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66章 引蛇

  千万点银芒闪烁,直逼屏风而来,电光火石间,江晚照侧身挡住齐珩,手掌在桌案上一拍,杯盏碗碟同时上了天,只听一阵急雨似的噼啪声,和破空而至的银针撞在一起。

  银针细如牛毛,附着的力道却着实不小,名贵的瓷器禁不住这般野蛮,稀里哗啦碎落一地。与此同时,江晚照扯下纱帘,隔空一兜,便将漏网之鱼尽数兜在其中。

  不必江晚照发话,两侧亲卫已经蜂拥上前,将那白衣女子团团围在中央。

  白衣女子纵身而起,盖住脚面的长裙翩然委地,底下居然是一身利落的短打。她人尚未落地,已经从腰间拔出柔若无骨的软剑,剑锋一卷一档,扫开一众亲卫。

  偌大的顶楼骤然嘈杂起来,刀锋摩擦出剑拔弩张的紧迫。各国番商享惯了升平,没料到说动手就动手,顿时慌作一团。这里头有不知所措的,也有浑水摸鱼的,只见他们将“番商”的外皮一揭,底下同样是黑色短打,面孔用黑巾蒙着,直奔角落里的江晚照而来。

  江晚照从容不迫,拎起提梁银壶斟满一杯。黑衣人奔到一半就被亲卫们拦住了,两边二话不说,上来就下了死手,酒楼里刀光剑影、杀气纵横,歌舞升平的靡丽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一直不曾抬头的齐珩就在这时扬起筷子,指了指头顶:“屋顶上有人。”

  他目力受损,耳力却丝毫不差,即便满室嘈杂,依然能听清头顶细微的脚步声。江晚照笑了笑,避而不答,而是一指底下的歇山顶卷檐:“在中原见过这样的建筑吗?”

  齐珩摇了摇头。

  “这叫望楼,底下是不规则的歇山顶,上头是四方规则的望楼——中原人讲究对称美,这种建筑不常见,但是在东瀛却司空见惯,”江晚照饮了口酒,“通常是用作天守阁。”

  齐珩知道天守阁,那是东瀛城堡中最高、最具代表性的一种,具有瞭望、指挥的功能,更是统御权力的象征。照魄军潜伏在东瀛的暗线曾送回相关图纸,每一处细节都印在齐珩脑子里,他看着眼前的酒楼,再比照记忆中的图纸,发现细节处虽有微妙的改动,大体架构却是大差不差。

  “我喜欢天守阁,”江晚照说,“站在望楼上能纵观全景,最重要的是,这上头建筑复杂、遮挡又多,藏个百八十人不在话下。”

  齐珩直觉她话里有话,联系起她今天一反常态的大张旗鼓,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你早料到会有这一出,故意在街市上张扬,就是要逼东瀛人出手?”

  细碎的脚步声近在头顶,无数带勾爪的绳索从屋檐上垂落,身手敏捷的黑衣人顺绳滑落,谁知人尚在半空,□□的呼啸声已经到了近前!

  阑外惨叫连连,江晚照眼疾手快地拉动机关,隐藏在暗格里的铁板探出,只听“呛啷”一声,扣得严丝合缝,泼洒出的鲜血一滴没差,全溅在铁板上。

  “我知道东瀛人贼心不死,一早盯上了南洋互市……倘若我一直呆在青龙上,他们自然没有下手的机会,可这样一来,我也没法将这些藏身暗处的钉子一网打尽,”江晚照把玩着酒杯,悠悠道,“正好这一回,借了侯爷的虎威,东瀛人就是有再多的疑虑,也得拼上一拼——他们不动手,我怎么给这些首鼠两端的番洋人一个教训?借我的地盘做生意,还想给我下绊子,真当我江滟是吃素的不成!”

  齐珩眼神闪烁,夹了一块鱼肚送入口中。

  他不吭声,江晚照偏要招惹他,只见这海匪头子一条胳膊夹在案几上,偏头端详齐珩:“哟,生气了?”

  齐珩别开脸,不咸不淡道:“我生不生气……你在意吗?”

  “在意啊,”江晚照理所当然道,“不过侯爷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当年利用我对付东海匪寇时,下手可比这不留余地多了!”

  齐珩:“……”

  敢情这混账东西故意摆他一道,就是在这儿等着呢!

  靖安侯的气恼没坚持半柱香,就败在心虚和歉疚之下,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你有气冲着我来便是,何必将自己也卷进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道理我没教过你吗?”

