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诓世>第79章 向我证明

  阿蟾见他明显在走神, 挑起眉峰。

  刻意凑近, 伏在耳畔, 唇角微勾,似要在这生死关头, 倾诉衷肠。

  裴戎耳后的一小片肌肤,被对方温热的呼吸搔得发热,耳廓敏感地动了动。

  正期待间,腰背被人猛地用力勒紧。

  阿蟾收臂发力, 拧身一抛,将裴戎送上高处。

  腕间的发带随着远去的人影迅速延伸, 直至他重新跃上观世音的肩头,发带停止变长, 另一头的阿蟾则如被钓起的鱼儿, 晃晃悠悠地悬挂半空。

  裴戎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顿时尴尬得不行。

  但是裴刺主何等人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很是端得住!

  没有分毫迟疑, 臂挽发带用力拽起,将底下的人拖了上来。

  阿蟾握住探出的手臂, 登上佛像。

  挟住对方下颚, 指腹顺着颈弯摸过,挠了挠喉结上方的一小块肌肤, 逗猫似也。

  “方才在想什么?”

  裴戎强行压下的窘迫,瞬间翻了上来, 不自在地偏头。

  阿蟾的手指改托为握,微一用力,阻止他的避让。

  两人四目相对。

  裴戎遇到这种事情,惯常抿唇不答,装成不懂旁人的眼色的木头,一声不吭。

  阿蟾只是逗一逗他,并未想要得到回应。将人松开,长身而起。打量自己不断裂开的手掌,用发带缠住裂口扎紧,勉强凑合着用吧。

  背后传来一道应答:“你。”

  阿蟾正在舒展身躯,停下动作,侧身回眸。留给对方一只点漆似的眸子,和半截峻拔的鼻梁。

  含混应声:“嗯?”

  却见裴戎头颅微垂,一副强自忍耐,却最终忍无可忍的模样。

  像是想通了什么,猛然拽住阿蟾手腕,扣在手里。

  掌心湿暖,腻着细汗。

  “我在想你。”喉头紧涩发干,费劲力气,方才维持住声线的平稳。

  他本就长着一张极端正冷峻的脸,开口说话时,让人不自觉严肃对待。此时,配上虔诚郑重的神情,更添一份力若千钧的重量。

  “我方才在想,若是能同你绑住双手,共赴黄泉,应是我此生所遇,最美的一件事情。”

  阿蟾微愕,小闷葫芦也有这般嘴甜的时候?

  “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黄泉路遥,我懒得去,也舍不得你去。”

