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青衫梦仓中鼠>第47章 心发

  诚然‘我’、‘想’、‘你’、‘了’这四个字,张睿都认识且每个字的意思他都明白,可四个字合在一块,他就不大懂什么意思了。没等他想明白那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就被杨珏打横抱按进了怀里

  “唔,阿珏”,张睿撑开身子,手捂在他胸口,语调烂漫天真,“不要靠那么近,人心……好脏的”

  “人心没小睿想得那么坏”

  “可也没阿珏想得那么好”,张睿说着,歪头看他,“你知道吗,这心里啊,其实只装得下一个‘利’字”

  他说着咯咯笑开,手指在杨珏胸口打转,“阿珏,我母亲去的早,哈,我父亲呢大老粗一个,一家人要吃要喝,他啊就整天整月整年的在外奔波”

  “我没什么依仗,那时候小屁孩儿一个,也没什么用,什么阿猫阿狗,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都会拿捏我。我记得那夏天好热,那时我多大?”,张睿轻蹙眉头,似在回忆,“噢,大概这么大……喏这么大……”

  张睿说着拿手在空中比划,两眼弯弯瞅着他,似在笑。杨珏抱着他,慢慢往回走,一言不发,张睿想他真是个好的聆听者

  “我都不记得因为什么事了,家里来了好多客,认识的,不认识的,扰扰嚷嚷一大堆。那些小客人,像我一般大,吵着闹着要吃凉糕,然后大人嘻……让我去买”

  “哈哈,我当时傻透了”,张睿说到这,笑得伏倒在杨珏怀中,“我跑了老远的路,非要买那种学校里夫子给我们买的那种。因为大人只给了我十文钱,只能买两个大凉糕,可来了十多个客人9呢,要是买成小凉糕,这样每个人都能吃到了,后来……”,张睿垂下眼眸,抓紧了他的衣襟

  “后来怎么了?”杨珏温声低语

  “后来我买到凉糕了,我本来很开心的,可他们非说我买错了,让我拿去退掉,再去到另一家买”,张睿轻咬下唇,竟是委屈之色,“他们一定不知道外面的太阳有多毒,路有多远,一路不停歇的跑有多累”张睿莞尔,“不过我知道……”

  “阿珏,我以前总不明白,为什么单让我去?嘻嘻现在我明白了!不过是我没有父母可以依仗,没有能力让他们畏服,说白了就是我无利可图。你看人就是这样,细微之处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他的了,那心泡进水里都能浸出墨来”

  杨珏不由环紧他,下巴轻抵在他发心,“一定有人对你好的”

  “嗯,我祖父就对我很好。他爱喝烧酒,可家里的钱都被祖母管着,每次他好不容易攒够酒钱,我就闹着要吃糖。祖父拿着那钱在手里摸来摸去,酒瘾上来,难受得抓心挠肝,可最后他总给我买糖吃”

  “这不就蛮好,这心是暖的”,杨珏说着将他又往怀里按了按

  “……唔!”张睿抬头愤愤道,“我故事都没讲完,你就下结论!你是不是不想听啊,你说你是不是不想听?骗子!还说想我”

  “没有”

  “什么没有?”

  “没有不想听,请张夫子开讲,杨小将洗耳恭听之”

  “这还差不多”,张睿勉强满意,接着道,“小时候家里人好吵架,他们吵架可没我斯文,那是锅碗瓢盆一起上,动真家伙的。每次祖父见他们吵凶了,就远远地将我抱开,拿身子护住我,生怕我被殃及”

  “我祖父念过私塾,那一手字写得当真漂亮,就连我爹粗人一个,字都比我好看十倍!”张睿说到着眼睛亮闪闪的,可很快又熄了下去,“我慢慢长大,祖父慢慢变老,祖父自觉有才,却诸事不顺,渐渐酗起酒来。他整天醉醺醺的,一身酒气,别说镇上的小孩儿怕他厌他,就连家人都常对他示以冷眼”

  “那是我去淇奥读书的前一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脚步摇摇晃晃地不利索,‘砰!’的一声摔在地上,脑袋磕破,流了很多血,我吓坏了,慌忙喊人,用手捂着给他止血。那时祖父他对我笑了,对!是笑,那血流到满是褶子的脸上真不好看。他说:“睿儿,我想吃葡萄了”,我当时把他扶到床上,就到处去找葡萄,还好那时入了夏,葡萄不难找,祖父吃了葡萄,就睡了。不知道他醒来,见不到我难不难过,第二天我老早就走了,不过是因为自私,我怕,我怕见了他,我会舍不得走,毕竟淇奥的门槛,我想了很久,的确难得”

  “阿珏,其实那日的葡萄,我偷偷尝了一颗,又硬又涩,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最后连葡萄都是涩的?”

