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诓世>第116章 帮我

  短兵相接, 争的是个“勇”字!

  独孤冲在杀手组成的黑潮之前, 一马当先, 杀入敌阵。

  在七位部主当中,独孤在武艺上是涉猎最广的一个。平日因掌刑缘故, 常佩一条蛇纹鞭。但长鞭不利于群战,因而拿出一柄专门打造的刀伞。

  刀伞由寒铁所铸,光是伞柄便重达三十二斤,共有十二骨, 整个伞面是由磨得锋锐的刀叶连缀而成。合可做枪,展可做盾, 更有其他妙用不做赘述,乃是一种极为灵活的兵器。

  他冲入人群, 一转刀伞, 活动的刀叶飞出,将身边清空一片,敌人等闲不能进身。“呛啷”一声,扳住伞骨一拧, 拆下一片三尺刀叶向一名慈航弟子咽喉割去。

  忽然,一只羽箭袭来, 击中刀叶, 刀叶猛地一弹,偏开目标。接着一点寒芒映于眉心, 青川引带着沧海龙吟之声横斩而来。

  独孤心中一惊,反身一折, 将伞挡在身前。青川引撞上伞面,发出刺耳蜂鸣,刀叶如波浪一般连绵起伏,卸去气劲。

  然而,商崔嵬疾锋连挽,剑锋如流星点落伞面,将刀叶起伏的节奏破坏,震得伞柄几乎要从独孤手中脱出。

  毫不停歇,商崔嵬指掐法诀,青川引挥过,出现千锋万影,璀璨峥嵘,宛如一片霜芒在他身后徐徐展开。

  独孤心道不好,急速躲避。然而三只连珠箭斜射而来,封住退路。

  只好一拨机巧,将刀叶叠成两片,握住关节一拧,拆成双刀,旋身而舞。一面斩落羽箭,一面抵挡商崔嵬的千锋万影。

  然而,两方交攻之下,哪里挡得住?

  不断有剑气突破壁垒,击中独孤身躯,令脸庞、手臂、腰侧等处割开不小伤口。

  与此同时,在远处狙击的阿尔罕,再从背后抽出一箭,搭上长弓。

  梵慧魔罗坐在雪席上,纵览全局,左腿横折,曲着一膝,露出红衣下修美的大腿。

  虽然只要他一下场,便能随意改变局势。但懒得欺压小辈,又有意锤炼下属,因而只是冷眼旁观。

  见独孤在两人夹攻之下渐落下风,平静唤道:“宓罗,去帮一帮他。”

  “嗳,本以为只需要看着独孤大人大杀四方,待得胜归来为他斟酒庆贺。没想到这么快,被人打得节节败退,需要我挽起袖子去干苦活儿。”依兰昭把弄着腰间的铃铛,嗔怨道,“独孤大人这体虚气弱,难怪不讨女人喜欢。”

  说罢,旋身一舞,化为袅袅香雾,向丘下漫去。

  陀罗尼睁大眼睛,看着被香雾笼罩之处,众人都变得踉跄,打不起精神。

  苦海杀手早有准备,银质面罩捂住口鼻,制有夹层,塞上特意搭配的草药,滤过香雾。只是微晃了晃,便又站稳。而没有保护的大雁城与慈航弟子,东摇西摆,好似酣饮数坛美酒,变得微醺微醉。

  陀罗尼转头看向身边的依兰昭,惊疑道:“你有这般本事,为何不在苍鹰围攻我俩时使出?”

  香雾环身,依兰昭美若神女,含嗔带笑的话语带着别样深意。

  “拿督肯舍得用自家王主性命为饵,来钓大鱼,我苦海自然要成人之美。若是将饵带离了这里,又非坏了拿督的大事?”

  闻言,陀罗尼面色微变,苍白之下透着隐隐铁青。垂头沉默片刻,见依兰昭注意力转向战场。目光四扫,开始寻找逃跑的机会。

  不停有人闻着香雾,软了双腿,从山坡上滚落下去。这般古怪情景引起商崔嵬的注意,他转身看见紫色雾气,便明白那是“荼蘼春谢”。

  名字典雅,却是一种修行路数,归属毒术一门,需寻太阴命格的女童自幼培养,将躯壳炼成能自生毒香的炉鼎,产生的奇香不止一种,有惑心、迷神、消融等种种效用。

  她此刻散出的香气,以消融为主,少量吸入酥筋软骨,若是闻得太多,甚至能够消融修为。

  商崔嵬颈间所挂清心凝神佩激发,身上亮起微光,将毒雾隔绝。但旁人没有这种宝贝,只能直面毒雾攻击,他沉声喝道:“屏住呼吸!”

  阿尔罕知道那雾不太好惹,得了商崔嵬提醒,下意识屏息凝气。但是打斗之中,消耗甚剧,没过一会儿,他就憋得要死。坚毅的脸庞涨得青经暴起,忍了又忍,终是张嘴大喘一口,无奈大吼:“打着架,哪里憋得住!”

  商崔嵬侧头看了一眼依兰昭所在之处,这女人很是谨慎,站的并不靠前,四面皆是装备精良的苦海杀手。若是鲁莽突入,便是深陷重围,将自身至于险地。

  但大战一开,何能惜命?

