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色蜷着身子缩在衾被里, 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心像是破开土的嫩芽,有些躁动难安。
可等了半晌, 许攸衣都不见动作,要不是那股子独属于她的清浅香气还在, 他会误以为在他发怔的间隙她已经走了。
容色不由微张了桃花眼,用余光去觑坐在床榻沿有些模糊的身影。
小轩窗浅纱薄透, 有些淡淡绿色, 月光透过, 有些薄薄的春意升了上来。
拔步床凝出深深的紫檀木色, 绣帐上的戏蝶红梅在幽暗的内室绽放光华, 那浅浅的印子落在她的眉梢,浑然天成的雅韵, 偏偏透出一股子清冷的雪色。
就像是上好的凝脂寒玉被胡乱的泼上了胭脂,叫人有些不知所措的心慌意乱。
容色张了张口, 想说些什么,可屋外轻灵的一声哨响, 让一直久坐不动的身影, 忽然有了动作。
“何事?”
许攸衣站了起来,明明察觉了容色醒着,却不知为何并未避讳。
“宋家三郎君说要见主子。”
“现在?”
许攸衣微皱了眉。
“他说事出紧急”, 暗卫迟疑了一瞬, 她是主子安排在宋三郎身边监视他的眼线, 原本若非任务对象性命攸关,亦或许攸衣下令,她是不会现身在宋三郎面前的。
可今夜,宋三郎将自己锁在房内, 捏着簪子往自己颈上比划,逼她现身,还准确唤出了她的名字,实在令她不得不相信他于主子的几分特别。
故而她没敢贸贸然拒绝替他传信,生怕真耽误了什么事,叫主子怪罪。
至于是什么缘故,那个宋三郎只字都不肯提,她哪里晓得。
索性主子虽有些不悦,并未怪罪。
暗卫悄悄松了口气,揖着手,对着紧闭的门扉,神情放松下来。
“他在哪?”
许攸衣扫了眼原本毫无动静的床榻,衾被无甚预兆的滑落,骨相优美,腰身在白色宽大的寝衣遮挡下,若隐若现的透出几分诱人的柔媚。
容色这一脚没留力,衣襟从肩膀滑落,掉在臂弯,露出大片因羞意和气愤而透出粉意的雪色。
深秋的凉夜,冷意很快漫了上来,可容色丝毫没觉着冻,愣是咬着牙,姿势平躺,等着许攸衣过来。
“醒着,为何要装睡”,瑞凤眼有了些情绪,许攸衣走到拔步床边,弯腰替人将衣裳拉好抚平,再掖好衾被。
“若不装睡,怎会晓得妻主竟还有别的去处。”
容色有些气恼,咬着牙加重了妻主二字,没再两人单独相处时唤她阿姒,哼哼唧唧的没肯罢休。
许攸衣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双眸,然后伏下身,攫取了他的所有话语。
亲密的温热,令容色有些短暂的失神,桃花眼难得无措的浮上了些臊意,他真的太喜欢这种被她掌控,只能任她予取予求,将自己的气息一点点的染透她的衣袖裳面,覆上他的印记,与她浑然一体的感觉。
许攸衣眸色微敛,从始至终都未有丝毫波动,她看着容色面染绯色,看着他眼尾慢慢的浮上嫣然红意,沉浸在她所给予的欲念里不可自拔,浑然忘我的回应她。
心底的那一丝疑虑,奇异的被抚平了。
罢了,只是一个莫须有的梦而已。
许攸衣浅浅的露出了丝笑,在眼底盈盈荡开。
缠绵了许久,约莫是放心了下来,容色没有再防备,紧绷的心神松开,身子越发绵软。
许攸衣听着外头叫夜的声音,不着痕迹的轻点了他的后颈,将人弄睡了过去。
“走吧。”
许攸衣站直身,气息有些不稳的缓缓抚平衣襟褶皱,撩起绣帘,迈出了内室。
门扇开阖,隐处的暗卫耳际发红,呆立许久,忙急急应声赶上。
...
