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禽兽王朝>第3章

  高珩是真觉得自己今日运道不佳。

  白日里被牌位一事激了脾气,心中怨愤只想抱着宝贝外甥快活一番忘了那事,半路却杀出一个北康王,只得匆匆回了府,好容易这夜半三更云雨过后相拥而眠了,皇帝半路又杀了过来。

  夜半三更被皇帝弄醒,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心情烦闷,不自觉想起了皇帝从小到大的种种做派,只觉高桓真是和他父亲祖父一样的荒唐。

  他一开始立了高桓,还是想要扶持个明君上来的,不曾想高桓越大便越荒淫,不仅如此还蠢得不可救药。他简单理了头发,更坚定了要早行废立之事的决心,纵不是个明君,也要是个不闹事的。

  幸好这番没把阿映吵醒。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出了房门,见高桓已在廊下,懒得迈下台阶,请罪请得更是敷衍:“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未整衣冠,请陛下恕罪。”

  “无妨。”高桓盯着青阶上的高珩,他未及编发,白色寝衣外只披了一件春日的薄氅,想来是真的匆忙,他有些惊喜窥见了高珩的一丝不及掩饰的狼狈,目光贪婪地着向他,鬼使神差地便道了句,“皇叔这副样子也是好的。”

  他明显感受到台阶上的高珩似乎有一瞬的不悦,只是那丝情绪很快被掩盖克制,复而问道:“陛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朕.......”高桓停了停,心中有些悔恨:他不顾宫人劝阻深夜策马来了高珩这里,见了高珩却又觉得那一瞬的冲动说出来其实可笑。

  “朕只是做了个梦,梦见父皇在时,曾带朕来过皇叔府邸。”他最终还是如是说出,委实想不出新的合情合理的由头,“朕,就想着也来见见皇叔。”

  他心想自己近日是越来越魔怔了,难不成是楼晃的父亲在他耳边叨扰多了,他近日越来越敢肆意妄为,试图以自己的帝王之尊来更靠近高珩:同样是皇帝,他父皇做得的,他怎么做不得呢?

  台阶边点着两盏灯,不算太亮,却也足够他看清那一瞬间高珩脸上的惊怒、讶异、厌憎及随后而来的杀意,他正眼看了高桓,如今却是高桓想避开他的目光:“陛下同先帝当真是父子,样貌相似,习性也像。”他嘴角凝出嘲讽的笑意,看着高桓的目光冷漠如冰霜,“北齐高氏,素喜近亲相奸,陛下果然乃高家子孙啊。”

  高桓后退一步,脑海中忽然勾连起一个初看骇人的真相,只是稍稍一瞬,他便坦然接受了这一切,注视着高珩,也多了几分底气:“皇叔还记得父皇曾......”

  他顿在这一刻,想着若是他想多了,还能留几分余地。而灯下,高珩的眼神却看不到什么波澜。他弯起嘴角,温柔凝睇间,竟教人心神俱醉:“孤当然记得,所以陛下,孤把他千刀万剐了啊。”

  他生得一副精致浓丽的美人皮相,眉峰和缓,不笑的时候也没什么戾气,此时笑起来却有种森然的冷意,高桓后退一步,忽然害怕高珩会在这里杀他灭口。

  也正是这时,他看到高珩身后的轩窗浮现一个人影,那人推开了门,声音还带着点懒散与涣散:“舅舅?”

  是卫映。他穿着一身同高珩一样的白色寝衣,披散着头发出来找他,听见他的声音,高珩脸上的杀意才消散,他回头看着卫映,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陛下来了,说几句话。”

  卫映这才注意到高桓,连忙行礼。高桓盯着他,偏生不想出声让他起来:他从小就不喜欢卫映,小时候看不起他出身,长大了不喜欢高珩对他的态度:叔侄舅甥,本来相差无几,卫映却是被高珩捧在手心里,自他掌权便不容得任何人轻慢他。

  他这时候才留意到卫映同高珩是一个房间里出来的,想起高珩先前说的那番话,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想,并毫不犹豫地将其当做事实说了出来:“留朔侯多大的人了,还同皇叔同卧一室,你是他外甥,还是他纳的姬妾啊?”

  卫映一怔,而高珩再也按捺不住怒色,扶起卫映后便厉声道:“给我滚回宫里去!”有仆役被惊动过来,他冷冷吩咐道,“送陛下回宫。”

  他拽着卫映的手将他拉回了房中,没有看他一眼,而那仆役躬身行礼:“奴为陛下引路吧。”

  他一动不动,只盯着那匆匆关上的房门:“摄政王和留朔侯一向同卧吗?”

