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古代言情>良犬>第79章 告急

  【冬吹棉,夏走衣,东桥郎呐,莫无心】

  【春去寒,秋落凇,怀中童啊,梦清闲】

  “……”

  “操,你这眼怎么还瞪这么圆。”

  “……想家。”

  “我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哪家富养的胖娃娃,来跟我在这儿吃苦。睡吧,睡了,家吗,梦里回就是。”

  “……”

  “好听……”

  “好听?好听就对了。我娘曾哄我们兄妹睡时唱过的,她是……出了名的歌舞妓来着。”

  “再……唱一遍,就睡……”

  “小玩意儿少给我得寸进尺。最后一遍,爱睡不睡,不睡打晕。”

  ……

  “哥……渴了……”

  “嗯?醒了?认得出我?!没傻?喂,这是几根手指头,看得见?你高烧昏了三天,急死人了知不知道!”

  ……

  “哥……好疼。”

  “疼死才好,让你不用功!那混老头子也真是,自己徒弟呢,真往死里打啊?过来,哥抱会儿就好了。”

  ……

  “哥,肚子饿……”

  “……你小子饕餮转世的?白天不是吃了一整只鸡?这大冬天……算了,等着吧,我出去瞧瞧。”

  ……

  “哥……”

  “哥。”

  “……哥?”

  “哥!”

  “哥!救我!!!”

  “哥!!!别走……别走啊!!哥!救救我,救我!我害怕——火……啊!啊——!哥!!!”

  “别走……”

  “别走!!!!”

  “哥!!!!!!”

  ——“阿东。”

  “阿东!醒醒!桂……”

  桂弘骇地睁眼,枕侧人满面惶然,不停摇着他胳膊。夜深至黑,浑浑噩噩中分不清是梦是真,刚刚的小调与烈火炸了木头的声混在一处——

  “怎么,做噩梦了?瞧你这汗出的,挺老大个人,还能让梦吓成这样。没事儿啊,没事儿,赶紧睡吧。”

  画良之困得眼糊,摸黑把身边睡到一半忽然开始不安扭动,抑声闷哼的人给摇醒,见他没什么反应,抬袖去擦那额前细汗,定了睛,发现他正死死瞪着自己。

  那双漆黑一团的眼,装得全是恐惧,连眨都不眨,直勾勾地将人看着。

  甚是有些背后发凉。

  紧接着,喘出一大口憋住的气,猝不及防翻身而上,直接跪伏在了上去。

  画良之吓得一缩,下意识出手去攘,可那狗崽子气息热得灼人,一手撑着,一手自前额插进他头发里,手指根根紧绷着用力,却是个绷着劲儿的,极尽忍耐地颤抖着……

  梳着自己的头发。

  画良之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呆然看向于自己几乎贴着鼻尖对视的人。

  自发梢传来的力度太过敏感了,那只手不仅顺梳着头发,手掌更还小心翼翼地,贴脸颊擦过,甚比触碰些真丝软绸还要精心郑重。

  皮肤间触碰带来的感受太为陌生,却又格外奇特。他这辈子可没被人抱过,软的,硬的,凉的,热的——似那五味杂陈,说不上好坏,短暂忘了挣扎,移了浑身感官全到那一处皮肤去,

  这滋味……

  倒也不甚太坏。

  那抖的手摸索着寻到嘴角,拇指指尖轻揉住半朵樱红,啪嗒一声,落了滴泛咸的露水湿了上去。

  画良之一愕,木然抬眼,竟见他浑身绷紧,像在拼命忍着什么不适,死咬住下唇,蓄满水的黑晶如一汪快溢的深潭,溺死人了。

  “哥……”

  “在。”画良之道。

  “在……”他跟着呢喃重复:“在啊。”

  “在的。”画良之从他身子底下抽出手来,掐住那狗崽子的下巴。“真在,一直在。”

  “我不想家了,没有家可以想了。”他用着不大的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不发烧了,身体练得壮的,也不吃鸡了,饿一点……忍得住,不扰你习武,不碰你,我,我就摸摸……”

  他喉结一滚,咽了口水,再道“我乖乖的,所以别走,别不要我,别走,别走,别……”

  画良之心头一痛。

  桂棠东当是还未从梦中出来,于是张口成了坦诚,赤裸裸暴露着软骨。

  画良之才想开口劝些什么,只是被压得略微不适,稍加抬膝换个姿势,怎忽地就从被褥下顶到了什么。

  骇然一窒。

  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张口尬不出声音,也再不敢动了。

  桂弘缓然低头,直到到两片唇瓣几乎碰到一处,连分毫呼吸都清晰真实,即便神智不清,依旧拼命忍着身上冲动。

  画良之缩着脖子,猛闭了眼,死死攥住手掌下一团被褥。

  迎来却是他脱力地落到身上,脸埋进颈肩窝里,呼呼打出轻鼾。

  可画良之终究松不出那口气来了。

  第二日天明,俩人一并蔫在窝里,谁也起不动这个床。

  到底是桂弘肿着俩眼泡,边儿奇怪自己眼睛怎么肿了,边道自己心坎里头怎么这么难受呢,这算什么不详之召吗。

  没听见画良之回话,心想他哥平时也不是赖床的人,难不成哪儿不舒服?担心地扭头一看,被那盯着天花板的漂亮狐目底下俩幽深硕大的黑眼圈吓一哆嗦。

  “没事儿,失眠。”画良之翻了个身,背朝他,道:“要不你先起了,锅里有剩菜,试着自己热着吃,让我独自占着榻,睡会儿。”

  桂弘挠了挠头,没掰明白,但也听话挪了地儿,就是忍不住寻思他哥怎么还开始撵人了。

  ——“驾————!!!”

