂风中发声:“我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闯过去?”

  “我虽没读过多少兵法, 但强攻一座雄城,战损必然不低。”

  “急什么?”御众师慢悠悠道, 虽然风声大作, 他却像是在人耳畔发声一般,话语磁性而清晰。

  裴戎正这样想着, 然后那丰润的唇瓣就真的贴在他的耳上,薄薄的耳廓敏感柔软, 忍着酥痒地兜住对方的呼吸。

  “我记得你对那御弓之术‘流萤’感兴趣,此刻正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学不学?”

  裴戎瞳眸彻亮,如夜空中的寒星:“只要你教。”

  “好。”御众师说。

  墨裘猛地掀开,犹如苍鹰舒展阔羽,御众师甩开马缰,任由战马自行急奔,大腿肌肉绷紧,夹住马背,单靠腰力稳住身形。右手拂过马鞍,取下挂在上面的硬弓。

  “腰直,胸开,项正,头端,握紧弓脊。”御众师双臂环过裴戎,男人悍烈的气息将人笼罩。

  裴戎忍不住屏息了一瞬,他的头朝着前方,看不见对方面孔,只瞧见厚重墨裘如泼墨般自身前撒开。顿时热气散去,寒风灌入衣襟,激得他身躯绷紧,心神凝聚于眼前的弓弦之间。

  御众师知晓他不通射术,握腕托肘,手把手地教人摆正架势。

  “锁前肩,沉后肩,胸松背紧……也别太紧,这般发箭,纵然使再多的力气也射不了太远。”

  感觉手掌拍过自己的肩膀与后背,裴戎微微抿唇,根据对方的指导调整肩背,但不知是心里紧张,还是马背颠簸,觉得重新摆出的姿势更加别扭。犹豫道:“是这样么?”

  “勉勉强强。”身后之人像是心情不错,言语间略略带笑。手臂贴着裴戎的臂膀,手指嵌入裴戎的指缝,勒住弓弦,一同发力张弓,“将你的‘道’灌注弓弦。”

  裴戎随着长弓的牵引,缓缓仰头,看见迫近的箭矢铺满天穹,波澜壮阔。

  “什么‘道’?”

  御众师说:“你踏破境界时,催生出的那股灭道之意。”

  裴戎微一怔,阖上眼眸。

  直至此刻,在与尹剑心交锋中突破至半步超脱的场景,犹似一场大梦。

  他仔细回想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自天地生出一粒种子,落入他心田。接着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他以渺渺之身,穿梭亿兆时光,看见仙君作古,神佛陨落,大道崩俎,心灵沦丧,好似佛道经典所言的末法之世由他一刀劈出。

  随着他再一次领悟到那种意蕴,灭道的气息自身躯涌出,一缕暗淡幽光出现于弓弦之间。

  御众师满意于裴戎的悟性,接着指点道:“想象你手中握着一株细柳,被春风吹出千丝万缕。也可想象成你在放一束烟火,点燃火焰,便能散成火树银花。”

  他料想依裴戎的聪敏,这一步应当不成问题,孰料等待片刻,弓弦间的白光毫无动静。眉稍微挑,也不催促,只托着人的手臂,稳稳当当地端举长弓。

  最后,还是裴戎见箭雨临头,迫不得已地开口:“就没直白点儿的口诀,非要靠想的么?”

  他前半生过得紧张且匆忙,一直在杀人与被杀的循环中疲于奔命,烟火、细柳不是没见过,但从未能静下心来欣赏。要在如此紧张关头捉住那种感觉,实在有些为难年轻的杀手。

  御众师盯着人的后脑,不用看脸,都能想象出这人窘迫的模样。

  “坐稳了。”他沉声一喝,所御战马扬蹄嘶鸣,猛然提速。

  裴戎被这冲锋带地撞人怀里,瞳孔微张,看着指尖幽光分出万缕,脱弦而出,迎着漫天箭雨而去,形成一场无比壮观的奇景。

  墨雨弥天而落,却有繁星自地而升,于苍茫穹庐中交汇,流光纷纷。

  再一次见到御众师使出“流萤”,裴戎心中涌出无限爱恋,觉得这场景致美得不逊初见。

  情绪激荡,他按奈不住地回身环过肩背,将人紧紧揽了一臂。看着对方的眼睛,倾身贴住那墨发飞扬下的嘴唇。

  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箭雨被流萤击散,即便有漏网之鱼,也被骑士们举起的圆盾挡住。

  阿尔罕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天上的景象,有些心潮澎湃,回头看向身旁同驰的穆洛。