  “殿下与侯爷舅甥情深,阖府皆知。”

  那便是了,高桓想,心中愈发地怨愤。他满腹怨气疾步直行,却在一个不经意地瞬间,想起卫映方才的模样:

  他不喜欢卫映嚣张,也很少正眼看他,方才他着了一身白衣,神色又没了那股张扬劲,这么看,倒是和高珩,越来越像了。

  卫映被惊醒后没看到舅舅,便出门去寻,未曾想居然是皇帝来了。皇帝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舅舅便动了怒,径直把他拉回了房中。

  此时他倦意才真正退去。而将他拉回房中后,高珩并没有立时合衣睡去,而是注视着他们相似的眉眸,低低叫了他的名字:“阿映。”

  “嗯?”卫映抬眸看他,而高珩目光有些涣散,是他很少见到的舅舅的样子,他摸着他的头发,道,“等到新帝登基后,我们去趟朔州吧。”

  “是有敌来犯了吗?”卫映问。

  “不,只是见一个人,做一些事。”他说,将卫映抱在怀中,低声喃喃道,“我爱你甚过自己的骨血魂灵,早该待你去见天地高堂,可这些事,我不想在宗庙里做。”

  高家是群禽兽,他抗拒不了自己的血脉,却终究不想同他们一样。

  “我听舅舅的。”卫映说,他对高珩有中来自灵魂深处的依赖与敬仰,所幸高珩同样深爱着他,哪怕高珩对他无情甚至憎恶,他应当也克制不了飞蛾扑火般想要靠近他的欲望,只是心中仍略有些疑虑,联想起方才的事,隐隐猜出了几分,“是陛下说什么了吗?”

  “无他,只是夜半醒来,甚是爱你。”高珩说,吻了吻卫映的眉心,“明日叫北康王来府中一趟,废立之事,宜早。”

  高珩叫高构过来,是同他明言了废立之事,并向他交代了些需要留意的事。

  为他谋的皇位,其实并不需要他做什么,而事成之后,他更不敢忤逆高珩的意思。

  他只想要个听话的人偶,换了任何人也一样。

  起事之日在一月后,他届时只需回到封地,在府中等待被拥立为帝。他听得心中有些惊骇:“那,陛下......”

  “废帝自然不会成为新帝的顾忌。”高珩轻描淡写道,“孤也不会教侄儿背上弑兄之名,届时京城总有意外。”

  高构先是心中一松,复而又提心吊胆:“可这一路进京,兵荒马乱,侄儿怕......”

  “我一路护送你。”卫映说,他本是坐在一旁的胡床上逗着一只波斯猫,闻言将猫放走,猫嗷呜一声,转而跳到高珩怀里,而他眉眸轻挑,一派嚣艳风采,“我护在你左右,能有什么意外?”

  “多谢。”高构几乎按捺不住喜色,顾及到高珩还在旁边又强自按捺。高珩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虽不至于妒忌,却总有几分薄怒。

  “明日你启程回封地,我会调阿映去幽州视事,与你同行。”高珩将猫放走,复而偏过头看着高构,“北康王便好好在府邸里待着罢,过几日,便该龙袍加身了。”

  “侄儿定会感念皇叔恩德。”高构慌忙起身行礼道,对皇位的憧憬短时间内盖过了旁的想法,可想到高珩漠不关心的高桓的生死,又觉得当皇帝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侄儿来日若是教皇叔不满意了,皇叔能否留侄儿一命。”他低声问了,心里虽清楚这话算不上数,却仍希冀求一刻的心安。

  “这得看是什么事了。不过北康王应当不比陛下荒唐,做不出教孤不满意的事。”高珩说,高构只觉自己心底的事皆已被高珩看穿,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他起身告退,等到要出了院子,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猫已经跳到了树上,而卫映已经坐到了高珩身侧。花树掩映下,高珩喂给他一片果脯,他埋首在高珩怀中,朝他讨巧地笑起来。

  第二日各路王侯便回了封地,高构与卫映同坐一车,比起往常拘谨许多。

  高构年纪一到,便立刻封王别居,是以并没有见过几次那个传言中跋扈嚣张的卫公子,而他那时也并没有什么心思去关注旁的,他生母无宠早逝,封地苦寒,又自知没有琅琊王那样的才干,便安心在封地过日子。突厥来犯,被围困城中时,他也并没有什么慌乱:他没什么资本,能仰仗的只有这座城池,投降突厥,必不能再享受王爵生活,而即便屠城,他也是最后死的那个。

  可他运气够好,等到了邺城派人来救:他自城楼上看见一支身着玄红重甲的骑兵自远方踏沙而来,领头的那个提着枪,勒马指向突厥王旗的方向:“那便是突厥诺伯力可汗,得其首级者,千金万户侯!”

  十万大军,轻易便被这支骑兵撕开一条口子,而后步兵自此涌入厮杀,疲敝之师便溃不成军。

  三千铁骑破北康,给年少封侯的卫映又添上一笔战绩,进了城,他摘下头盔,露出的脸孔还带着少年稚气:“你是北康王吧?是皇帝的二弟还是五弟来着?”

