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庶小姐替嫁日常>第26章

  初春的风温柔的像一片轻羽, 带落枝桠梢头的繁花,在八角亭边下了一场粉色的花雨。

  桃花浅淡的香味萦绕在周围,沈梨怔怔地看着陆陵天深邃眉眼, 不知为何心里好像漏了一拍心跳, 微微一悸, 让她轻轻抿了唇。

  他这样认真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沈梨没法分清自己的身份。

  她只顾得上呆呆地应一声:“好。”

  好在陆陵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起身, 从他退开的那一刻,沈梨也似从刚刚的恍惚不辩中抽离出来, 像从一场梦里回到现实。

  陆陵天已经松开沈梨的手,想了想,复又低声道:“若无聊了可四下走走,这处桃园没有禁处,我稍晚些的时候再过来送你回府?”

  他此刻垂眸的神色沉稳温和, 与刚刚遇见四皇子时的冷漠气势判若两人。

  沈梨好像已经笃定陆陵天这个人是看不透的,不过至少他现下待自己有礼体贴,于是她轻软的笑了一下:“有劳王爷了, 王爷快些过去吧, 今日是郡主生辰, 不该叫她久等。”

  陆陵天点头,这才带着竹一离开了桃花园。

  沈梨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舒了一口气,一整日都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将手轻轻搭在了八角亭的石栏上, 缓缓靠上去, 稍稍懈了身上一直撑着的那股劲儿。

  虽说今日是郡主的生辰宴JSG, 她实在不该在开宴的时候缺席, 但今日遇着的人太多, 她其实一直高度紧张的撑着,实在太怕一会曲水流觞宴上没撑住就露了馅。

  既然都被陆陵天带过来了,她便就在这处歇歇吧,待曲水宴后再去向郡主表达歉意,道自己是身体突逢不适。

  现下只希望寿宁郡主能看在耀王的面子上不要太生气。

  沈梨坐在亭子里,看着旁边粉色的桃林,渐渐出了神。

  她想起幼年在澍水的寺庙后院,大片大片的玉兰里也种着几株桃树。

  她最喜欢桃树开出的粉色的花,小小年纪的姑娘时常捡了一些新鲜落下的完整小花戴在发间,一朵不够,要戴很多朵,被长云哥哥笑话像个小花精。

  又想起长云哥哥,沈梨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起来。

  她敛了眉眼小心掩住面上的愁绪,不经意抚过袖口时想起自己袖里还藏了东西。

  是今日给耀王带的小礼,一片银香木的书签。

  不是特别贵重的礼物,沈梨先前还着实想了一阵。

  送这个礼是暗暗代表她自己,是以像荷包一类的东西便不太合适,太贵重的她送不起,只能选一个精巧的。

  木书签薄薄一片,是她特意让桃枝出去找上好的木匠定制的,还熏了香,是沈梨找了许久的一种香调,近似那日去华天阁时在陆陵天山身闻到的冷香气息。

  虽然耀王好像是从武的,不知道送书签他是否会喜欢,但,就算是她的聊表心意吧……

  沈梨趴在石栏上想着,在几阵温柔春风和桃花的香味里渐渐生了一丝困意。

  也不知是怎么的,陆陵天跟她说让她在亭子里休息,她便好像倏地放松了。

  轻轻枕在手臂上,困意袭来的沈梨眯起了眼睛。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沈梨心里咯噔一下,“唰”的坐直了。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大惊,怎么能在长公主府这样的地方睡着?叫人看见了未免太失礼。

  她心里惊奇,在侯府她一直过得谨慎且小心,养成了些习惯,这很不像她会做的事。

  沈梨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朝身后看了一眼,桃枝和绿鸳都在亭子里,不知为什么刚刚没有叫醒她。

  绿鸳的眼里满是鄙夷和不满,现下也没人在这处,她待沈梨自然懒得尊敬,见她看过来还白了一眼,冷哼一声。

  沈梨不管她,招手让桃枝到身前,轻声问:“我睡了多久?你怎么都没叫我?”

