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竹马竹马,坑爹造假>第86章 夜阑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无奈道:“皇上,我先给您看封信。”说罢,我从袖口中掏出一张还未折好的信纸。

  “这是萧落几日前托人捎给我的。”

  果不其然,听到“萧落”二字,颜寅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萧落,那个孽障又要干嘛?”

  我叹口气,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萧落曾经意图谋反,而后颜寅又被迫放虎归山,这整件事必定成了颜寅的一块心病。而今这个节骨眼儿上,我忽然拿出一封曾经的乱臣贼子的信来,他颜寅心里不慌才怪。

  我尽力安抚他:“皇上切莫趁早下定论。萧落托书于我的确不假,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早已两清,我们自上回的事情之后便再无瓜葛,皇上不必担心我们另有所图。信上说,他听闻京城告急,已将所有家底盘出,用于抗战赈灾、充盈国库,待他这几日打点完一切,定快马加鞭赶赴京城……”

  我望着颜寅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皇上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便长在深宫,虽然经历过常人无法经历的事,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可终究有些事是深宫中的尔虞我诈教不会您的。没有见过天灾后十室九空的场景,就永远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等着自己去拯救。我以前曾同云礿到过一个村子里,那里每家每户十几口人,一顿就只吃三四个山芋。云礿提出来免费替他们画一幅画像,他们全都高兴得进屋梳洗打扮,可就连那水,也是分几次从井底捞上来的泥水……”

  他认真地听,我便不厌其烦地讲:“这天下总该由一些人撑起来,否则大魏早便成了一盘散沙,被风吹散至天边。我与云礿都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大同,人民平安喜乐,没有饥荒战乱……因此外敌不退,我与云礿便必定会坚守在前线,哪怕以身殉国,亦在所不辞。我想同我们一样的人还有千千万万,萧落也是其中一个,那日在朝堂之上他袖中的毒针若不扎在我手上而是扎在您身上,且不说孰胜孰负尚未可知,至少他有能力全身而退,可他为了救我不惜以身犯险……”

  也不知道颜寅听进去没,他摇了摇头:“不是朕不相信道长……只是萧落他……”

  我有些急了:“皇上,贫道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萧落若有二心,贫道愿以死谢罪!”

  颜寅知道他拗不过我,却也不想妥协,只道:“此事还需待朕细细思量,念在徐道长的份上,朕倒也愿意给他一个改过从新的机会。”

  我听不出这是真心话还是客套话,不过转念一想,我也不必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他的认可。他颜寅现在只不过是一个纸老虎,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已是强弩之末,或许时运不济还将成为亡国皇帝,哪还有先帝在时的威风。

  可“义”字当先,该帮他只要他还一日是一国之君,我与云礿便当一日效忠于他。

  他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仿佛想要证明自己似的,有些急切地抢先道:“徐道长,对于你,朕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如你所见,朕身边权力先前已被太后架空了大半,剩下的大臣逃难的逃难,殉国的殉国,能用之人几乎已经不复存在,朕现在真的只能靠你和云统领了……”

  我咀嚼着他这番强调多次的论调,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的确说得很悦耳。

  他打开窗户,京城之中几点阑珊的灯火恰好映入眼帘。他长长叹息一声,眼中泪光闪烁,颤抖着声音道:“徐道长,不瞒你说朕有预感,这番朕恐怕是熬不住了……朕从小养在深宫,吃着大魏的米,喝着大魏的茶,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今若是有幸殉了这大魏江山,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如若真有那么一天,还望徐道长同云统领一起替朕收复河山,完成朕未完成的夙愿。”

  我闻言大骇,觉得这皇帝是不是脑子打仗打坏了,这等话都说的出来。可一时间心中却也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应,最后也只点了点头。

  他用手抹了抹眼睛,有些释然笑得:“如此,朕便放心了。”

  他关上窗子,我知道他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剩下的顶多便是交待些琐事。果然,他又恢复了正常语调:“昨日之事朕听说了,江湖之事朝廷也不能过多插手,朕能做的便是再安插一些兵力在这观中,而徐道长亦应自己保重。”

  我领旨谢恩,他忽然又转了神色:“徐道长,我可否再向您打听一些私事?”

  听他以“我”自称,我感到有些不习惯,心中一动,大抵已猜到了他口中的“私事”。

  果然,他幽幽开口:“徐道长,还望您能如实相告,季檀他……现在身在何方?”

  我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只能搪塞道:“季大人的行踪……恕贫道不能透露。”

  他叹了口气:“十多年前阿檀将我从刺客手中救下来,一方面出于感激,一方面出于好奇,我将他留在了身边,而这一留便是好几年。后来我又将他安插在萧落身边当细作,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阿檀将我交给他的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可他心中对我的恨也越积越深。有一件事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便是亲手推开了阿檀……他走后那几年中,我望着这浩浩荡荡的河山,忽然觉得,若能用这一半江山换阿檀重新回到我身边,或许也是一笔划算的交易。可惜他最终还是弃我而去了。”

  他站在皎皎月光下,修长的身影劈开惨白的空气投下一个黑色的影子。

  我忽然想知道,我不在的时间里,云礿是不是也是这般对着月亮思念我,将茶杯中的落寞一饮而尽?

  我轻咳一声,勉强笑道:“皇上不必太过自责。小顺他其实并不恨您,他同贫道说他只不过是厌倦了官场上那些明争暗斗、厮杀火并,想找个清净地方安心享几年清福。他现在具体身在何方贫道也不可知,然而他现在却是确确实实活得很自在的。他临走前让我给皇上捎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现在已经过上了最好的生活,希望皇上也早日放下过往,专注于眼前的路。”

  颜寅怔住,喃喃地念叨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如此……最好……”

  趁着月色,我将他送出了观外。

  远方烽火台上还亮着几点通明的灯火,我知道浩浩长空下,有人的视线劈开重重无边的黑夜,抵达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