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脂剑奇僧录>第2章

  也难怪众人担心。这些年辽东的道路一向还算平静,这是亏了那个号称胡大掌柜的胡半田。辽东本也有几股大盗,但后来都归在了号称‘辽半天’的锦州人胡大掌柜的手下。这胡大掌柜本名胡半田,因为爱说话,绰号‘辽半天’——有一聊就是半天的戏谑意味,却也是说他的势力能盖住辽东之地半个天!他是绿林大豪,原是个独脚大盗出身,一向做的是富室大户独来独往的生意,正因为如此,很少掺合道上的是非,在辽东道上反而一向受人敬重。黑道白道、谁有了事儿少不得请他说和说和,久而久之,他隐隐就成了辽东这一带的绿林盟主、三山二水间的总瓢把子。但他这人一向还算宅心仁厚,对这些跑小买卖的参商木客们还有几分顾惜之情,所以传下话来,让常走这条路的人一年拿些若干孝敬银子出来,由他摆平这条路上几个山头上的大盗,保他们一路平安。他这话也真说到做到了,而且这笔钱他是一文不沾,这些年下来,这‘通辽费’在辽东线上几乎已成了定规,凡交了钱的客商这些年在这条路上还真没出过什么事,就是有山贼一时贪心犯了例的,最后也有胡大掌柜手下出面摆平这事,有损失也都能要了回来,而且事后对那些小山贼严惩得很历害。所以辽东一带也就人人都知道胡大掌柜的历害。

  可是“海东青”……

  那赵头儿一提及这两帮人的名字,厅堂里会立马静了下来。

  这时,却听一伙山西布商中一个年纪最高的人开口问道:“赵兄,他们真是要碰面?——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知不知道在哪条路上斗法?”

  他这话问得极是小心谨慎,问完自己就侧耳听着,象怕漏掉一个字。——也难怪,这可是跟身家性命相关的。

  那赵头儿一翻眼,正要反唇相讥说:“我赵某人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回头一看、问话的是当年自己落难时帮过自己的山西老客,便忙正容答道:“是我亲耳听到的——我有几个脑瓜子,就算敢和众位逗逗闷,还敢拿他二位爷开玩笑吗?”

  那老者不由连连点头,身边早有一个胆小的人吓得声音都发颤了,颤声道:“那——他们——不是——要——火并了?”

  他问完这句话,似乎人就已吓酥了半截,本是站着的人、身子就那么溜到了椅子上,还直用舌头舔自己的嘴巴。却没有人笑他。没听到开头一句的人这时都忍不住低声嗡嗡起来:“谁、谁要火并了?”一听说是‘辽半天’与‘海东青’,不由得马上都觉得口里发干——天、这两个主儿要是碰到一起,这辽东道上,那可不是要翻了天!以后、这条路上只怕难走喽!

  忽然听到外面门帘突地一摆,接着酒店的门嗵地一下就被撞开,一股冰凉的冷风卷入,扑得灯焰一抖,众人身上也不由一哆嗦。店伙一抬头,只见有两个人,直撞了进来。一身打扮乍一看平常,仔细一看,却是一个穿一身狐皮、一个穿件灰羊皮。穿狐皮的那一个领子袖口都露出一圈细白毛,皮毛甚好,想来人也清贵;另一个袖口则露出一圈灰毛,却是平常的灰羊皮,估计是先前那一人的仆从。

  ——他们这么进门的方式本来是要挨人骂的,但厅内人都没心思,冷冷地回头瞅了一眼就都又转过头来。那先开始一个撞进门的小子也只十六七岁,一脸惫赖,皮色暗金,眉毛反拧,五官生得不错,有一股泼刺的气味,再配上他这股神气,看上去更加生动有趣,只见他一进门就抄着两只手咒骂天气。他后面跟进来的那个小伙儿就斯文多了,才及弱冠的年纪,气质清雅,身材削瘦,他站的那儿灯影儿暗,也看不清他相貌,只见眉宇间似乎隐现一分忧郁。两人看样子是一主一仆。主人年纪不大,但隐有一种书卷之气。

  那先撞进来的小子一点也不肯安份,一进来就挑桌子叫伙计,只他一个人弄出来的声音比一队骡子还要大。众人都急着听胡半田与‘海东青’的消息,被他吵得说不下去,有几人就不满起来,回头要骂,看了看那少爷模样的年轻人,不由就犹豫了下,不好开口骂下去似的。那挺斯文的公子哥儿可能也觉着了,对那吵闹的小跟班叱道:“小苦儿、你就不能沉着点儿?”

  那叫小苦儿的小小子虽然一脸惫赖,似乎对他少爷的话还是言听语从的,果然就安静了许多,笑嘻嘻地道:“公子爷,你已经闷了我一路了,就让小苦儿开开口吧。”

  那少年似乎也拿他没办法。却见那小苦儿已要好了菜,用袖子擦了擦筷子,递给他主人,笑嘻嘻地说:“少爷,你说咱们这一路上怎么就这么安静?一个强盗没碰见不说,连一个毛贼也没有,这辽东一带的绿林好汉都到哪里去了?”

  那少年白他一眼道:“就你爱找事儿。谁出门不图个平安呢?想碰见贼干什么,活腻了?”

  那小苦儿嘿嘿一笑:“那可不是,只是那算命的卢半仙不是说——少爷你现在命犯桃花,有一场胭脂劫吗?我总算计着咱们路上会碰见个什么女匪恶妇胭脂虎之类的,那时就有一场热闹玩儿了。”

  说完他先笑得嘿嘿的。那少爷脸上微红,神色间登时添了分薄怒。那小苦儿早就知机地一缩头,不等那少年发作,先笑嘻嘻岔话道:“少爷,您看,这菜已经上来了,您先吃着吧,别凉了。”那少年便也不再说话,举箸吃菜,但心思明显不在吃上,似乎怀着什么心事,眉目间一片阴暗,那小小子看着他,目光中反而有那么一片怜惜之意。

  这时那边的众人已七嘴八舌地向赵头儿问开了:“——他们在哪儿碰面?是不是真的要火并?这下篓子可闹大了!”

  要知道,那海东青虽是近年来才冒出来的一伙马贼,人数不多,但不知道手底下怎么都那么硬,没两年就闯出了名声,本来只在辽西一带活动,这些年不知怎么慢慢就向辽东这方向靠近了。胡大掌柜是卧榻之边岂容他人酣睡,这些年双方已经屡有冲突。据说光长白山一役,海东青的‘翻天鹞子’卢小控与胡半田的把弟龙见喜之间的一战,龙见喜手下就死伤近百人,吃了大亏,这下双方的冤仇就结得更深了。因为这事,辽东一带道路这两年也越来越不平静。懂事点的客人都怕双方头面人物真的撕破了脸,打起来,那时,这条路可就真的不好走了。这时听说胡大掌柜和海东青那个从来没有人见过的老大这么冷的天居然出来碰面,每个人都猜到这件事儿非同小可。心想:黑道一乱,江湖上的小毛贼们趁机起哄,那时,吃亏的保准还是他们这些正经生意人。

  那赵头儿咳嗽一声,冷笑道:“你们把那么大的难题来问我,当我是胡大侠手底下的董半飘还是海东青里的的卢鹞子?他们到底是谈是打、在哪儿开打——我怎么知道!就是知道又怎么敢说,说了你们又怎么敢听?你们这不是问的废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