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杜凯的话来说，今年的春天是真的抽疯了。压根就没有哪一年的春雨下得有这么离谱过，几乎是不带喘气地下着。
“什么情况？！我伞呢？”
“谁把我伞给拿走了？”下了晚自习，陆辰在窗台那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找到自己那把黑色的伞，此时烦躁不已。
许砚是在他后面出来的，一出门就看到陆辰站在窗台处，有些炸毛，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他便走了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开口问道：“怎么了？”
“砚哥，也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把我的伞给拿走了。”
陆辰说着，又一脸愁苦地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瓢泼大雨仍然势头不减，他皱了皱眉头，不由地抱怨着：“下这么大的雨，我没伞可怎么回去啊？”
“……”
“陆辰，你是脑子进水了吧？”
“我不是有伞吗？走吧。”许砚听陆辰这么说，心下一阵无语，瞥了他一眼，便绕过他拿了窗台上的伞，就朝楼梯口走去。
“欸？”
“砚哥！等等我！”陆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那样傻逼的话，抬手便给自己嘴上来了一掌，匆匆转身追上了前面那人并不算快的步伐。
他夺过了许砚手里正要撑开的伞，偏头笑着朝许砚说道：“怎么能让砚哥帮我撑伞呢？我来就好了。”
“我小时候又不是没帮你撑过。”许砚闻言，眸子里浮上了笑意，微微抬头直视着陆辰，回应着他。
说话间，陆辰早就把伞撑开，打在了许砚的头顶，接着他便毫无征兆地抬手，快速地摸了摸许砚的脑袋，轻笑着说：“对啊，砚哥你小时候一直在帮我撑伞。那以后就该换我为砚哥撑伞了呀，这样才公平嘛！”
许砚笑了笑，也没再多说，抬腿便迈入了雨夜之中，陆辰见状忙不迭地撑着伞，也跟了上去。
地上的积水又漫上一个高度，两人纵使挽起了裤腿，漟水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湿了不少。豆大的雨点落在了伞面上，噼里啪啦地掩盖了同学们的言语声，周遭只余下不绝于耳的水声，以及阵阵闷雷炸响的声音。
又是一道雷声乍起，许砚下意识地就往陆辰那边靠了靠。
陆辰的目光本来一直就缠在许砚身上，这会儿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便鼓起勇气，抬手搂过了许砚的肩膀，迫使对方不得不紧贴着他的胸膛。
“你干嘛？”
“放开。”许砚刚才出来就处于一种惴惴不安的状态，对于陆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更是愣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此时有多别扭，于是抬手推了推对方。
陆辰早就猜到许砚肯定会反抗，所以他紧箍着许砚肩膀的手特地使了力气，这会儿对方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
“砚哥，你这伞太小了，不靠紧点怎么遮得了雨啊？”
“看看，咱俩都湿了。”见许砚还不肯老实，陆辰故意拖长了音调，朝许砚撇了撇嘴抱怨着，俨然一副理应如此的样子，手劲更是没松半分。
“……”许砚这把伞的确是小了的，他抬眼看了看陆辰的肩头，确实是湿了不少，想想也是，这有什么好别扭的？是自己又想多了，便也没再挣扎。
看着许砚的动作，陆辰嘴角浮上了一抹得逞的笑容，将人搂得又紧了一些，低头看着许砚正在小心避开水坑的模样，他忽然开始在心里感慨起来：“砚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为你撑一辈子的伞。”
雷声还是不住地在许砚耳边响起，他本来就害怕，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搂紧了陆辰的腰身。
许砚现在每个细微的动作，陆辰都能清楚地觉察到。见状，陆辰又紧了紧许砚肩头上的手，开始找起话来聊：“砚哥，那个枇杷我给放你储物柜里了，每天记得拿它泡点水喝。”
“我跟你说啊，那枇杷还是我妈年前晒的，特地要我带给你的。”
“好，你到时候记得帮我好好谢谢芸姨。”听陆辰这么一讲，许砚才记起白天的事来，点了点头，便嘱咐着陆辰。
“对了，你感冒好些没？”
“砚哥，我身体好着呢，感冒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儿……”
“所以，你就大冷天的去洗冷水澡？”
“呃，这个嘛，是个意外……”
两人就这么聊着，彼此搂得紧紧的，借着雨中路灯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一个个水坑，稳稳当当地在雨夜里前行。
