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朝朝暮暮>第31章

  我其实还是觉得,这对一个坐拥盛世繁华佳丽缤纷的正常年轻君王来说,有些不正常。我在宫里那一场场辞旧迎新的宴会表演里,看到了许多戏目,但凡里面演到的君主帝王,不济些的,便会沉迷美色而葬送江山甚至受妖女蛊惑而祸国殃民,那些丰功伟绩才能卓然的,更是红颜知己不断,与各色佳人皆有一段可歌可泣广为流传的爱情佳话——尽管在我看来,实际唯有那些佳人们个个情深义重如飞蛾扑火般可悲可叹,我悲叹的同时,又十分费解,为何那些被歌功颂德的君王对每一位佳人都爱得如此深刻如此情真意切,而转身又和另一个在一起了。

  复又明白,大约在世人眼中,君王之爱正该如此……博大而又深沉?况且没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爱情史诗,那些唱戏的还演个啥。

  连着看了几天的戏,我总结得出,男人都喜欢美人,他并非必须有个美人,却以抢得美人为追求和荣耀;若一个男人身边没有美人,且表现得并无兴趣,那一定是他尚无能力将美人抢来。

  虽然以上根本是废话,只要是个人都晓得这道理,但是总体上来说,明明美人唾手可得却视若无睹的男人,我没有见过。

  而我认识的夫君,原本就是个很能欣赏美人的,不过自从他把云珠赶走之后,也有两个多月,居然再也没跟周围那些如云的美女沾上一点桃色——这半点不假,因为我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我甚至不由得邪恶推测,莫非他已由欣赏美女,改为欣赏……虽然他自己说没兴趣,但我觉得哪天也是可以一试的。

  除夕那晚,宫中庆典结束之后,他在后宫中,烟火映照下与长辈嫔妃守完岁后,竟也并未与任何一位妃子共度长夜,反而独自回到了他那冷清的宫殿里。

  除夕

  

  外面细细飘着小雪。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自庆典之时就飘起的这点点祥瑞之雪,下得皇城里里外外之人心头皆是一片欢欣雀跃,觉得来年定有个好兆头。

  只是,在这深宫静夜里,那点点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雪花安静无声地坠落,却为这深冬之夜平添了几分萧索的冷意。

  殿门开启一隅,他披着件黑色外氅进来,深底的外衣上落着些细碎洁白的雪片。空荡荡的殿里只余一两盏孤灯,里面侍候的婢女奴才们早已退了下去。

  他却也没再点灯,踱到窗前的矮几边上,看了眼矮几上落了没几个子的棋局,坐了下来。

  我却不知道他这大半夜的不睡觉独自下棋是个什么兴趣,但正因好奇,便不由自主飘过去。

  雪夜是格外寂静的。唯有昏暗灯影与窗外一点白雪反射的微光,映照在锃亮而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由那双手指点落于棋盘之上时,所发出的那一声清响都无比清晰,仿若山涧落入溪潭,好似直敲在人的心上。

  我趴在放着棋盘的矮几上,瞧了好一阵子。诚然,他下着棋的那双手是极好看的,否则我那时也不会在他下棋的时候整日整日直盯着看,什么也不做都不觉得无聊。

  他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淡漠地缓缓交替落下黑子与白子,看似自己与自己在对弈,目光却是有些空泛出神。我总觉得,他眼中透着些怅然的凄色,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

  我视线齐平地瞧了好久,渐渐从他那象牙般的修长手指转移至棋盘上,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你说我会下棋吗?

  当然是……不会的。

  我唯一会下的只有五子棋。

  然而我渐渐惊讶地发觉,眼前这盘棋,是他曾经与我父王下过的棋局之一。

  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他和我父王在书房里下棋。分明是年纪轻轻的少年公子,却透着一股极有男人味的睿智与气度,那执棋的姿态自不必说,更主要是棋局上那种杀伐果决的水平与魄力,很难不让人心生倾慕。当然,我并看不懂,但是只需瞧瞧父亲的反应,便都能明白了。

  我那时非常迷恋他下棋时的样子……唔,当时在我眼中,他做什么动作都是顶好看的,大概恋爱中的人,不仅脑子不好使,眼睛也是瞎的。说到这个,现在真觉得那时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围棋那么一样无比枯燥又难懂的东西,就因为痴迷于看他下棋,我居然极富热情又相当好学地去把书房里那些棋理入门的书籍都翻出来看了,还半点不觉无聊。

  他一个不相熟的男客初到府中,我作为官家小姐,自然不方便贸然去经常见客,那时就借着观摩学习的名义,常常在父王与他对弈时,坐在两人侧边观看。现在想来,父王那时候是否已另怀目的,如今便不得而知了。

  其实父王是文官,供的也是闲职,要说下棋并不是他的一个好对手。可是府中上下,除了父王,便更难找出合适的人陪他下——后来我曾跟他下过一次棋,半局不到我就彻底放弃,这人真是一点也不留情的。我为了能多看到他,甚至还缠着父王经常去邀请他对弈,父王竟然也同意了。

  后来熟络了,我更是常常整日地伏在那两人棋局的桌案上,一看就是半天。在我对那些深奥无比的棋理书籍生厌之前,终于也还是没怎么学会围棋,却渐渐能看懂一些他们的意图。因而我专注并长时间地观看那些棋局之后,慢慢能将每一步棋记在心里。

  一个人的时候,我就经常自己在房里摆弄那些棋子,将他们的棋局一步步重演出来——根本不为什么学习,仅仅是在脑海中体味他每下一步时的姿态举动。

  客观来看……和他此时的样子倒很像。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会下棋,脑中却还有这盘棋局的道理。

  望着那些交替落下的黑白棋子,我狠出了一阵神,不知不觉间一局棋已经下完。不,是昔日的某一局棋已被他完整地摆了出来。

  倒不曾想,父王这个一无野心二无大才、整日只喜作诗赋词的闲散王爷,棋艺居然能入他的眼,让他欣赏记挂这么些年。

  因出了那一阵神,我恍惚觉得时间只过去一瞬,其实他却仿佛已下了很久,很久。窗外细细的小雪也停歇了。

  他起身走去床边,将外衣脱了,掀被坐上床榻。我方才反应过来,跟过去,借烛光在床沿写道,“陛下,您是要睡了吗?”

  他眼角瞟到那行字,动作滞了一滞。默了片刻,早已习惯似的无声往里侧挪去了些许。如此简直堪称乖巧的行为举动,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自从那云珠在他床上躺了几日后,我对他那张锦缎绣纹、宽大柔软的龙床就分外嫌弃,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故而退居在他床榻斜上方的横梁上,夜间没事的时候倒也能一眼瞧见他——看看他这九五之尊晚上是否会有些翻来覆去磨牙梦呓之类不得体的小动作。可惜他要么不睡,要么躺下便一夜闭目沉睡,除了偶尔轻微皱眉,安静得……让我甚至不忍心去碰一碰他。

  可我虽然是个鬼,这房顶也雕梁画栋漂亮不亚于他那张床,但这毕竟是冷冰冰硬邦邦狭窄一小撮地方,窝在这里呆久了甚是不舒坦。再去瞧他睡的那张金澄澄绣龙纹的床榻,嫌弃归嫌弃,却比我这地方要好得多了。

  于是某一日,我便以威胁他要将他宝贝儿子抓来饮血吞肉的方式,命令他每日都要分出半张床的位置给我,且不允许其他女人再睡到他床上,以免脏了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