宋家后花园,花木寂寂,只有几盏零星的灯笼在照着庭阶的一处水潭,蜿蜒的长廊一直延伸到浮春院,往日灯火耀目的门庭,此时院门已经下钥,安静的只能听见些许穿堂而过的风声。
许攸衣驻足一瞬,脚尖轻点屋檐,快速越过院门,停在一扇不甚起眼的门前,推门而入。
“许女君。”
宋三郎面若桃花,粉颊娇艳,身上披着红锦斗篷,一双柔胰虚虚的拢着领口,皓腕肤白似雪,神情怡然的斟上了一杯茶。
“说吧,何事”,许攸衣移开眼,浑似瞧不见那偶然乍泄的春光。
“许女君可真是煞风景”,宋三郎弯眸掩唇一笑,将茶推了过去,“不过奴家可一点儿也不计较,许女君请。”
许攸衣打量了眼手边冒着香气的热茶,抿唇直直看向宋三郎,墨瞳深黑,不见情绪。
“许女君,别生气呀”,宋三郎手支着下巴,倚着茶案,嬉笑如旧,“要知道你身上种下的东西,与奴家不仅性命相连,就连喜怒也是相通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许攸衣寒了眸光,她虽动不了他,可也不见得能让人随意消遣。
“许女君这三日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奴家只是忧心许女君,才会特意请许女君过来,替许女君开解一二。”
宋三郎歪着身子,红锦披风微微散开,一枝海棠凌风妩媚,别样风情,与容色有些相似的眉眼,露着风情万种的潋滟笑意,直直伸手去拉那曾经,在前世觊觎过,眼红过,艳羡过的,想攀附依托的手。
“想来许女君也一定疑惑过你的枕边人,在前世究竟是一副什么光景吧。”
眼底升起的厌恶极快的被压了下去,许攸衣几不可见的顿了一下,“你知道?”
“容色前世也在?”
瑞凤眼弧度优美,眼尾沁着淡淡的绯色,无所知觉的显现出在意。
许攸衣微握了指尖,错开宋三郎的手,放在了膝上,直视他,“他怎么了。”
“容贵君样貌出众,冠绝后宫,甚得帝宠,只是——性甚妒。”
宋三郎眼中极快的闪过嫉恨,径直收回手,拢进了披风里,丹唇轻启,一样的笑模样,却转瞬有了不同的味道。
他压下心底窜上的戾气,又是一副看不出异样的姿态,缓缓勾唇道,“他见不得旁人分宠,便没少在后宫兴风作浪,后来御医把出龙脉,便生出了旁的心思,许女君,是他杀了你呀。”
宋三郎笑声愉悦,抚着额,见许攸衣脸色冷下,眸光细微的变了几变。
蛊虫效用虽佳,却并非真能时时体察种下子蛊者的心绪,是这三日许攸衣心境波动太大,他才有所知觉。
至于她的将来,容色的将来,他那时早已死了,当然不可能知晓。
之所以连夜将人骗来,不过是见不得容色又如前世那般的顺风遂意,想往许攸衣心头搁点芥蒂罢了,也没真想着一举就令二人就此生了嫌隙。
只是,他好像说中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许攸衣竟然真的有所动摇?
“许女君,奴家那时虽不是身处禁宫,可这事那会儿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断做不得假,奴家可没骗你。”
宋三郎许多年,鲜少这般兴奋,越发信誓旦旦,煞有其事起来。
“许女君要成就大业,可得仔细,不然可就又要功亏一篑了。”
许攸衣垂下眸,一瞬有些发冷,她翕动唇瓣,却发现这样荒谬的事,她竟然没法反驳。
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就连香气都带着发苦的味道,她掀开茶盖,瞧着茶中倒影,唇瓣一瞬抿的发白。
许攸衣没再说话,匆匆离开,乱了的心绪,一时顾不到周遭的一切。
她径直回到翠微轩,她的卧房,看着榻上人的睡容,守到了天明。
“阿姒?”
天光大亮,容色醒来睁开眼,入目便是许攸衣带着血丝的双眼。
他后知后觉的扫了眼完好的寝衣,还不待问些什么,便被许攸衣倾身抱住了。
“色色喜欢石榴花吗?”
许攸衣眸光有些异样的轻颤,她紧紧的抱着怀里温热绵软的身子,语气一如平常。
容色愣住,不过很快想到石榴多籽的意头,一瞬便有些欢喜起来。
“喜欢,自然喜欢,容色最喜欢石榴花了。”
“为何?”
许攸衣低下眸,渐渐的收拢五指,嗓音几近虚无。
容色绯染双颊,虽然一向于情.事上大胆,可也没好意思说是因为石榴花的意头,支支吾吾道,“只是十分喜欢,没有旁的缘故,阿姒别问了。”
他笑的含蓄羞怯,埋头回抱住她。
可许攸衣脊背僵硬,心绪却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