  “是三弟。”他说,而后那个漂亮得的叫人不敢逼视的小将军忽然哧笑起来,他说对不起啊,我对皇帝的事不太熟,你叫高构是吧,我会记得你名字的。

  他封留朔侯,更响亮的却是煌昭将军的名号,煌者光亮,昭者显张,而这个年少成名、未尝一败的小将军,当真是个太阳般耀眼的人。

  七日后他们终于到了封地,名义上是卫映说要在这里歇几日,实则都知晓他是要在这里待到起事。是,卫映找了酒,坐在他身旁饮着,黑眸中波光潋滟,没到醉的地步,却也起了兴致。他摇了摇酒盏,问他:“当真不尝尝吗?”

  “我喝不来酒。”他摇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漂亮脸孔,心中那想要靠近甚至拥有的欲望如同扑不灭的野火,他问,“我能叫你阿映吗?”

  他听到过高珩唤他阿映,一声声温柔纵容,而他笑着应答,显然极为受用。

  “当然可以啊。”卫映喝了口酒,疑惑问,“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吗?”

  他只敢叫他将军或者侯爷,所以他总是避免要称呼他的时刻:“我没注意.......我再给你拿酒。”

  “多谢。”卫映看了看已经快见底的酒盏,摆了摆手。高构起身的时候留恋地看了他一眼,里面是浅浅的愧疚和更深重的贪婪。他将酒拿给卫映,而后回房写了封信,落笔时手腕发抖,几次搁不成笔,最终还是书写完成,将信送了出去。

  卫映在北康王府住了十余日,脾性喜好给府中人摸了个透。他本来也不是什么不好伺候的主,只是天性散漫,多少有些教人摸不清楚。

  这日高构不在府中,卫映本是在后院中喝酒,却听到府中有喧嚣之声。他顿时警惕,提起剑便去了前庭,看看是什么动静。

  那队人马衣饰华丽,为首那人坐在轮椅上,高声叫嚷着:“本侯今天就是要进来!”

  是熟人啊。卫映心中冷笑,提剑起身时微有眩晕,却并未在意,他信步走到门口,抱剑讥笑道:“腿还没好全呢,居然千里迢迢跑来北康王府撒野。乐昌侯是不是非要进趟诏狱才长记性啊?”

  楼晃转眼看到他,却并没有被激怒,而是森森冷笑:“你来的正好啊!把他拿下!”

  卫映恼怒,刹然拔剑指向楼晃:“我乃列侯,谁敢动我?”

  “陛下可否?”楼晃挑起眉梢,“给本侯宣旨!”

  他身侧一天使打扮的人便捧出圣旨宣读,卫映不耐,抬剑将圣旨挑过来见上面并没有加盖朱印,心下便了然了。

  “没有摄政王加盖玉玺的圣旨就是废纸一张!”他冷笑,随手撕碎了那黄帛,“陛下断不会做出这等愚蠢之事,怕不是乐昌侯你假传圣旨吧?”

  必然是皇帝知晓了废立之事,决定一搏,现下情势不对,他只想快些回离开这里,只是高构还没有回来,他还不能一走了之。

  楼晃带了二十几个人,杀出去不难,但要一直纠缠必然吃亏,楼晃行动不便,挟持他或许可拖延到高构过来。

  他看准时机,举剑佯装要刺向那宣旨的内侍,想在他躲闪之时背刺楼晃。他出手极快,楼晃身边人立刻护住楼晃。一招未中,他正想着如何再动手,脚步却开始觉得虚浮,手中长剑如同千钧,竟难以挥动。

  他的手在抖,他现在甚至握不稳剑!

  怎么回事,他喝醉了吗?卫映想退,楼晃带的人却步步紧逼,他勉力砍倒几个人,却见另一侧有人抛出一张罗网,他抬剑想要劈开,身后之人便环抱住他腰肢,他手脚无力,竟不能挣脱。

  “把他绑起来!”楼晃阴渗渗说。

  更多的人涌了上来,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把他按到在地,又有人抓住他的手腕,用麻绳将他双手紧紧反绑在背后。地上尘土呛得他咳嗽连连,而他从手臂到脚踝都被紧紧绑住,半点都动弹不得。

  楼晃的人将他提起来,一路拖到了楼晃面前。楼晃拿起棍子狠狠捶打他后背,卫映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震到,楼晃犹嫌不够,抓起他的脸扇了七八个耳光,似乎才方觉舒快些,盯着他哈哈大笑:“你好得意啊!卫公子、留朔侯、煌昭将军,你想过你有一天会这么惨吗?”

  “你还可以折磨我更惨些,甚至杀了我。”卫映疼得难以自抑,心下倒是信了高珩的话:再蠢的人疯起来也能叫他吃苦头,“你敢绑我,打我,我舅舅会诛了你九族!”

  楼晃闻言,倒是笑得更加厉害,他取来酒坛,淋了卫映一身,遇水后麻绳收缩,勒得他脸色更白。他拍了拍卫映那张漂亮的脸,心中格外期盼来日欢好,他端起他下颌,往他嘴里塞了布团,又用绳子勒住叫他不能说话,而后他好整以暇,伏在他耳边,欣赏着他逐渐惊恐的面色:

  “你不就仗着你舅舅是摄政王吗?可等你跟我们回到邺城,北齐就没有摄政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