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脂剑奇僧录>第30章

  “所以,我十二岁就逃出了家来。”他脸上幸福地一笑:“好在,我流浪了差不多一年后,就碰到了小晏儿。”

  他说到小晏儿忍不住心口就透出丝暖意:“你没见过他,他好优秀的——所有的女孩子看到他都会爱上他的。他是我的朋友。”

  “小时,我费了好大力,才打听出我妈妈的名字。她叫:遇回甘。那还是绮兰姐姐看我伤心,才指着我姥爷房中的一副条幅说:你妈妈的名字就在那十四个字里面了。”

  “我为此才读的书,那十四个字,我想就是妈妈写的,因为那笔力很象女子的笔力。她写那字时……”小苦儿眼圈一红“……心里一定很伤心很伤心……”

  海删删也被他拐带得心伤,没想这没心没肺的小子惹起人伤心来比谁都历害。只听小苦儿继续道:“那十四个字是:人生多少伤心事,历尽寻思乃回甘……”

  洞外的风声忽然一抖,宛如哽咽——人生多少伤心事,历尽寻思乃回甘?——那是什么意思,真的要历尽寻思才能微微回甘吗?

  “所以我的姓也是自己取的,我不要姓遇,我姓甘,叫甘苦儿。我用我妈妈的名字做为了姓。那十四个字从我认得起,就一直在回味,想了快十年了。我想,我妈妈,一定是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女子,可她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人生多少伤心事’呢?……我每次想起这十四个字,心里老会很……”

  他说不下去了。海删删悄悄抽了下鼻子。她虽年幼,可沉吟细想,把那十四个字在心底磨折上几遍,不由就有一种人生底处的悲哀涌上心来。她想起的是那个和尚,那个……好……用什么词也形容不出他风神的和尚。这一生,遇上他,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女孩儿的心原本就比男孩敏感些,虽不知甘苦儿母亲是谁、遭遇为何,但已可想知她心里那摧折压磨她的不幸与甘苦了。

  甘苦儿忽一侧头,轻轻用一只手握住海删删的手:“所以,你告诉我好吗?我发誓不告诉别人,发誓,如果我泄露出去……一定……一定:让我永生永世见不到妈妈。今天,我和小晏儿在一起时,已碰到我姥爷派出的人来找我了。我躲不过他们的,他们一找到我一定要抓我回家的。那时,我就不知再逃不逃得出来了。可我一定要先找到妈妈呀。”

  海删删难得看到他这么正容,她心中感动心起,忽拉着小苦儿的手抬了起来,指向上空,轻轻道:“你发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就算严刑苦逼,你也不能泄露。他呀他——虽举世皆谤,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所以我连哥哥也不告诉他的住处的。你发誓……”

  甘苦儿难得的正容道:“我发誓!”

  海删删松了口气,轻轻道:“那好,我带你去。其实并不远。我这么大雪天出来,就是为了找到他告诉他好多人要追袭杀的。他就在……”

  她伸手拉起小苦儿,走向洞的尽处。路本已到头了,可海删删还向本已无路的地方走去。小苦儿一惊,这不是要撞到墙上了?可那洞尽处的壁上却有一块看似万难挪动的大石头,只听海删删轻轻道:“本来我今天吃了肉了,不该进去的,现在只好违心一次了。他就在这洞后呀——这洞的后面,还有一个洞呀。”

  原来海删删不是要搬开那块大石,她的手在那块石上敲了敲。那块石块也当真奇特,里而竟象空的似的,落指于不同的地方,就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海删删轻轻敲了几下,竟似敲出了一首曲子。那曲子空空灵灵,有如梵唱,听得小苦儿心中一清。他正自纳罕,欲要发问,谁想,那曲子一响起后,他的眼前忽然变了。只见那石洞本阴阴沉沉的洞尾里,这时所有的阻碍似都不见,那刚才还横在眼前的洞壁一下子没了,后面还延伸出一个好长的一个内洞——原来这里并不是洞底。小苦儿不由大觉惊愕,又觉得好玩儿,口里喃喃道:“奇门循甲,奇门循甲?”——看来那‘孤僧’释九幺原来还是个数术高手,居然能用洞中天然格局,以幻术封住了进入内洞的路。

  海删删手里拿了一支火把,带着小苦儿在洞内的大石间轻轻旋绕。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洁净,似乎她心底的某种思虑一瞬间洁净了她所有的杂念。路很长,只听她边走边说道:“我也好久没来了,不知道他可还好吗?”

  甘苦儿看着一路上被火把映出的钟乳怪石,暗影里犹有石钟乳偶尔滴落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人凡念顿消。这简直是个万载空青的世界。这条路却越走越暧和,让穿着羊皮袄的甘苦儿都微微出了些汗。只听他问道:“你是怎么碰上他的?”

  海删删道:“那年,我也是经过这里,腿乏力倦,就找到这个山洞歇息。”她的眼里朦胧的幻发出一种光彩:“我因为饿了,就打了一支獐子。那是一只还好小的獐子,没想那獐子却会装死,我把它拖到这洞里,正在想着怎么剥洗,等我打了水来,它却忽一跃而起,直向那洞内跑去。我眼看着它钻入内洞,心中大奇,因为这洞里象是一条死路呀。我用手在石头上乱敲乱碰,无意中碰到了那个五音石,然后奇景忽开,发现这洞居然还有内洞。我没想到那内洞里的石钟乳石笋竟是个天然迷阵,闯了进去后,越走路越长,转也转不出来了。我心里一急,以为这辈子是走不出这石洞了,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她是个生性刚硬的女孩儿,虽事过两年,提起当时的哭相,不由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想,我哭了一会儿后,就听到一个温温和和的声音说:‘不要哭了,这路也不是出不去的。’我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他的头上光光的,象是个和尚,却没有戒疤。这内洞在白天里不知从哪儿透的有些光,映得四周都空青青的颜色。他的容面,在那透青的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剔透。说着,他就道:‘你跟我来!’我那时在洞里转了好有几个时辰了,又饿又累,就跟着他走去。”

  她的脸上忽似浮起一丝好幸福的神色:“借着那洞里的光,我看到,他长得象还好年轻,并不比我大。但一注视下,又象不那么年轻了,说不出他到底有多大年纪。我平生对男子很少有好感的,但一见他,就觉得,他象是个好人。他把我引出内洞。后面居然是个小山谷。那头受了伤的獐子原来就躲在那个谷内了。只听那和尚道:‘姑娘,你看我薄面,饶了这獐子一回如何?你想来饿了,我给你做些吃的吧。’”

  她那次遭遇想来是她毕生未历之奇境,至今说来语意中还有恍惚之感。只听她接着道:“他做的素菜可真好吃呀,黄精茯苓,都是好多我没吃过的东西,却有好难得的一种清味。”海删删叹了口气:“我就是这么和他相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