*
许砚和陆辰是最后回到寝室的，其他人早已换洗好了衣物，此时也都爬上了床。
“马上就要停水了，你们俩快去洗吧。”姜凡本来倚在床上看小说，见两人推门进来，便抬了眼朝他们说着。
“好。”
陆辰应了一声，说着看了许砚一眼，便走到床前去拿衣服：“砚哥，现在两个浴室都空出来了，咱俩快去洗吧。”
“好。”许砚把伞撑开放到了寝室外的空地上，闻言也跟了上去，拿过了床头的睡衣，进了浴室。
也不知道陆辰在磨蹭什么，许砚进浴室老半天了，隔壁却还没动静。
这会儿，雨是下得小了些，不过雷声倒却是又大了起来。
许砚刚打开花洒，就看见窗外骤然亮了一瞬，下一刻便是一记响雷炸起。强烈的响声冲击着许砚的耳膜，让他不由地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喷头，下意识便将身体靠到了湿滑的墙面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电闪雷鸣中，十几年前那一晚的场景，开始在他的脑海里不可控地再度回放。
许砚五岁那年，有一段时间里，他的父母特别忙，就把他暂时送去了乡下外婆家。
记忆中的外婆，牌瘾很大。
那天晚上，外婆吃完饭便去了邻村的奶奶家里打起了牌，那时许砚早早地上了床，外婆临走时也就把门给锁上了。
后半夜，许砚是被轰隆隆的雷声给吵醒的，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外婆仍旧没有回来，估计又得打通宵。
那时许砚惦记着外婆，怕她没有带伞，想着给她送伞过去。结果发现，外婆把门给锁了。
村子里每逢打雷下雨就得停电，那次也不例外。屋里黑漆漆的一片，许砚无助地蜷缩着，蹲在紧锁着的大门边，在黑暗中一遍遍地叫着外婆，可是没有人回应。
窗外大雨如注，树枝也被大风刮得呼呼作响，如同无数的鬼魅低嚎，小小的村庄更是被闪电照得彻亮。一道接一道的雷声落在低矮的平房上，小小的许砚捂住耳朵也挡不住那响彻云霄的雷鸣。
不知过了多久，许砚忽然在响亮的雷雨声里听到了低低的猫叫。
他揉了揉眼睛一看，不远处的沙发底下窝着一只小白猫，眼睛里正泛着淡淡的绿光，轻轻地朝许砚叫唤着。
那只猫正是外婆家养的小白，养了许多年，也算得上是只老猫了。每逢许砚到外婆家来，它就喜欢黏着许砚，把毛绒绒的脑袋直往他的手心里蹭，攀到许砚的怀里，眨巴着一双透亮灵活的眼睛，看着许砚，欢喜着打泼，还时不时用软软的舌头舔舔他的脸，可爱的很。
一直以来，许砚都很喜欢它。
彼时，他见屋里还有这只猫陪着自己，顿时也有了安全感，便站起了身，准备去它那儿，边走着就唤了唤它：“小白。”
“喵！”本来在原地趴得好好的小白，忽然想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尖叫了一声，便呲了呲牙，弓起背朝许砚就扑了过去。小白突然的动作，让许砚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到了地上。
不过瞬息之间，一道雷电直接从屋顶外劈到了屋子中央，只听见小白凄厉地惨叫了一声，接着便是重物沉闷坠地的声音，空气中霎时充斥着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如果刚才许砚没有往后退，这道雷就会直接劈到他的头顶上。
……
一番惊心动魄后，屋里又恢复了一片漆黑死寂，许砚彻底被吓懵了，呆坐在原地。他试着低声唤了唤小白，却再也没了回应。
愣了好一会儿，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顺着感觉在黑暗里摸索着爬到了小白那边。
很快，手心便触到了一小片滚烫的粘腻，那是皮肉上黏着的快要被灼干的血液，鼻间充斥着的浓烈的烧焦味里，也弥漫开丝丝血腥味。透过窗户外闪电照射进来的微光，许砚清楚地看到了小白被那道雷电劈得焦黑不堪，血肉模糊地躺在了地上，早就没了声息。
“小白……”许砚看见小白的惨状，吓得一趔趄，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去，又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将它的尸身揽到了自己的怀里，通红着双眼，抱着小白愈发冰冷的身体，一遍遍地哭喊着。
小小的许砚跪坐在地上，嗓子都哭哑了，黑漆漆的屋子里也没人回应他。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边的绝望和害怕，深入灵魂。
直到第二天一早，外婆打开了那扇门，就发现自家的外孙红肿着双眼，呆坐在屋子中央，哑着声音开口叫了一声“外婆”，怀里还抱着一只惨不忍睹，早已死透了的猫，吓得她不由地捂嘴叫出了声，一时间差点无法站稳。
许砚后来因此发了一场高烧，过了好长时间才渐渐缓过来。但这件事，也成了许砚心里没法解开的一个死结。
每逢打雷，许砚就会想起这梦魇般的场景，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让他恐惧又窒息。