  江晚照不以为意:“我乃草莽匪寇,不过是烂命一条,有什么好稀罕的?再说,老天爷真要收我,三年前就收了,还用等到现在……”

  她话没说完,齐珩忽然探出手,死死摁住她手腕。

  齐珩不喜欢她提起自己的语气,那样轻慢又不以为意,仿佛是什么不值钱的草芥,伸手一抹就能拂去。

  那是他心头的珍宝,他追寻了七年,好不容易摸到边,不容任何人指摘。

  哪怕是本尊也不行!

  江晚照笑了笑,倒转扇柄在他手腕上一敲,齐珩麻筋被扣,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耳边却听得呼啸风声!

  刹那之际,江晚照间不容发地一拽,齐珩重心不稳,踉跄着倒在她臂弯里,依稀听得破空声和自己擦肩而过。

  江晚照翻了个身,仗着软甲硬生生挡下暗箭,嘴唇从齐珩耳畔流连过,低低笑道:“你刚才沐浴了?有股玫瑰香露的味道!”

  齐珩听到暗箭撞上人体的闷响,不由发急:“你没受伤吧?”

  江晚照后心隐隐吃痛,心知虽未破皮流血,一场瘀伤却是免不了的。她腥风血雨来去几遭,压根不将这点皮下伤放在眼里,一条胳膊牢牢箍着齐珩腰身,兀自笑吟吟道:“唔,不光是玫瑰花,好像还有桂花香……你到底用了多少香料?不会把我的香露瓶子都倒光了吧?”

  她神态自如、中气十足,显然没受重伤,齐珩松了口气,只觉得皮肉接触的部位隐隐发烫。江晚照一口气吹入耳中,激出细密的寒毛,齐珩甚至能凭想象描摹出,那一口呵气如兰是如何打着蜷地拂过耳廓,一路蜿蜒着往耳洞深处探去……

  有那么一瞬间,靖安侯忘了自身处境,面红耳赤地争辩道:“我哪有用香露?分明是你闻错了!”

  江晚照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是伺候你的侍从自作主张……这味道好闻,只是过于浓烈了些,把桂花分量减半,再加一味茉莉香就更好了!”

  齐珩:“……”

  靖安侯实在想不通,这货单薄的胸口里究竟装了多大一副心肝,才能置眼前的险象环生于不顾,饶有兴味的跟他探讨沐浴用的香料?

  江晚照也知道眼下不是满嘴跑马的时机——从外侵入的东瀛死士暂且被□□和铁板挡住,里头的东瀛忍者却各个都是高手,亲卫虽然拼死搏杀,将人堪堪挡隔在屏风后,依然有不长眼的冷箭与暗器突破刀光剑影,逼面而来。

  只是一错眼,镂空雕花的木屏风上已经钉满密密麻麻的银针利刃,执扇铺蝶的美人俏脸四分五裂,显出几分过分吃惊的狰狞来。

  韩章横过刀锋,逼退两名黑衣人,百忙中回头道:“主上,此地危险,您和侯爷暂且避一避吧!”

  齐珩下意识撑起身子,谁知江晚照扣在他腰间的胳膊死活不松,稍微往下一摁,伤后乏力的靖安侯便老老实实地跌了回去。

  齐珩:“阿照!”

  江晚照一只不规矩的手在他腰间占尽便宜,用鼻尖拨开他垂落脸颊的发绺:“怎么,怕了?”

  齐珩在刀兵交击声中哭笑不得,讽道:“堂堂四海女王都不怕,我一介半残之身,有什么好怕的?”

  江晚照贴住他腰腹的手掌蹭了蹭,只觉得这人瘦脱形了,枯槁的皮肉包着肋骨,摸起来硬梆梆硌手。

  “他刚才吃了什么?”漫天的喊杀声中,姓江的海匪头子犹自分神想着,“除了几道略清淡些的菜式,也没见动几筷子……待会儿完事了,得命人送些夜宵过来。”

  江晚照脑子里跑着马车,手下却分毫不慢——她拂袖挥过,两双尖头银筷猝然蹦起,呼啸着激射而出。只听惨叫声迭连响起,围攻韩章的黑衣人要害被筷子捅了个对穿,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缓缓委顿在地。

  一股浓烟就在这时飘了进来,浓烈的烧灼味呛人口鼻,江晚照脸色微微起了变化:“怎么,打不过就放火?这就不太讲究了!”

  只听“咣当”一声,却是打斗中的亲卫不慎撞翻了屏风。江晚照侧身避过,扶着齐珩站起身:“差不多了……这帮东瀛人狗急跳墙,咱们可没必要陪着他们当糊家雀!”