  桃枝也掩唇,小小声:“其实也就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小姐你别担心,是王爷离开时跟我们说若是你睡着了不可打扰,守着就好,不然绿鸳怎么不出声。”

  之前陆陵天离开时沈梨确实是瞧见他好像跟丫鬟快速说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在意,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心下有些奇怪,没等她深究,肚子却咕噜响了一声。

  沈梨摸上自己的肚子,神色微窘,她没去曲水宴,今日就在来的时候吃了几块点心,现下有些饿了。

  绿鸳听见了那声响,瞥了沈梨一眼,讥嘲一句:“啧,就算从头到脚都打扮得光鲜亮丽有什么用,不还是个粗俗不堪的。”

  她本就是赵氏派来盯着沈梨一举一动的,自然不会真把她当成个主子,现下这处没人,她早就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懒得正眼瞧沈梨。

  桃枝听后生气,上前便想跟绿鸳理论,叫沈梨拦了下来。

  她此时已经起身,淡淡地看了坐着的绿鸳一眼,面上神色依然平静,没什么波澜,却叫绿鸳蓦然生出一种挤迫之感。

  只听沈梨不急不缓道:“深宅大院,隔墙有耳,母亲让你跟来我本以为你机灵,原来不然。”

  刚刚她那番话若是不小心叫人听去出了什么纰漏,沈梨可不会背这个锅。

  绿鸳被一个往常在侯府里沉默寡言又没地位的庶女呛了,气得一时竟然不知要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赵氏要她跟来的目的,只是看着沈梨今日顶着沈念筱的名字被各种人恭维羡慕,还得了寿宁郡主的青睐,她便瞧她不惯,所以趁着没人的时候想嘲讽两句过过嘴瘾而已。

  沈梨说完没再看绿鸳,刚刚桃枝说约莫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曲水宴定还未结束,她打算去桃花园里走走,分散一下自己的心思可能就不觉饿了。

  于是她提着裙子准备朝亭子外走。

  绿鸳紧紧盯着沈梨,心里气得不行,却当真碍于沈梨那句话没有再口出恶言,只是在沈梨经过她身前时她突然站了起来。

  原本绿鸳便挨着凉亭阶梯的右侧坐着,彼时沈梨刚要下台阶,突然便觉脚后跟被人踩了一下!

  她在台阶上倏地踏空,一个踉跄往旁边倒,幸亏桃枝反应快立刻将她扶住了,沈梨右脚的绣鞋却落在了亭子里。

  她只能一脚悬空倚靠着桃枝,模样难免有些狼狈。

  沈梨秀气的眉终于皱了起来,这还是在长公主府,绿鸳此举过分了。

  而绿鸳其实就是仗着这处没人才敢放肆,就算隔墙有耳,刚刚她也没做什么,一切都是沈梨自己“不小心”。

  她隐隐得意地看向沈梨,并不把她面上的不豫放在眼里。

  正准备假惺惺地再说句什么,突然便听见不远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永昌侯府的下人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倒真是让本王长了见识!”

  仅离开了一炷香时间的陆陵天重新出现在桃花园里,他疾步而来,甚至微微带起一阵风,明明只能拂起衣角,却叫绿鸳冷的如坠冰窟,身子都不自觉的抖了起来。

  耀王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陵天快步到了沈梨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沈梨早在刚刚听见声音便飞快地将右脚藏在了左脚后,掩在裙下。

  男人移开目光,又看了一眼落在亭子台阶上的那只绣鞋,最后凌厉凶煞的眸光定在了绿鸳的身上。

  绿鸳只觉得而被那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腿一下便软了,“嘭”地一声跪下,颤着声道:“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奴婢只是……”

  她不住求饶,后面辩驳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耀王看她的目光像一把寒利的刃,好似一眼将她看穿。

  沈梨看着身边的陆陵天,也突然觉得他的气势一下便吓人起来。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待他的眼睛从绿鸳身上移开便好像刻意收敛,就见他无视不住磕头的绿鸳朝亭子里走,捡起了她的绣鞋。

  然后,陆陵天蹲下来将鞋放在了沈梨的面前,抬头看她。

  沈梨轻轻吸了一口气,心里又紧张起来,王爷这、这该不会是要帮她穿鞋吧?!

