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拽了拽。

  他努力挺直上半身,但是因为身子单薄,整个人被楚和意挡在,萧璧鸣看不出他在干什么。

  他拽着楚和意的衣襟,身子向上够了够以同他视线大抵持平,他惊讶地发财楚和意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神情悲悯,好像一尊庙里供奉着的菩萨。

  他抬头去寻找,认出了,那是爱,最赤诚的爱意。

  他唇畔轻轻贴上楚和意的眼睛,那双眼睛不自觉的闭上,轻轻颤抖着,有一滴泪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掉下来,鹤云程温柔地顺着那滴泪轻吻着他的面颊,太温柔太虔诚,以至于像一个亲吻佛像的虔诚的信徒。

  “和意,放我走吧。”他轻声说。

  他惊讶于一个人的爱能这样隐忍,这样纯洁,这样克制,他是无际荒原上的流浪犬,寒霜在他身上留痕,曝暑和凌冽的风没有一刻不剜着他的躯体,然而终于叫他遇见传说中的温情,轻抚过他心上狰狞丑陋的疤,告诉他,他是这片无际荒原上最勇敢的小狗。

  他居然很幸福地笑了,“和意,放我走吧。”他两袖空空,一无所有,无以为赠。

  不要为我牺牲,不要让我再心怀愧疚,你一个人往前走吧。

  他闭眸,感受到楚和意整个人僵立着,仍用最后一丝力气抵触着他的反抗,他轻轻跳下他的怀抱,洁白的绸缎在楚和意掌心停留了一二秒,被他死死握住。

  鹤云程垂眸,自顾自往前走,他此刻才看清萧璧鸣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狩猎成功后独有的得意感和居高临下的自豪感。

  他向鹤云程伸出双手。

  轻轻说:“寒燕医官意图谋反,给朕拿下。”

  他话音未落,鹤云程在他怀中神色猛地一变,“你说过不会处置他的!”

  萧璧鸣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嫌恶地望着他身上那条缎子,随意道:“朕只说会考虑。”

  “你应该知道的,”他危险而恶劣地俯身附在鹤云程的耳边,“从他双手碰到你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鹤云程难以置信,他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周身一阵恶寒,守卫已经从外面闯了进来,压着楚和意跪倒地上,他并不反抗,只是低垂着头颅。

  鹤云程望着他,知道自己反应越大,只会越激起萧璧鸣杀死楚和意的怒意,呆呆地重复:“你说过不处置他的!”

  他心脏剧烈跳动着,他下过诏狱,比谁都知晓里头的雷霆手段,五大三粗的人进去不消半天就被折磨得只差一口气,诏狱里头的人吃的是杀人的这碗饭,手段花样多到你想不出。

  要死吗?他呆呆地想,连楚和意也要因为他死吗?

  楚和意是因为喜欢他,所以被他害死的吗?

  他一只手突然拽住萧璧鸣的衣袖,眼睛望着楚和意,不断地摇头:“不要……不要……”他声音呜咽稀碎,因为再无办法,以往的他还有运筹帷幄的资本,他所有仰仗全在一颗清醒的头脑,如今全然被萧璧鸣控制,他只能苦苦哀求。

  萧璧鸣没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守卫们将楚和意拖到门口,他一只手死死地扣着鹤云程的肩膀,半逼迫着他看向众人拖拽着楚和意离去的方向。

  他视线开始模糊,可是口中还不断呜咽着不要,呜咽逐渐转变为大叫,他就要飞奔过去,可是身体被萧璧鸣死死地按着,忽然间他只觉胸口一紧,恍若被掏心一般的疼痛,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连萧璧鸣都没捞住他。

  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温热的液体,难以抑制地自喉头涌上,又滴落在白袍之上,他感觉不仅是心口,连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人死死攥着一样地剧烈疼痛,脑海中一片空白。

  周围有呼喊声,一片嘈杂,他缓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吐血了。

  然而他依旧记得绝不能害死楚和意,眼前一片黑,他跪在地上茫然地摸索着,不知是摸到了萧璧鸣的袍角还是衣襟,死死地抱着,情急之下脱口道:“别杀楚和意,别杀楚和意。”

  意识到他的叮嘱或许不够,他终于绝望道:“我身中剧毒,你要我活,就别杀他!”

  说罢他脑中的弦再也绷不住,昏死过去。

 

惊蛰

  白瓷碗里勺子撞得叮当响,那药还温热着,萧璧鸣舀起一勺,勺子搅动药汁的瞬即翻腾上一股恐怖的苦味,气味顺着鼻子攥紧喉里都要引起一阵反胃,他将盛着黑褐色药汁的勺子放倒鹤云程的唇边,想要顺着唇隙灌进去,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灌不进去。

  还没等萧璧鸣发作,旁边猫着腰的太医扑通一声就自己跪下了,哭着大喊:“微臣该死!微臣无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鹤云程要死了。

  太医院的太医不愿意陪葬,翻着花样地凑补药煮着端进岫云庭,起初还能他还能顺着喝进去点,可现如今已经实在喂不进了,补药不是解药,天都的太医再精明,碰上寒燕的奇毒也是束手无策,左右不过是今日死还是明日死,太医擦擦额角的汗,“陛下,鹤公子的身子已经……补不进去药了。”太医斟酌着怎么婉转地告诉萧璧鸣才能让自己免于一死。

  喂不进药,是身子实在亏虚到极点了,鹤云程平日都用从寒燕带过来的那个医官,太医院里的没有人知道鹤云程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这不诊还不清楚,一诊反倒惊奇这人身体亏虚到此等地步,五脏六腑都有剧毒,顺着经脉经年累月地在正具躯体里流淌,如何还活着才是问题。

  还有就是……太医不敢抬头看萧璧鸣,乱葬岗里,太医们的尸体堆得比小土丘高,新死掉的人叠在旧的上头,人命真卑贱如草。

  喂不进药,也就是病人自己没有生的意愿了……太医跪在地上,掂量着没说出口。

  萧璧鸣神色没有变,他掖着袖口轻轻拭去鹤云程唇边的药渍,呢喃道:“太苦了,所以你不愿喝吗?”

  他翻搅着那碗药,药味于是全部涌上他的鼻尖,苦到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