  卫昭和韩章背靠着背,一人抹了一条脖子。闻言,韩章笑道:“主上先走,兄弟们再耍会儿!”

  江晚照也不跟他客气,回身撤开铁板,外头的东瀛人被□□射杀大半,眼看事不可成,已经先行退走。江晚照带着齐珩攀上屋檐,顺着破风曲折下了一层,正要攀回室内,斜刺里突然探出一把利钩!

  江晚照闪身避过,一脚踹开死士,抬头瞧见乌压压的黑衣人,不禁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人?”

  齐珩目不能视,光听动静也能判断出战况:“东瀛人藏了援兵……他们知道这里是你的地盘,若无万全准备,断断不敢出手!你玩了一手引蛇出洞,可曾想过引出的是一头巨蟒?”

  一句话的功夫,江晚照手中长剑已经与利钩碰撞过十来次,“叮当”不绝的绵响声中,她将一样物件塞进齐珩手里,揽着他转了个圈。错身而过的瞬间,炒豆般的爆响炸开,偷袭的黑衣人瞠目结舌,额头上开出一个汩汩血洞。

  直到黑衣人翻身跌落屋檐,江晚照才逮住空隙笑道:“若我说没想到……齐帅会不会后悔?

  ”

  齐珩仰面向天,什么也没看清,只瞧见一片通明的火光。他笑了笑,一颗心忽然尘埃落定:“你说,要是此刻天塌地陷,咱们算不算‘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江晚照万万没料到,这向来殚精竭虑的靖安侯混不吝起来,居然比自己还不管不顾——生死一线的鏖战当口,他还能想到“殉情”这档事,着实叫人佩服。

  黑衣人从破风两翼冲杀而至,竟是形成合围之势,要将江晚照绞杀在中央。千钧一发之际,江晚照抬起手腕,一枚带弯钩的袖箭呼啸射出,“啵”一下钉入对面屋檐。箭尾连着一根细线,不比蚕丝粗多少,却格外坚韧,江晚照揽着齐珩纵身跃下,借力将自己荡悠到下一层的屋檐上。

  “想跟我殉情?今日怕是不成了!”江晚照调侃道,百忙中不忘分出一只手,在齐珩瘦削的下颌上撩了把,“齐帅要是怕了,就闭上眼睛——保你毫发无伤,这本事我还是有的!”

  齐珩落地时没站稳,险些崴了脚。他重伤初愈,身上没什么力气,站久了头晕,索性伏在江晚照背上,下巴搭住她肩颈,只觉一缕柔发从鼻尖滑落,挑起万千情丝。

  “我信,”他中气不足,只能将音量压抑在一个相当克制的范围内,“只是光保我不算本事,你才是四海女王,只要伤了一根头发丝,这一局就算输了。”

  江晚照目光微凝,细长的眼角勾着水波:“齐帅,你这是在激我?”

  齐珩嘴上敷衍,耳朵却不忘探听周遭动静。冷不防一抬手,只听爆响声再起,当空跃下的黑衣人胸口炸开血花,滴溜溜滚落屋檐。

  然而更多的黑衣人攀着绳索跃下,落地时没有丝毫声响。

  齐珩连珠铳再利,也没法在一眨眼间放倒这么多人。他直觉江晚照不会毫无准备,却不明白她为何还不亮底牌,皱眉道:“你说是激将,那便算是吧……倘若你今日陨落此地,便是将我的性命也带走了,你自己看着办!”

  江晚照没料到自己会在重敌环伺间听到靖安侯的表白,不觉愣了下。只是片刻迟疑,对面的黑衣人已经动了,两弯蛇形镖发出尖锐的嗡鸣,打着旋而来。

  齐珩听风辨位,间不容发地打落一枚,第二枚却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兔起鹄跃间,江晚照调转后背,打算仗着软甲挨过这一击,谁知那镖擦过她脸颊,当空兜了一圈,竟是冲着齐珩而去!

  江晚照这一惊非同小可,就要空手去捞,眼看她这条手腕不保,斜刺里飞出一柄短刀,“当”一下击落飞镖。

  齐珩听着这动静耳熟,从怀里摸出琉璃镜,挣扎着架上鼻梁。只见一队黑衣汉子从破风侧面绕过,手中寒芒倏忽闪动,照准东瀛人不由分说地劈斩下去。

  齐珩看不清那人面孔,却认出了他的招式:那分明是锦衣卫的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