  不得不说,苦海生主名副其实,区区两个时辰,便令穆洛断肢重生。

  只不过那过程实在痛苦,在人马疾行的路途上,全程听见他鬼哭狼嚎的声音。令阿尔罕等人听得担忧,但也觉得丢脸。

  然而对于穆洛来说,更痛苦的事情还在后面。

  由于强行运使半步超脱的力量,焚干了半身血液,为了补血,魏小枝宰杀了五头红锦鹿。放出的鹿血用木桶盛着,足足往他喉咙里灌了一桶半。

  而鹿血,往往附加有壮阳的功效。

  所以,二十啷当,血气方刚的刀戮王在苦海生主的注视下,热血下涌,尴尬地起了反应。

  魏小枝握着他的手,十分亲切地问道,年岁多少,家住哪里,是否婚配,有无钟情之人。然后瞧了瞧他鼓起的裤/裆,意有所指道,若是朋友不介怀,在下可以帮你一把。

  那眼神,穆洛有点熟悉。

  想了想,觉得同自己瞧见大屁股美妞儿简直一模一样。

  没有办法,只能借与袍泽同甘共苦的理由,逃出马车。

  阿尔罕不知其中内情,真心实意地感激魏小枝:“等拿下秣马城,我们得好好感谢一下魏先生。”

  见穆洛面上尤带病色,只恹恹地应了一声。

  这小子是个乐天派,很难见他有兴致不高的时候。

  阿尔罕将他看了又看,弄不清这小子生出了什么毛病。心念转动,开了一个玩笑:“不得不承认,还是你的本事大。”

  “我就晕了那么一会儿,醒来便被告知与苦海结盟。你说你怎么就有那么好的运气?前有王十郎,后有苦海……难道你是老天爷的私生子?”

  “若是我把今年献给长生天的猎物,供奉给你,你能保佑我生个大胖小子么?”

  穆洛斜瞥着阿尔罕,冷笑道:“行啊,只要你在向我献祭时,三跪九叩,诚心祈祷,保管你今年生个带把儿的崽子。”

  阿尔罕没想到他真的回应了这个玩笑,半信半疑地问道:“若是没生儿子,怎么说?”

  穆洛朝天翻了翻眼睛:“没生儿子,是你心不诚,与我有什么关系。”

  “去你的!”阿尔罕暗骂一声,抬腿踹了对方坐骑一脚,惹得那匹暴脾气战马打了一道响鼻,向人发出恼怒的嘶鸣。

  箭雨流萤之下,裴戎拥着御众师,辗转吮吻,直至唇舌变得酸软,呼吸变得急促。

  他这样惯于隐忍克制的人,很难情动,然而一旦情动,便是澎湃汹涌,难以自禁。

  当裴戎强迫自己从人口中抽离,感到唇瓣又热又麻,按住在腰侧把玩的手指,面庞隐隐发热。

  “我们……先拿下秣马城。”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说话间,有热气喷在后颈:“刺主之命,谁敢不从?”

  裴戎抿住嘴唇,压下那一抹燥意,抬眼凝望城池。

  一轮箭雨虽未造成损伤,但是到底将他们阻了一阻,给秣马城赢得宝贵的关门时机。

  裴戎目测人马与城的距离,默算过时间,心中一叹,他们无法在城门关闭前到达。然若在对方据城而守的情况下,进行攻城战,他们这点儿人马还不够看。

  孰料,缓缓关闭的巨门猛地一震,静止不动,不再闭拢,引得城墙上下一片骚动。

  裴戎有些惊讶,但直觉此事与苦海脱不了干系。

  毕竟梵慧魔罗和阿蟾向来谋定而动之人,鲁莽攻城,不是他们的作风。

  “你的安排?”

  御众师淡淡应声:“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前几年宓罗时常不在苦海。”

  裴戎“嗯”了一声。

  那时伊兰昭常年不在苦海,只有在甘霖妙雨祭等重要的日子方才从海外归来。他也曾猜想,对方是否被暗中委派任务。只是御众师未流露过对北方的兴趣,因而没有联想到古漠挞上。

  想起江湖上一个说法,天下三谋,魔罗称“诡”,意为他之谋划诡谲莫测,无迹可寻。

  不禁心中称叹,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原来阿蟾你们在几年前,就开始经略大漠?”

  “苦海与慈航之间,仇深似海,且有问鼎天下之争,矛盾不可调和,早晚将有一战。”

  “一场战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宣战、发兵或是吹响号角的那一刻?”御众师摇头,“阿戎,你得记住,战争是在有人生出君天下的野心起,便已拉开序幕。”

  “当大战爆发,米粮盐铁皆是战略储备。而古漠挞是天下铁器马匹最大的出产地,我若不去拿下它,岂非等同拱手让与慈航?”

  “孙武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若非这番时间紧迫,我倒想兵不见血刃地令其开门迎我。”

  御众师抬手打了一个手势,苦海的杀手们策马在他身侧散开,形成锋矢。穆洛见此,紧跟着发出指令,令大雁城骑军减速退后,填补苦海的侧方与后方。以苦海为锋,大雁城为刃,指向秣马城,欲将之一刀破开。

  山之巍巍,走苍莽龙蛇,黄沙漫漫,行铁马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