  他低低说着,眼睛黑黝黝,像极了夜幕,杨珏以为他会哭,低头看去,并没有

  杨珏掀开军帐,此时已近日暮,余晖照在张睿脸上,映得他愈发鲜活

  张睿被放到床上,坐在那眼睛黑洞洞的,不说话很安静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张睿抬眼看他,朝他微微一笑

  人呐,真是容易习惯,以前他心里有事就不爱说话,现在他不说话,他就会想他是不是心里有事

  “真没有?”杨珏又问

  “那个阿珏”,张睿定定看他,困惑至极,“你刚才说你想我,可‘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杨珏笑着看他,“是依赖”

  “依赖?”张睿皱眉,“我还是不明白,依赖呢依赖是什么?”

  月亮已渐升起,杨珏瞧着帐外的圆月,忽地想起他前些日子的话,淡淡一笑,底气十足道,“依赖就像月光,像游子依恋故乡,寒月之光,温而皎皎”

  “噗”,张睿忍不住笑岔了气,那句‘寒月之光,温而皎皎’,不过是自己哄他的,前言搭不着后语,他竟奉若真理

  他常听人说,当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时,会不自觉地模仿那个人,渐渐的,连说话都会如出一辙,张睿想杨珏一定喜欢他,不,是很喜欢

  “像这个一样吗?”张睿笑着从袖中掏出发簪,在他眼前晃悠,锋利的尖头正对着他,“我想你了”

  “怎么?”杨珏出其不意,一把将他揽进怀里,“你还想谋杀亲夫!”

  “何止是谋杀亲夫”,张睿收了簪子,一把扯开他胸前衣襟,笑得坏极,“我还想让你精/尽人亡呢”

  张睿说着证道似的,在他锁骨上狠咬了口,沿着他的脖颈细细碎碎啃嗜,他的唇,他的灵,他的一切

  杨珏埋藏已久的那份放纵,如星星之火,‘噌’的一下化作熊熊火焰,烧得他目眩神迷,他极力推开张睿,眼睛直直锁着他,呼吸粗重,“你怕不怕?”

  “怕!”张睿喘息着,抬头直直望他,那眼睛疯狂而真挚,“可怕有什么用?”

  “早晚要怕的!”

  张睿说着疯了般扑入他怀中,在他唇上狠狠印上一吻,浸了情的嗓子婉转着吟诵以他为名的诗篇

  杨珏再不犹豫,抱住他

  “……阿珏……”,他说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

  “在”

  ……

  张睿最近更想不通了,本以为发生过那事,两人关系会有些微妙的变化。可杨珏每日该什么时候起床还什么时候起床,该几时回来仍几时回来,张睿不解问他,他笑得温文,在他额上轻落一吻,道,“生活本就如此”

  他这答案给的很官方,张睿无法反驳,但是张睿很生气,不!是超生气

  这日曾穰坐在张睿身旁读书,张睿正望着帐门神游四方,忽地一只杨大将军撞入眼帘,那杨将军不时掀开帐帘,往里望,合上,再望

  如此反复多次,张睿窝了数天的火,终于‘噼里啪啦’烧大了,“你他娘的要进来就进来,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对于张睿突如其来地粗俗,曾穰表示很震惊,瞧了瞧搓着手笑得含蓄的杨珏,又瞧瞧一脸怒容的张睿,曾穰很识相地溜了

  “小睿叫我做什么?”杨珏笑问,难得狗腿

  “哼!”张睿扭头不看他,“老男人!没情趣!”

  他那模样逗得杨珏身心畅快,杨珏笑睨着他,声音百转,“哦?怎么没情趣?”

  “就是没情趣!哼,就是……”,他话没说完,只觉耳后温热,惊得唇齿都有点不利索,“呃……没……没了……”

  杨珏见他羞赧,更是振奋,拉他入怀,灵魂随着身体流浪,就像厮守

  事后,张睿整个瘫在他怀中,晕眩,震颤,栖息着流浪,杨珏笑,亲吻他的额,算作抚慰

  “睿儿”,杨珏让他靠在肩上,缓缓道,“上次给你提的那人,你可见过了”

  “没”,张睿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还选在这个时候,“我随缘的,你又不是不知”

  他一说‘缘’,倒让杨珏想起,这些日子张睿总爱粘着他,给他讲缘说分。他说他原不信天命,如今却有点信了;他说咱们一定有缘,不,是特别有缘;他说你是镇守四方的将军,我乃藏于内廷的文官,怎么就那么巧;他说……,想到这杨珏莞尔,“我给你介绍的,还不够缘分吗?”

  这话张睿实在没法答,无声扭过头去,以示不悦

  杨珏锲而不舍,“那人不错,才学也好,你去瞧瞧,万一投了趣味,岂不又多了个挚友?”

  若是之前,任他说开了花,张睿该不见还是不见,可如今不同,虽说不喜,好奇还是有的

  张睿转头笑得温软,在他嘴角轻咬了下,甜滋滋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N次惹,情发于心啊,情之所钟,有何不妥T^T

  (想看全文的大大,私聊仓鼠喔)

  【注】‘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出自秦嘉的《赠妇诗》

  秦嘉与徐淑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对文学夫妻(历史上很多诗人为其妻子写诗赋词,多在妻子死之后,而秦嘉的《赠妇诗》在徐淑生前所写,全诗不谈其他,只道关怀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