  在大启,姑娘家的脚是很私密的地方,只有夫君才可看的,而夫君亲自帮着夫人穿上绣鞋视为二人感情甜蜜,恩爱有加。

  只是现在他们还未成婚,她,她也不是真的沈念筱啊……

  沈梨缩在后头的脚不自觉的蜷起来,有点不自在的抿住唇,觉得耳尖又热了。

  陆陵天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她面上细微的神色,下一瞬他只认真问了一句:“可有伤到?”

  沈梨摇摇头,小声道:“没有的。”

  陆陵天颔首,将鞋放好后起了身,伸出一只手臂,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扶着穿。”

  沈梨眨了眨眼,犹豫一瞬,最后还是抬手搭上了男人的手臂,是即便隔着衣物都好像能感受到的遒劲,还有一点温热。

  从桃枝怀里站直,沈梨扶着陆陵天的手穿好了鞋,陆陵天的目光避开了一些,没有看她的脚。

  待沈梨的手从他手臂上放下,他才重新看向跪在那已经只知道抽噎的绿鸳。

  冷厉的一眼后,说出口的话不容置喙:“以下犯上不敬主的刁奴永昌侯府也没必要留着,今日本王就替你们侯爷清理门户。”

  说完不顾绿鸳脸上的骇色,陆陵天对竹一吩咐:“带下去,你知道怎么做。”

  沈梨看着尖叫的绿鸳被竹一一个手刀打晕然后带走,忍不住叫了陆陵天一声:“王爷,这是在长公主府……”

  她有些担心,不仅担心会搅了郡主的生辰宴,也担心回到侯府后要如何与赵氏说。

  想起陆陵天之前“杀人如麻”的传闻和上次将沈念筱带去地牢的事,沈梨心里紧了紧,他会要绿鸳……死么?

  陆陵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垂眸微微摇头:“无须担心,一些教训罢了,竹一有分寸。”

  末了他又看向刚刚人被带走的方向,接着沉声道了一句:“但这个丫鬟目中无主,也不必带回侯府了,晚些时候我送你回去。”

  沈梨轻应一声,记起自己今日的身份,怕绿鸳刚刚对她的态度会引起陆陵天的怀疑,便蹙着眉低低疑惑了一句:“绿鸳是母亲身边的丫鬟,今日我身边的一个大丫鬟病了母亲才特意让她跟着来的,也不知这突然是怎么了……”

  陆陵天听后没什么异色,沈梨不动声色地仔细看他,见JSG他没有面露怀疑这才稍稍放了心。

  在跟着陆陵天往前走了几步后沈梨又想起什么,抬头看他:“王爷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陆陵天应得十分平常:“想起你今日应该还未吃什么东西,带你去用些点心。”

  沈梨惊讶,王爷是记着她没有用什么东西,所以才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紧了紧袖口,然后将手伸进去捏住了里头的木书签,停住了脚步。

  陆陵天似有所感,也在她身边停住,低头看她。

  就见沈梨低着头从袖里拿出一样东西,然后小心递给他,一双眼睛像天边皓月,澄澈温柔。

  “王爷,这个薄礼望你收下,谢谢王爷对我的多番照拂,虽然上次见面……”

  沈梨故意多说了半句便似欲言又止的停下,垂下的眼睫还颤了颤。

  她不能让自己与上一次沈念筱出去见耀王时受到的惊吓脱节太多,所以谢他的照拂,也要表现出上一次地牢也叫她有点吓到了。

  陆陵天没有提半句上次见面的事,而是低头静静看着姑娘递过来的那枚书签,薄薄一片,镂雕着一副雪山月景。

  他接过来在手里细细摩挲。

  书签打磨雕刻的很精致,甚至熏了淡淡的香,陆陵天的面上有了一抹轻扬的笑意,看着小姑娘低低道:“谢谢,我很喜欢。”