  “阿尔罕兄,这里交给你了!”他一剑又将独孤击退数步,青川引向青丘一指,璀璨剑光化为流星铺向青丘,足踏剑光,侵入敌营。

  穆洛侧脸贴着草叶,湿漉漉的,水痕未干。

  他闭着眼睛,半梦半醒,浑身经络仿佛被烈火灼得蜷曲,引起肢体无意识的战栗。

  然后有什么东西扑打在脸上,落下冰冷的水珠,让他以为老天又下起冷雨。

  勉强撑起眼皮,虚开一道缝隙,重影缓缓凝聚,好像看见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那是他家傻鸟的身影。

  海东青用金喙叼着一支羽箭,爪子不停刨着硬弓,推向主人。

  “好、好孩子。”手掌盖住鹰身,拇指蹭过头顶绒毛。穆洛强打精神,像只爬上河岸的落水大狗,甩了甩了乱发。从地上爬起,牙齿叼住弓弦,尝到一股铁锈味儿,独臂撑住长弓,颤抖地撑开。

  觑着眼睛,从人墙的缝隙间,瞄准陀罗尼。

  刚一发力,掌心里的伤口便崩裂开来,鲜血令弓身变得湿滑,他手抖得厉害,完全瞄不准目标。

  穆洛歇了一口气,然后蹬住弓身,以腰为轴,拧身高抬。腰腹与髋骨紧绷,健美长腿卡在弓身与弓弦之间,独手攥紧弓弦,再次尝试张弓。

  穆洛微垂着头,不知是汗是雨的水珠从他颌下滴落,压着声音吼道:“白玉王!”

  海东青振翅飞起,金喙叼住弓弦。

  “一,二,三……走!”一人一鹰共同发力,硬弓张满,绷成一轮满月。穆洛死死咬住牙冠,连颌骨都变得酸软,侧脸印刻在风中,棱角嶙峋犹如群山奇出的峰线。

  他一点一点,艰难的,颤抖的……将箭矢缓缓对准仇人。

  眼看就要成功,然后地面碎石一抖,不知何人交手产生的冲击令大地震动,令这个强弩之末的男人实难支撑,趔趄一步,栽倒下去。

  乱发盖在脸上,喉间发出模糊的悲叹,他哽咽出声。

  背后重重撞上,非是湿冷的地面,而是坚实的胸膛。有人从身后环住他,手臂长抻,助他稳定硬弓,微凉的黑色手套覆在他沾满鲜血的手上。

  是谁?

  穆洛昏沉沉地想着,对方的气息熟悉又陌生,像是儿时裹在襁褓里时曾闻见过的味道。

  “威风八面的刀戮王,怎的落得这副狼狈模样?”语气责备,又透露着关怀,“站不稳,就靠我身上。”

  穆洛听了出来,是裴戎。他那颗被悲怒煎灼的心,立时安定下来,放松地靠进来人怀里。

  他想笑,于是费力地扯起嘴角。虽然被鲜血与污迹盖着,没人瞧得清。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满打满算,他与裴戎认识才有几天?

  却是一见如故……不,或许比那更为亲近。

  仿佛被人从身上挖去的一块,终于回到了身边。

  那是生灵的本能,源于血脉的呼唤。恰如令两头初生幼豹分离,纵隔却千山万水,渡过时光荏苒,待它们重逢之际,亦能从彼此身上嗅出那从母胎带来的熟悉气息。

  “抱歉,你一直在、在阻止我,我知、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可是唯有陀罗尼,是我此生必杀之人!”经络中的烈火好似烧到喉咙,嗓音变得喑哑艰涩。

  穆洛喘息短促,每一次说话都像是吊着命里的最后一口气。他不知道裴戎凭什么会听他的,但又觉得如果是裴戎的话,一定会认真听他的恳求吧?

  “帮我……裴戎……帮帮我……”

  然后他脱力了,后背贴着裴戎胸口,止不住的往下滑。裴戎强健的臂肱从他腋下穿过,像是搂着一个尚未学会站立的孺子,成为他的支撑。

  “我拿到了想要的东西,陀罗尼已经没有用处。你要怎么做,我都帮你。”

  裴戎说道,目光从那乱发披散的肩头越过,宛如苍狼一眼,钉在被丘下激战黏住目光的陀罗尼身上。

  他本事不少,偏生不擅弓箭,想到射箭或与同为远程攻击的暗器略有相同之处,便凭着自己投掷暗器的习惯,去瞄目标。

  握住穆洛掌心里湿热的鲜血,眉峰与眼瞳颤动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冷静地调整弓箭角度。

  穆洛使劲眨了眨眼睛,竭力令模糊的视线清明几分。

  “还记得我们迷失沙暴时,你问我那只眼睛的事儿吗……角度矮了半寸,抬高一点儿。”

  “记得,你说是一名将死的乌孙人赠给你的。”裴戎收紧臂弯,将再度滑下的人夹住,往身上拢了拢,依言抬高长弓,“他要你代他见证拿督的覆灭。”

  “是啊,那个乌孙人就是我的养父。他随手救下一位快要渴死的旅人,哪里想到是救回了一头恶狼,于是我的家没了。”看着苍莽无垠的青空,不知目落何处,“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那头恶狼放一把火后,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他一个十五的少年,攀着破烂的窗户翻滚出来,用布巾绑住瞎了一只的眼睛,去给苟延残喘的家人一一送终。

  小娘被他抱出火场,胸口插着平日极宝贝着的,用珍珠攒成梅花的发簪。血水已经倒灌入肺里,她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狠狠掐着他的手腕,鲜红的唇瓣一张一合。

  不用发声,穆洛瞧得出来,她说的是,回家……回家……送我……回江南……

  大娘背靠着藩篱,这是个刚烈的女人,提着劈柴的砍刀反抗,被人一矛钉在竹篱上。她走得很洒脱,只让穆洛多多照顾匪窝里失去男人与父亲的遗孀、孩童。

  叔伯们被吊在胡杨林里,大多已经死了,没死的也在诅咒陀罗尼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乌孙人养父是最后一个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