  话语顿住,裴戎捧着他的右手,滚烫的双唇压下,贴着手背上清晰可见的骨脉,一寸一寸辗转吻下。

  裴戎的嘴唇有些削薄,像是两片刀子,一副无情之相。光是瞧着,就觉得要伤人伤心。

  但是他的人却恰恰相反。

  剥开那副冰凉的外壳,露出的内里烫热而柔软。

  因而许多时候,反而是他被别人所伤。

  裴戎抬首,狭眸亮得惊人,像是长夜中的一粒星子,像是绝锋上的一线寒芒。

  他强硬地靠过去,将阿蟾困锁在臂间。

  两人挨得极近,交换炽热的气息,呼吸急促,要吻不吻的,嘴唇反复碾磨。

  阿蟾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耐心地等待什么。

  于是,裴戎吻住了他。

  动作带着杀手的蛮横,强势地启开嘴唇,扫过齿列,缠起软舌缠绵,一寸一寸推入喉舌。

  阿蟾眸色愈深,心道,学得挺快,很有梵慧魔罗的风格。

  裴戎将全部心神都倾注于这一吻。

  像是烈性的野狼终于冲开束缚它的牢笼,在广袤无垠的猎场中惬意嬉戏。

  像是拙于口舌之人,以这种方式用力表达他的满腔情热。

  抛却一切顾虑、谨慎与小心翼翼。

  仿佛有一种冥冥之意在告诉他,是时候了,别退缩。

  阿蟾手指插入裴戎发间,拇指顺着耳廓滑至耳根,在对方因热血激荡而猛烈波动的颈脉处摩挲。微一侧头,令这一吻更加深入。

  全然接住裴戎的求索。

  这时,观世音身上开出一成片洁白的莲花,婷婷摇曳,本是绝美的景致。

  然而,美景之下,暗藏杀机。

  长茎上长满毒刺,宛如蛇群一般蜿蜒游动,铺成地毯,向偎依相拥的二人蔓延。

  小白猫跛着一足,在花丛间穿梭,灵巧地躲避莲花的绞缠。拼命发出尖叫,警示御众师与刺主。

  然而,那两人正吻得忘情。

  刺主的双手不老实地探进了御众师的衣衫里。

  这一吻仿佛要持续到天长地老,纵使死亡来临,也不能让他们分离。

  小白猫终究被莲花追上。困在大片大片的圆叶间,盯着逼来的毒刺,瑟缩后退,一声一声地哀鸣。

  见两位主人不曾理它。

  猛然发出一声悲愤的狮吼:“嗷啊——————”

  三十三层高台上的激战,如火如荼。

  商崔嵬同秦莲见周旋许久,招式尽出,一直寻不到机会。

  不见对方有多少消耗,自己却率先力竭。

  秦莲见手执墨笔,负手而立,一派惬意从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着精疲力竭的对手。

  商崔嵬手拄长剑,半跪在地,胸膛剧烈起伏,身上布满累累伤痕,汗水混着血水缓缓滴落。

  “别挣扎了。”秦莲见桀骜道,“只要这副画卷不破,你们始终被灭法之力压制,比寻常武者强不了多少。”

  “与我的差距更是悬若霄壤。”

  “莫如早早放弃,我还能给你留个体面。”

  商崔嵬充耳不闻,只僵硬地撑起身体,拖着长剑,脚步沉重地走向对方,还欲再战。

  仔细瞧他的眼神,微微失焦,显然神智不甚清明。全凭强大的意志,逼迫身体舞出剑招。

  秦莲见几乎没用多少力气,便格开对方的招式。墨笔在手尖一旋,握紧送去,笔管狠狠点中商崔嵬腹部气海。用劲之狠,令周遭气流震荡不休。

  商崔嵬身躯猛颤,巨大的气劲直接贯穿腹部,透体而出,背部衣衫轰然破碎。

  他虚软倒地,喉头一甜,鲜血连同内脏的碎块一同呕出。

  狼狈地伏在地上,视野变得模糊,身躯一阵一阵哆嗦。

  秦莲见走近,用靴尖挑起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远眺。

  “商剑子,请放宽心,你只是先走一步。不久之后,你的朋友便将随你同去。黄泉路上,并不孤单。”

  商崔嵬慢慢转动眼珠,目光从身陷人海,浑身浴血的柳潋、阿尔罕、拓跋飞沙身上划过,看向四处摧毁,状如神魔的观世音,最后凝目于陷于莲海,偎依相拥的裴戎与阿蟾二人。

  他与裴戎离得太远。

  对方身影倒映于朦胧的视野中,变得更加模糊。

  虚化的轮廓,与记忆深处的一人渐渐重合。那个俊美、洒脱,爱开玩笑,甚至有些吊儿郎当的男人,宛如群山峻岭吹不尽的清风,贯穿他整个童年的回忆。

  商崔嵬眼眶微酸,颤抖着伸手,想要抓住那道影子,喉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他受伤过甚,耳内嗡鸣阵阵。苦海刺主坦诚身份时的冷淡声音,穿过茫茫杂音,直击心魂。

  “老子懒得拐弯抹角,我爹是裴昭……你是不信我是慈航的弟子,还是不信我是裴昭的儿子……”

  “空口白牙,叫我如何相信……”商崔嵬低声笑了起来,用力甩头,恢复些许清明。

  秦莲见诧异地看着这个倔强的男人,缓缓扣住长剑,艰难得撑起身体,尤自不肯放弃。

  “冥顽不灵。”秦莲见冷笑,抬起墨笔,欲给对方一个干脆利落的了结。

  商崔嵬无所畏惧地扬起长剑……这一剑并未斩下!