  这是小姑娘第一次送他礼物。

  虽然早前她总在信中说若是有机会他来京都了定会给他准备小礼,但他回京后,他们如今的关系微妙,陆陵天没指望自己能收到礼物。

  没想到好像阴差阳错的,还是收到了。

  他心里高兴,唇边的笑根本抑制不住。

  沈梨见他仔细将书签收好,看着他突然而来的笑怔愣了一下。

  陆陵天这般笑起来时与平日冷淡的模样有了很大不同,深邃的眉眼和格外墨黑的眸子都好像染上几分肆意的洒脱,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

  有那么一瞬,沈梨觉出几分似曾相识来,却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快的她抓不住那点思绪。

  见沈梨愣愣地看着自己没说话,陆陵天眼里的笑更明显了一些,却叫他敛眸掩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继续带着人出了桃花园,到了另一处庭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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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萦雪正招呼着下人在一处高高的紫藤花架下忙活布置,沈梨看到她时还有点不明所以,曲水宴不该这么快结束吧?

  谁知贝萦雪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朝她扬了扬手:“小表嫂快过来呀,曲水宴他们正对诗呢,我是特意让陵天表哥带你过来这儿吃点心的。”

  待沈梨走到紫藤花架下,她又拉着她的手咋咋呼呼的担心了一通:“表哥说你身子不适所以不去曲水宴了,担心你饿着,我特意吩咐后厨备些点心甜羹,你好些了么?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不如我还是叫府医来给你看看吧?”

  见她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未去到曲水宴就心生不豫,沈梨心里放心了一些,同时又觉得这个郡主确实是与她以前见过的小姐们都有很大不同。

  她随性得很,像此时此刻跳动在的紫藤花架上的春日暖阳,明媚又灵动。

  沈梨真心实意地与她说了“谢谢”,又笑着表示自己已经无碍了,贝萦雪听后看向陆陵天,陆陵□□她轻轻点头。

  看来小表嫂应该确实是无碍了,贝萦雪心想,当下便拉着沈梨坐在繁茂温柔的紫藤花下请她吃点心。

  陆陵天没有打扰两个小姑娘的叙话,默默去了另一边不知在吩咐竹一什么。

  沈梨朝远处的男人看了一眼,片刻后才收回视线,拿了一块点心小口吃。

  贝萦雪将这些看进眼里,突然笑眯眯地凑近:“小表嫂,我与你说说我陵天表哥少年时的事吧?”

  说完也不等沈梨应声,她便自顾自的念叨起来。

  “我陵天表哥离开京都前不是这样的,当然啦,我那时候还年幼,记不得什么事,都是太子表哥后来与我说的。”

  陆陵天十五岁随韩大将军离京去历练,那时候贝萦雪才四岁,但她隐约记得小时候自己十分喜欢黏着他和陆怀信,两个小少年倒也不嫌她,还老是逗她。

  “陵天表哥和太子表哥那时候是整个京都里最张扬的公子,在宫里功课出众,出了宫跑马斗诗蹴鞠样样儿都玩得好,还会抓蛐蛐儿吓我,给我编丑丑的头发还非说好看,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坏?”

  沈梨轻轻笑了,弯下眉眼低应一声,眼前好像也能看到那年的大启京都,两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他们肆意地笑着穿过承平大街,掀起一阵热浪夏风,在灼灼如华的岁月里,生动的像落笔最重的霞光。

  贝萦雪看着她笑,自己也勾起唇角,又絮絮道:

  “陵天表哥离京后这么多年,我原本以为会与他渐渐生疏,但没想到表哥在我和太子表哥每年的生辰都会叫人带礼物回来,还记着我及笄与太子表哥及冠的日子,送了大礼!后来我时常去宫里玩,听皇舅母说临天表哥在让人带回京的信里也会提到我和太子表哥呢。”

  看着郡主捧着脸回忆的模样,沈梨心里也明白了。

  原来太子殿下和寿宁郡主即便是在耀王十多年后再归京,待他也并不生疏,这是陆陵天在有心维系的亲情。

  一番话落,贝萦雪撑着脸看了一眼站在远处湖边不知在看什么的男人,声音放轻了些:

  “其实陵天表哥很好的,或许从他回京后京里有些这样那样的传闻,但他只是面上冷了点,性子沉了许些,他去北境的时候才十七岁,要护着边陲百姓,对抗凶悍夷狄,已是不易了。”

  “他如今得皇舅舅盛宠,在京中身份尊贵,但他都担得起,他是大启的英雄。”

  说完贝萦雪握住了沈梨的手,敛了点笑神色认真了些:“所以小表嫂,你千万不要怕他呀,陵天表哥很看重你,我和太子表哥都看得出来。”

  沈梨听后怔了一下,然后温柔的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不怕他的。”

  也不对,可能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点怕的,只是现下好像渐渐便不怕了。

  两个姑娘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叙话,其实主要还是贝萦雪在说。

  她恨不得将陆怀信与她说的陆陵天小时候的事都从记忆里扒拉出来说给沈梨听。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在远处湖边等着没有离开也没有来打扰的陆陵天终于来到紫藤花架下,打断了贝萦雪兴致勃勃的喋喋不休。

  “萦雪。”

  贝萦雪抬头:“?”

  陆陵天:“我与沈小姐要先离开,生辰礼已经给了你的嬷嬷,一会散了宴回屋看。”

  贝萦雪的目光在他和沈梨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一脸了然的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没关系,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

  沈梨:啊……她与耀王没有什么事要做啊?为什么要先离开?

  她一时不知要如何接话,只能起身有点疑惑地看向陆陵天,陆陵天面上神色平淡,只道:“带你去挑几个丫鬟。”

  沈梨诧异一瞬,想到刚刚被竹一带走的绿鸳,是因为这个所以王爷心血来潮要带她去挑丫鬟了?

  不过既然耀王开口了,沈梨自然也不好拒绝免得惹他不快,只是挑到的丫鬟带回府却也有一个麻烦,她回了侯府就不是沈念筱了,丫鬟不管是不是跟在她身边好像都有点难处理?

  沈梨不知道陆陵天会带她去哪里挑丫鬟,一直想着人若是带回府了要怎么处理,或者太难处理便到了地儿看一圈,然后说没挑中应该也可以吧?

  她坐在侯府的马车里这么想着,问了陪在身边的桃枝一句:“枝儿,你知道府上后院管事嬷嬷都是在哪儿挑人么?人伢子手上?”

  今天耀王没有要上车与沈梨同乘的意思,所以桃枝得以陪在她身边。

  听自己小姐问起,她想了想,又掀开窗边的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然后小声道:“小姐,看马车走的这条路,王爷好像是要带你去西市,那边有一处专门给人伢子做生意的地方,可大了。”

  沈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是有点好奇的,她还没有去这样的地方看过。

  随着马车悠悠驶向目的地,沈梨靠在车里放松了一回,待马车停下时,她扶着桃枝的手踩着脚凳下了车,一抬眼便见陆陵天也下了马,就在一边等着她。

  似曾相识的画面,在她第一次替沈念筱出来见他时,他也这样在马车边等着她。

  这处街景对沈梨来说很陌生。

  京都的西市较主城东市相比有很大不同,形形色色的人鱼龙混杂,比东市热闹但不如东市安定,世家小姐们是绝不会来的。

  沈梨跟在陆陵天的身边,他走在她身后半步,而竹一则走在桃枝的旁边,不动声色的将她们护起来。

  边走边瞧间沈梨不禁想,好像就这么短短一两个月,她就跟在耀王殿下的身边被他带着去了好几处地方,感觉曾经向往JSG的侯府外的自由竟然似是实现了这么片刻。

  沈梨很容易知足,觉得这样一想,替嫁好像也不全是坏处了,只是唯一不能去想的事长云哥哥,想了便又要难过的……

  穿过西市熙熙攘攘的一条街,陆陵天带着沈梨走过一个牌坊,入目的一大片便都是人伢子做生意的地方了。

  这地方似是还划分了许多区域,有些人伢子生意做得大,摊位也就大。

  而有些位置上只有一个人,通常是席地而坐,衣衫褴褛,前头写着“卖身”、“寻工”、“死契”、“活契”等字样的木牌。

  这些都是身契在自己手上,但因各种无奈也只能来这处给自己谋生的人。

  沈梨的目光静静地看过去,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这世上,你觉得自己苦,可总还有比你更苦的人。