  ——“让!让让!!”

  正月初入,清晨冷风凄寥。

  昨夜老皇帝饮了药才能草草入睡,却在天才微蒙时分被窗外的雀唤了醒。

  撑起身,叹了声聒噪。

  下边跪的内侍瑟瑟发抖,雀儿叫这种事他们管制不了,总不能把方圆十里的雀都扑杀了啊。

  好在老皇帝并未迁怒于一只无辜鸟儿,只疲倦坐起半身。

  吉桃那小孩儿眼力见好,机敏过去拿了软垫给皇上靠在背后。

  “去叫曹亭廊过来。”

  老皇帝无力道:“叫他陪朕解解闲,殿上如今剩得都是年轻人了,我这把老骨头啊,被你们衬着,愈发寂寥。”

  吉桃眼珠子一转,忙着嬉笑谄媚道:“哪儿有呢,圣上龙颜未老,怎有能比得上您的年轻人。能照顾您,那都是奴才三生修来的福气!曹大总管这就命人传去,要不,奴才不唤出寝了,您再歇会儿?

  “没事。”老皇上咳嗽两声,扶着人坐起来,半天没再拗得出下一个动作。

  “更衣吧。”

  不想过了半晌,来了个敛目瑟瑟的小太监,约么是新来的,也就十来岁儿,揣着手,跪在殿外头紧张得直哆嗦。

  吉桃见了,眼里一怪,匆匆碎步下去指着那小孩鼻子骂:“哎呦喂,这什么地方,是你跪得了的地儿吗!”

  只是不敢骂得声大,怕吵了里头休憩的万岁爷。

  “奴才是来禀告圣上……曹总管今儿身子不适,说来不了……”

  “什……”

  吉桃慌扫了圈儿四周,嗓压得更低了:“什么大病,万岁爷唤他,没咽气都得来不是!还,还差了你这么个小豆子……”

  “罢了吧。”

  吉桃听见背后高处传来声糙粝的唤,急跪下去,咣当一声把那小孩脑袋按砸在石头地上。

  小太监疼得咧嘴,但不敢吭声,知道自己现在这身份没资格见真龙。

  “陛下,小孩子不懂事儿呢,你别怪,奴才去,奴才去把曹总管唤来!”

  “都老了。”世帝只把松垮的龙袍一拢,回了殿里,幽幽道:

  “谁不都得出些毛病,管他身子还是脑子的。歇吧,让他好歇。”

  ——“驾!!!!——”

  曹亭廊终是未到,反一匹插了三只金红旗的快马,卷满地飞雪直冲入宫门。

  介于鸡才鸣不久,靳仪图还在整容理衣的闲余,殿外侯着等他们大人来接班的御前卫都眯眼瞌睡着。

  那快马流星似的在玉白石板上敲出雷鸣,把闭目的全惊醒了。

  靳仪图眉目厉地一沉,草草盘上头发,抓起剑快步奔追过去。

  宫内明令禁止跑马,连带马巡逻的骁卫都得成日牵着晃,如此明目张胆。

  除非……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

  清早准备中的宫女内侍惊惶让路,托盘险飞了到处。

  晨曦下马踏飞尘,扬舞满天,驿兵到了殿前勒马飞身而下,马停得急,收了蹄子的一瞬,轰隆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

  驿兵崴了个踉跄,来不及回头看马,连滚带爬跪倒在大殿下头,厉声嘶喊:

  “陛下!南疆来犯,郎州告急!”

  靳仪图入耳一怔,快步追上去夺那气喘呼呼,气力不支的驿兵的信,

  眼看背后断气的马臀上鞭痕累累,定是昼夜不停,不知耗了多少匹马辗转过来。

  郎州距皇城可足有三千里路途!

  靳仪图还没等跑上半阶,身后又是阵雷霆马蹄声!

  擂鼓似的碎碎,不止一匹——

  “八百里加急!和蛮来犯,交州告急!”

  “陛下!岭南道长州策反,聚义北上!”

  一时三马相汇于养心殿下,风尘仆仆得人马俱劳,驿兵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齐齐面向大殿扑通跪在地上,把手中军书举过头顶。

  靳仪图按剑停在一半——怎就如此巧合了,三地同时告急,同时赶得到皇城,难不成叛军还是提前说好的。

  就连那三匹马的主人也是举着急信,面面相觑,奔荡的马蹄声还未尽,空中追了团乌云滚来。

  轰隆一声,冬雷震耳。

  吉桃哪里见过这么急的军书,跑得绊摔在台阶上头,磕绊绊地抖着往里爬。

  “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