  他猛然转身,用尽全力,将青川引掷向天空。

  长剑奔袭,宛如一道贯穿穹庐的碧色流光,破开乌云,坠向佛像肩头。

  裴戎恰与阿蟾分开,忽闻剑动风啸之声,下意识反手一抄,接住来者。

  见是青川引,微微一怔,转头看向高台所在的方向。

  商崔嵬手捂腹部,身形踉跄,弓腰喘息片刻,深深长吸一口气,沉声大喊。

  “青川引,长三尺七寸,重七斤十三两。采矿、熔炼、锻造、淬锋皆由我师尊亲力亲为。剑成之日,师尊以自身鲜血开锋。可以说,这柄神剑,亦是他的骨血!”

  “向我证明……”

  ——你与青川引血脉相连。

  恍惚中商崔嵬想起,年幼的他得到这柄神剑时,正沉浸在师尊身亡的悲痛中。他疯狂熬炼剑法,想要得到青川引的认可,却迟迟无法与之产生共鸣。

  霄河师叔将他抱在膝头,耐心劝导莫要急功近利。

  “这剑与大师兄血脉相连,不会轻易承认外人。你要么用最诚挚的信念打动它,要么以最强悍的武力征服它。”

  “向我证明……”

  ——你传承了罗浮的意志。

  思绪飞快前进,来到他十八岁的一次厮杀。他与同门师兄弟一起侦查一桩灭门惨案,凶手十分狡猾,在众人的包围下逃脱。他不顾旁人阻拦,独自追去,结果落入圈套。

  对方残忍地做了一个机关,将那个幸存的孩童吊在崖边,绳索嵌在剪子的两片刀叶间,剑子的把手上挂着一个秤盘。

  要求商崔嵬割下足够重的血肉放在秤盘里,以肉块的重量拉开剪子。

  否则剪子便会合拢,剪断绳索,令孩童坠崖而亡。

  商崔嵬救人心切,咬牙自残。

  凶手却在看够他的笑话后,违背约定,依旧要杀死那个无辜的孩童。

  最后,十多年来未曾回应的青川引终于看不下去了,腾跃而起,旋下凶手的脑袋,救了主人的蠢徒弟和嚎啕大哭的小孩。

  时至今日想起这件事来,商崔嵬有一点感动,又有一点发窘,以那样的方式得到神剑认可,简直令人羞愧。

  闭了闭眼睛,将胡思乱想抛到脑后,此刻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他迎着裴戎鸷猛鹰目,纵声长啸。

  “向它证明……”

  ——你就是裴昭的儿子,是青川引真正的继承人啊!

  喊完最后一声,眼前一黑,摇晃的身形轰然倒塌。伏在地上,气息奄奄,陷入昏迷。

  秦莲见看了看佛像肩头的两人,又看向昏厥不醒的商崔嵬,拧起眉峰,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于是,不再犹豫,悍然一笔向商崔嵬头顶戳下。

  这时,角落里一堆炉灰香碳猛然炸裂,一道灰扑扑的人影瞬间奔出。拽住最后一根嵌在秦莲见肩头的钩锁,用力将人抡圆甩开。

  秦莲见措手不及地倒飞出去,狠狠砸塌数樽熊熊燃烧的香炉。

  魏灵光摸了一把脸上的黑灰,用力掰断一支旗杆,作为武器。一人一杆,拄在商崔嵬身前。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虚弱,但坚韧若岩。

  “想要杀他,先过我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