  在这里等着被人买走的哪个不是将各自的苦都强咽下腹后拼了命想要好好活下去呢。

  这样一看,沈梨反倒觉得自己的替嫁都没什么了。

  陆陵天带她往前走,每个摊子都看过去,低声道:“若是看着合眼缘的便可去问,不用怕。”

  “嗯,”沈梨应声,又抬头看他,“王爷不是第一次来么?瞧着好像见怪不怪了。”

  “我刚去北境时,遍地都是这样的情景。”

  那时北境战事频发,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吃不饱穿不暖,想活下去就只能将自己卖了,好歹能有一口吃的。

  沈梨一下便懂了,忍不住道了一句:“王爷这些年辛苦了。”

  这是她第二次对陆陵天说这样的话,陆陵天淡淡笑了一下,这次倒不是故意想要小姑娘心疼,只是随口说起。

  在北境的那些年无所谓苦不苦,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他又领着沈梨拐了一道弯,然后便察觉身边的姑娘放慢了脚步。

  陆陵天垂眸,见她一直看着一个方向,在那个角落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姑娘。

  在这里姑娘当然不少见,人牙子手上多得是,但是单独一个人的却几乎没有,更何况那个姑娘虽然衣裳很旧,但很整齐,整个人干干净净,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陆陵天收回视线,俯身问她:“想过去看看?”

  “嗯。”沈梨点头,那个姑娘在这里瞧着真的挺打眼的。

  两人走过去,沈梨看清了姑娘的模样,并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漂亮,只能说是秀丽,但她的气质很温婉,叫人一看就觉得应是个知书达理的。

  见有人来,她抬起头看向沈梨他们,面上神色沉静。

  沈梨看着她,低声问了一句:“你是活契么?”

  这姑娘面前的木牌上只写了“卖身”两个字,其余的便没有了。

  姑娘仔仔细细地看了沈梨一眼,然后才微微笑了一下:“小姐,死契活契都可以,但我只做丫鬟不做其他。”

  这“其他”二字说的是什么,沈梨明白,但她依然有点惊讶她会这么说。

  看着她的模样气质沈梨其实有些疑惑,但她还是转身看向陆陵天:“王爷,我想买下她可以么?”

  陆陵天也打量了这个姑娘一眼,没有马上应下,而是沉声问:“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为何来此卖身?”

  姑娘并不慌张,一一答了:“小女姓孟名菀姝,若是小姐想赐名也可,南郡澍水人士,家中遭了灾只余我一人,前日才跟随流民至此,因无以为继只好来此处卖身。”

  条理分明,言语简扼,沈梨觉得她应当真的是读过书的。

  她又看向陆陵天,见陆陵天点了头,便问了姑娘的卖身钱,竹一在后头给了银子,姑娘将自己的身契拿了出来。

  沈梨不是太懂这些,但陆陵天也不用她操心这个,只问沈梨:“想签死契还是活契?”

  “唔,”想了想,沈梨道,“活契吧。”

  若是签了死契,这个姑娘就这辈子都要做她的丫鬟,奴籍脱不了身了,就连她身边的桃枝当初柳姨娘买来也是签的活契。

  陆陵天点头,竹一自觉接过菀姝的身契。

  他将沈梨带离这个角落,边走边说:“剩下的竹一会去办,身契先放在耀王府,人你带回去,往前看看,我再给你挑一个。”

  沈梨没想陆陵天还要给她再挑一个,那她身边岂不是要有三个丫鬟了?带回永昌侯府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只是不等她推辞婉拒,陆陵天已经直接到一处人伢子那点了一个人,注意干脆利落给了银子人就带过来了。

  他挑的是个高个子的姑娘,瞧着很爽朗的模样,不像是要作丫鬟的人。

  沈梨正疑惑,就听竹一道:“沈小姐,这姑娘叫红羚。会武,是做侍卫买的,日后跟在您身边王爷放心。”

  啊,原来是侍卫。

  沈梨对陆陵天买个女侍卫在她身边的举动略略思忖了一番,莫不是看到今天绿鸳以下犯上给她使了绊子差点让她摔着,所以才买个会武的?

  但她现在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绿鸳在外人看来定只是个例,这样就买个女侍卫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

  不过她本也看不透耀王殿下的心思,沈梨想自己现在好好受着就是了,回府后今日之事她也不会对赵氏有所隐瞒,左右这岔子也不是出在她身上。

  挑了两个人,陆陵天也没有再多耽搁太久,一个时辰后便送沈梨回了侯府。

  这次他不是将人送到门口便罢了,而是跟着沈梨进了府中。

  看着前头管家有些慌里慌张跑远要去通报的模样,陆陵天心里冷冷地笑了一下。

  离着婚期还有二十几日,他自是要敲打敲打这家人,免得他们为难了小姑娘。

  玉琼院赵氏听闻耀王送沈梨回来人没走反而已经进了侯府,当下便心里一惊,赶忙火急火燎地去了前院相迎。

  耀王来得太突然,永昌侯和沈二老爷现在都未在府中,赵氏作为侯夫人当然不敢怠慢,边往前院去边吩咐下人准备茶水。

  等到了正厅前边,堪堪与沈梨和陆陵天撞个正着。

  赵氏定定地看了沈梨一眼,沈梨垂眸,忍着心里一些不适,学着沈念筱的模样上前去挽住了赵氏的手,挤出个笑来:“母亲,我回来了。”

  赵氏也面上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看向陆陵天:“劳烦王爷了,还亲自送筱儿回来。”

  陆陵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与沈梨在一起时刻意收敛的冷戾现在隐隐可见:“侯夫人,今日侯府的丫鬟以下犯上,本王已经替侯府料理了。”

  “后宅管理疏漏至此,侯夫人当是要自省一二吧?”

  说罢陆陵天也未等赵氏反应,直接让竹一将菀姝和红羚带了进来,下了吩咐:“这两人就是本王送给沈小姐的,永昌侯府的下人如今并不能让本王放心。”

  赵氏根本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就被陆陵天给怼到了脸上,见耀王指的两个丫鬟都走到了沈梨身后,她才发现绿鸳不在。

  赵氏忍不住去看沈梨,以眼神询问,握着沈梨的手都暗暗掐紧了。

  沈梨轻轻咬唇,只能继续演戏,骄横道:“母亲,绿鸳这丫头心思不纯,今日在长公主府不知是怎么的竟对我胡言乱语!还害我险些跌跤丢了侯府的脸面,已经被王爷带走了,这种刁奴我们侯府可不能要!”

  赵氏勉强听了个前因后果,但个中缘由却不明,只是此时也不是能质问沈梨的时候,耀王带过来的这两个丫鬟也很麻烦。

  不过赵氏眼尖,一看便知这两人是刚买的,那身契……

  “夫人,身契由我们王府来管,这两个丫鬟是专门买给沈小姐的,日后想必她也是要带去王府陪嫁的,就先让她们在小姐跟前伺候着吧。”竹一笑眯眯道。

  赵氏听了一僵,这意思两个丫鬟现在就要跟着沈梨了?可沈梨不是沈念筱啊!

  她心思急转,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张口想让人带两个丫鬟去沈念筱的蘅芜院,谁知如意算盘还没打完,就又听陆陵天冷着声道:“你们两人直接跟小姐回院,本王还有婚期一事要与侯夫人说。”

  赵氏:……耀王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啊!

  菀姝和红羚都是被陆陵天买下的,自然是听他的话。

  菀姝十分自觉地走到了沈梨的另一边,红羚则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沈梨身边一下跟了三个丫鬟,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陆陵天:“王爷,那桃枝……”

  她怕赵氏之后会把桃枝带走,所以现在其实是故意提起想得陆陵天一句话。

  果然,陆陵天如了她的意:“既然是你贴身的就继续伺候着,这丫鬟的卖身契一起带回王府。”

  后半句话是对着竹一说的,但陆陵天的目光却看着赵氏。

  赵氏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出出搅得心头都有些凌乱,现下根本说不出什么其他的,只能顺着陆陵天的话说:“我这就让人将她的卖身契给王爷找来。”

  陆陵天这才稍稍满意了些,他又看了沈梨一眼,沈梨眨着眼睛对他福了福身子,带着三个丫JSG鬟下去了。

  心情无端的竟然还有几分愉快。

  在回院的路上,沈梨想了想刚刚陆陵天和赵氏几番来回的对话,很快便觉出了点什么。

  赵氏应当是想让人把菀姝和红羚带去沈念筱的院子里,到时候她替嫁去侯府,这两人总能觉出不对,自然会与耀王说的。

  永昌侯府不仅想利用她替嫁,还想在将人利用了之后再一脚踢开,耀王妃的位置沈念筱不坐,也轮不到她来坐。

  沈梨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永昌侯府真是叫她觉得疲累。

  比起在这个腌臜的侯府里待着,也许早些去了耀王府她还能过几天松快的日子。

  思及此,沈梨的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了今日将小木书签送给陆陵天时他脸上那不同于往日的张扬笑意。

  若王爷知道了自己是替嫁,一直以来都在骗他,当真会大怒之下将她置于死地么?

  沈梨忍不住颤了颤身子,告诉自己多想无用,她抬脚拐了个弯,带着三个丫鬟回了泰芳院。

  赵氏打的算盘她当然不能让她如意,菀姝和红羚她就带在身边,这本也是王爷的意思。

  而此时此刻的正厅,下人上了茶,陆陵天却没有喝,他甚至也没有落座,像是不想久留。

  赵氏琢磨着这位阴晴不定的耀王今日到底是什么心思,然后便听他沉声道:“婚期定在这个月二十七,侯府做好准备就是。”

  未与侯府商议,耀王当真是如他管家说的一般单方面确定了日子,只是来通知他们一声。

  这其实不太合情理,但耀王太强势,赵氏不敢多嘴,只是有件事她却不得不提。

  “王爷,纳征之礼还……”

  纳征即下聘,耀王府的聘礼都还没来就已经把日子定下了,还就在这个月,隔着都没几日了!

  陆陵天已经抬脚往屋外走,闻言唇边勾出一个冷笑,他微微回头睥睨了赵氏一眼,话里意味不明:“侯夫人放心,自然……不会少了侯府的。”

  话音落下,人已经大步离去。

  赵氏听着陆陵天刚刚那句话,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有点不妙的预感,但眼下当务之急她还是得去找沈梨来好好问问今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只是当赵氏沉着脸派周嬷嬷去泰芳院逮人时,却万万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周嬷嬷没多久就回来了,如实禀道:“夫人,沈梨被老夫人罚了禁闭,这段日子谁也不让见,也不许她再出院子。”

  “禁闭?老夫人还会罚她禁闭?”赵氏奇怪。

  侯府这位老夫人一直待沈梨不错,从小养在身边也没怎么亏待过,这才回来多久突然就被罚了禁闭?

  “老奴听老夫人身边秦嬷嬷说,沈梨前阵子抄的经书十分敷衍出了错漏,老夫人本就不悦了,刚刚回去又冒冒失失打碎了老夫人最喜爱的莲花菩提熏盏,老夫人发了气,将她关在了小佛堂禁足,让她诵经反省。”

  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赵氏过了几日又派人去泰芳院打听,得到的结果还是如此。

  沈梨未出小佛堂一步,每日的用饭都是丫鬟送去给她的,老妇人也没在她身边留人伺候。

  就连耀王送给她的两个人,也只是在送饭去时才能在沈梨身边伺候一二。

  赵氏万万没想到从长公主府回来后对沈梨的兴师问罪没成,竟然还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沈梨,直到耀王府来送聘礼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